第14章
長身玉立的佩劍少年挑着一擔水,站在一片茫茫草海裏眺望四周。帶着草帽的鄉野少年找到他,領着他從草徑中穿出,走向草海盡頭的一座小茅屋。
裘染将挑回的水倒進水缸,擦了把頭上的汗道:“這兒真挺美的,就是容易迷路,我估計你的朋友平時來找你都要走大半天。”
畢荒舀了瓢水遞給他,笑道:“我沒有朋友,這裏只有我一個人,大家都怕我。”
裘染想起什麽,自知失言,表情略有些尴尬。
但少年絲毫不介意,他眯起眼睛望向陽光閃耀的草海,迎着風張開雙臂,笑容爽朗:“但是你不一樣,你不怕我。”
“只要你願意留下來陪我,我可以跟你分享這裏的一切。”
裘染注視着畢荒清澈的眼睛,最終沒忍心拒絕。
……
“咔!這條過了!”李導大喊一聲。
導演話音剛落,劇組不少工作人員忍不住鼓起掌來:這都拍了多少天了,終于有一回是一條過的了!
“嘿嘿嘿,謝謝大家!謝謝大家!”
牧白還以為人家鼓掌是在誇他呢,摘下草帽傻兮兮地沖工作人員道謝。
“是不是傻!”顧奚忍無可忍,把牧白腦袋往下一摁,然後自己也跟着彎腰低下了頭,沖劇組所有人道:“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
顧奚這一鞠躬,弄得剛才鼓掌的工作人員反倒不好意思了。
李導帶頭發話:“沒事,新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只要有進步,就不怕麻煩。”
劇組其他的人也立馬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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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們開玩笑呢。”
“剛才那條拍得挺好的。”
“加油!”
“加油,加油……”
顧奚和牧白進組以來盡管演技提升确實突飛猛進,但終歸是起點太低,所以心理壓力都很大。
編劇坐在導演旁邊嗑瓜子,兩眼冒星星:“李導,我這辦法有用吧。你看他倆這麽快就入戲了,起碼角色把握住了,感覺對了。”
“這劇人物跟他倆本身就貼合,要融入角色不難,不過嘛……”李導把剛才拍的那條重看了一遍,最後只道:“沈遇的眼光不錯。”
……
鄉野外景差不多全都拍完之後,整個劇組就轉戰到了影視城裏。自從進了影視城之後,劇組的開銷與日俱增,制片人每天為了投資的事情焦頭爛額,隔幾天就要在片場發一頓脾氣。
夏天的影視城,白天氣溫逼近40度,分分鐘熱得人要中暑。但是為了不耽誤進度,早一天殺青就是省一天的錢,劇組經常大中午頂着烈日拍攝。
怕有人中暑,制片人批發了好幾箱霍香正氣水,每天逼着大家喝,連李導都喝得直皺眉頭。
而從小不是待在空調房裏,就是出國避暑,還沒體驗過超過三十度夏天的顧二少,哪兒見過這陣仗,直接給熱懵了。
每天除了拍戲之外,他就坐在小馬紮上不動彈,只要稍微一動,滿身的汗黏着戲服的感覺就能把他逼瘋。
牧白看顧奚每天蔫頭耷腦的,擔心他生病,只要一有空隙,就拿着小電扇對着他吹,自己熱得滿頭大汗卻渾然不覺。
到了後面,制片人找不到大方的投資人,只好開始瘋狂植入廣告。于是顧奚和牧白每天除了拍戲之外,還要拍攝各種廣告小劇場,人都混亂了。
眼看着劇組一天比一天窮,制片人天天着急上火,就快爆肝而亡了。為了讓這部劇順利拍完,劇組的工作人員紛紛開始“各顯神通”。
化妝師、服裝師以無償帶徒弟為噱頭,忽悠來不少免費勞動力;
燈光師的打光助理全是影視城賣票大媽,大媽們相當有職業道德,指哪兒打哪兒;
要說最厲害的還屬道具組,每晚趁着月黑風高,去隔壁劇組“借”道具,經常被其他劇組的人滿城追殺,集體毆打,為這個劇實在付出了太多。
最後道具組的老大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兩臺秘密武|器:鼓風機,從此改變了劇組的命運。
鼓風機:在場的所有電風扇,都是弟弟。
而且鼓風機除了可以吹風之外,往往還可以給畫面增加氛圍,導演特別愛用。
開一檔,衣帶飄飄,唯美俊逸;開二檔,旌旗舞動,氣勢磅礴;開三檔,狂風亂卷,凄涼肅殺。
顧奚跟牧白剛開始被鼓風機吹得媽都不認識,一被吹就忘詞;到後來習慣之後,風一吹,衣擺飛揚,就感覺自己特別帥,像個武林絕世高手,不開鼓風機都沒有感覺了。
七月底,沈遇打電話來,說要來劇組探班,問顧奚的角色歌寫得怎麽樣了。
顧奚當即熬了幾個通宵,在沈遇來之前,寫了兩首角色歌,他自己相當滿意,覺得比自己在國外留學時寫的任何一首都要好。
八月初,沈遇到劇組探班,沒有提前通知顧奚和牧白。他在太陽底下站了半個小時,靜靜看完顧奚和牧白演的一場戲,導演喊“咔”之後,他才走過去打招呼。
顧奚和牧白看見沈遇的時候,就像剛剛離家的孩子看見家長一樣,神情裏欣喜摻雜着委屈。
沈遇笑了笑,沖他倆比了個大拇指,轉身去跟導演打招呼,把帶來的一些冷飲分給劇組的工作人員。
沈遇此次除了來探班,還帶了一份合同過來,是伊麗莎白的經濟合約。
簽合同的時候牧白問:“經紀人對她好嗎?”
一旁的顧奚差點以為自己的記憶出問題了,伊麗莎白不是一頭牛,而是個人,否則她怎麽會有經紀人!
沈遇解釋道:“這你放心,對方很專業,接觸動物明星産業已經很多年了,照顧過不少動物,你不是加了經紀人微信嗎?可以随時跟伊麗莎白視頻。”
“嗯,我會的。”牧白道。
後來,聽牧白解釋了之後,顧奚才知道,原來沖新人榜直播那段時間,伊麗莎白偶爾在鏡頭前代播吃草的視頻火了。這頭俊俏的小奶牛憑借吃播俘獲了一衆網友的心,還得到了不少多乳制品廠商的青睐,廣告邀約接不完。
毫不誇張地說,目前伊麗莎白的人氣恐怕比顧奚和牧白還要高。
牧白感嘆道:“看來伊麗莎白已經走到我們前面了呢。”
顧奚:“……是啊。”
沈遇又問顧奚主題曲寫得怎麽樣了,顧奚便把曲稿給他看。
沈遇卻沒看,只問他:“你自己感覺寫得怎麽樣?”
顧奚在這方面向來有自信,如實道:“還可以。”
“那就好。”沈遇囑咐他:“晚上你把稿子帶着。”
……
當天晚上沈遇請全劇組的人去外面吃麻小,大家都特別高興,導演特地讓劇組當天收工早一點。
沈遇訂的是影視城附近最大的一家麻小店,不少劇組都會來光顧。都是同行,大家就不那麽講究了,人多了就随便拼桌,反正都聊得來。
沈遇在二樓開了個包間,招待導演編劇制片這些人。
吃到差不多了,趁着導演跟制片人聊天的時候,沈遇帶着顧奚出來,往另一個包間走。
來到包廂門口,沈遇敲了兩下就直接推門進去了。
包廂裏坐着四五個中年人,桌上麻小沒怎麽動,都在抽煙聊天,裏面的人看見沈遇一點兒也不意外。
“說曹操曹操到!剛老趙說在外面看見個人像沈遇,沒想到真是你,快進來坐!”
顧奚朝說話的人看去,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在場別的人他不認識,但這位的名字對于學音樂的人來說卻如雷貫耳。
石泉音,鋼琴家,作曲家,以音樂人的身份活躍于影視界,他操刀的電影配樂多次獲得國內外“最佳音樂獎”。顧奚頓時緊張起來,他沒想到沈遇居然認識這種大師級別的人物。
“帶的小孩兒在這兒拍戲,來看看他們。”沈遇帶着顧奚坐下。
石泉音雖然腕兒大,但好在沒什麽架子:“你眼光向來好,肯定是挖着寶貝了。”
沈遇笑了笑,道:“這小孩兒也就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畢業的,算是有點音樂特長吧。”
服務員給沈遇添了一副餐具,倒了杯茶,沈遇端起來喝了一口,繼續用閑聊的口氣道:“現在的劇組可真圖省事,知道這小孩兒出身,非要讓他寫角色歌。本來我不讓的,一剛畢業學生能寫什麽,萬一寫砸了這算誰的啊?”
石泉音笑了笑,打量了顧奚幾眼,道:“這你就不懂了吧。英國皇家的學生跟普通音樂學院的學生可不一樣,那是名校,出來的學生都是有點東西的。”
沈遇又道:“您是知道的,那主題歌能是那麽好寫的?我叫他別寫吧,這傻孩子偏偏乖乖寫了,這弄得我不上不下的。”
石泉音便道:“你看你,哪有這麽打擊年輕人積極性的。行了,拿來我看看吧。”
沈遇繞了半天,等的就是這句話,他便也不客氣,給顧奚使了個眼神。
顧奚連忙拿出曲稿交給沈遇,沈遇遞給了石泉音。
石老摸出眼鏡戴上,借着包房裏的燈光低頭看稿子,顧奚此刻心髒跳得比畢業表演的時候還快。
然而石老只看了幾眼,就把眼鏡摘下來了,把稿紙遞回給了沈遇,顧奚感覺就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一樣。
沈遇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問:“您看怎麽樣?”
石老道:“有點意思,繼續努力。”
一聽這話,沈遇心中了然,便把曲稿放到一邊,不再提了,跟石老聊別的話題去了。
顧奚坐在位置上愣了一會兒,之後他借上洗手間的理由,離開了包間。
從包間到洗手間的路上,顧奚幾乎是用跑的。
進了洗手間,他就把自己鎖進了隔間裏。手裏的稿紙被他攥得皺成一團,明明沒有喝酒,他卻感覺自己的臉火燒火燎。
此前在音樂道路上一直一帆風順的顧奚,今晚有些不知所措。
他躲在隔間裏,把揉皺了的稿紙重新展平,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紙上的旋律,反複檢查可能存在的問題。
但他找不出來,他腦海裏不斷重複着石老看稿子的畫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衛生間的門被人打開,有幾個人進來上廁所。
“沈遇最近混得不行啊,怎麽開始帶新人了?”
“他今晚是不是有點飄了啊?還讓您幫新人看曲子。”
石清泉的聲音在洗手間裏響起:“都是小事,他最近也不容易。”
“石老脾氣真好,但不是我說,現在這些個小鮮肉除了有一張臉,還剩什麽?本事沒有,倒是個個都急功近利得很。”
石老嘆了口氣,語氣有點失望:“我本來以為沈遇帶的新人會和那些人不同,也算是有點不同吧,但還是……算了不說了。”
……
洗手間裏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隔間裏的顧奚。
顧奚低頭看着自己熬了幾個通宵寫出來的稿紙。
原本自信滿滿,覺得一定會令人驚豔的曲子,此刻再看,卻覺得這些只不過是一堆平凡無奇的音符罷了。
他看了眼旁邊的垃圾桶,把稿紙揉了揉,扔了進去。
顧奚回到了自己劇組的包間,牧白已經剝了一小碗的小龍蝦肉了,看見顧奚回來便問:“怎麽樣?沈哥是不是帶你去見大人物了?這些都是我搶給你的。”說完他把小碗往顧奚面前推了推。
顧奚看着那滿滿一碗沾着紅油的誘人蝦肉,卻一點兒胃口都沒有,現在只想回去倒頭大睡。
沈遇也從那邊的包廂回來了,陪導演聊了一會兒,等大家吃完了,又去結賬。
回去的路上,沈遇安慰顧奚,叫他不要太介意今晚的事。
“主題曲跟片子有關,石老沒看過劇本,說的話也不一定。再說今晚的目的也不光是曲子,主要混個臉熟。”
“而且主題曲一般是等成片進入後期制作的時候才開始寫的,還有時間,你再修改修改。”
顧奚當時很想說他不寫了,但他最後忍住了。
回到賓館,顧奚一句話不說,洗完澡就直接睡覺。牧白雖然想找他聊天,但看他的樣子,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便只好也乖乖閉嘴睡覺。
第二天一早醒來,顧奚就覺得頭重腳輕。到了片場之後,人才稍微清醒一點。
但是開拍之後,在戶外熱得一身汗,再被鼓風機一吹,忽冷忽熱的,弄得他連打幾個噴嚏,頭更疼了。
沈遇今天中午的飛機回京城,走之前,又鼓勵了顧奚和牧白幾句,還給全劇組的人定了午飯。
午飯的套餐裏還包含一盒冰淇淋,這把劇組的大夥兒都樂壞了。
天氣太熱了,顧奚沒有胃口吃飯,只想吃冰淇淋,可拍完戲過來一看,自己午餐裏的那份冰淇淋不知道被誰拿走了。
他有點煩躁,飯也懶得吃了,就一個人悶頭坐在角落裏。
顧奚頭疼,鼻子還有點堵,他估計自己這是要感冒的征兆。他有個毛病,鼻子一睹就容易流眼淚,還沒法控制。
站在一旁圍觀全程的牧白,低頭看了眼手裏那盒融化了一大半的冰淇淋,走了過去。
顧奚正對着牆角抹眼淚呢,牧白冷不丁從背後冒出來道:“你這就哭鼻子啦?”
說完,他用勺子舀起盒子裏僅剩的那坨還未融化的冰淇淋,遞到了顧奚嘴邊:“別哭啦!喏,我的給你吃。”
顧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