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殺機
第82章殺機
将被騎兵沖散的隊伍重新集結起來,花費了肖南回一刻鐘的時間。
這是她第一次以将領的身份指揮作戰,她卻沒什麽心情去享受這一刻。
盡管黑羽營的箭矢抵擋住了白氏的第一輪進攻,但随着戰事進入膠着拉鋸期,這裏早晚會變成修羅場。
她必須要趁白氏騎兵收緊包圍圈前,借着地勢之優向北突圍,撤離到交戰區的大後方,而後再尋機會與各營彙合。
鹿松平先前交代過,如若發生不測,便聽鼓聲辯方位,想辦法向陣眼的方位移動,那裏會是整個天成軍隊背水一戰的地方。
她的隊伍中有鹿松平的親信,應是知曉此次作戰的個中細節,她留下其中一人作為引路者,其餘則安排他們分散開來,各駕駛一輛馬車以分散敵軍的注意力。
日食正接近尾聲,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只剩大霧還未散去,而這先前視線的阻礙此刻變成了一種有利的掩護,只要能适時避開白氏騎兵最具破壞力的前鋒,與天成大部隊彙合并非難事。
然而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将系在腰間的焦止香筒引燃。那是一種特制的追蹤用香料,用以在危急時刻指引鹿松平知曉王座的方位。
沉重的鼓音持續從前方隐隐傳來,那是各個陣眼的将領們在指揮作戰。做完這一切,她不再猶豫,駕着車迅速向離自己最近的那個方位趕去。
霧氣中穿梭會讓人失去對距離的判斷,肖南回只能通過估算馬匹的腳力和車輪滾動的頻率,大概推算自己向北行進的路程。
期間,不斷有小批被沖散的騎兵撞上來,她都以最快速的方式結束了戰鬥,只求可以迅速脫身。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過後,就在她離那聲音的來源越來越近的時候,鼓聲卻驀地戛然而止了。
幾乎是本能地,肖南回迅速勒停了馬車,馬蹄和車輪滾動的聲音一停下來,她便察覺到四周比方才要靜上許多,就連厮殺聲都變得遙遠。
是已經離開交戰區了嗎?
肖南回的心中漸漸升起不詳的預感。
不對,此處地勢已然平緩,若是一直向北應當會路過鹿松平布陣時的那片小丘。
她派去先遣探路的士兵仍然沒有回報,就像是走進了這迷霧深處的什麽地方,再也出不來了一般。
肖南回緊緊盯着眼前如紗障一般的霧氣,直覺下一秒,那裏便要有可怕的東西鑽出來。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丁寧的聲音從霧中傳來,吓了她一跳。
那聲音急如驟雨,又戛然而止,似是被什麽怪獸一口吞掉。
四周再次安靜下來,肖南回的心開始急促的收縮跳動。
鼓聲為進,金響為退。
前方定是出了岔子。
她暗罵一聲,手下使勁,十根辔繩瞬間收緊,數馬齊喑、馬頭高高昂起,十數只鐵蹄再落地時,已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為了防止有人從側翼向她進攻,肖南回将隊形調整為倒三角形,這是典型的撤退陣型,左右翼的人馬将會連成一條線,既能提防夾擊,又可切斷追兵。
然而她很快發現,她這一只百餘人的小隊正被迅速蠶食。就像那突然消失的鼓聲一般,還未見敵人行跡,便已原地消失。
肖南回咬緊牙關,将馬車駕得飛快。
她勒令自己不能左右四顧分心,但被士兵臨死前的那一聲聲哀嘆已經離她越來越近,近的仿佛就要貼上她的耳邊。
該死,她早該料到:白氏此行突襲應是勢在必得,怎會只派四騎之一?
只是,即便是奎郎那樣的對手,也不至能在頃刻間、悄無聲息地斬殺數名訓練有素的士兵。
她的心亂作一團,馬車在狂奔中早已失了方向,她只能依靠流矢的聲音勉強分辨交戰區的方位,卻完全不知馬頭所向是何方。
但總之,不能是身後的方位。
那裏,那迷霧中,有個可怕的追殺者。
而她,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
四匹馬齊齊打了個響鼻,粗重地喘着氣。萬物皆有靈性,它們和她一樣,也感受到了正步步逼近的殺機。
然後,有什麽東西、正穿透迷霧,向着正在行駛的馬車而來。
肖南回最先聽到的是一聲尖銳似凄泣的鳴叫。
是劍鳴。
那是一體鑄造的古劍出鞘時,才會有的聲音。但似乎又遠不止于此。
那聲音令她恍惚間想起,在永邺寺大殿經常聽到的那種佛音銅磬,悠長的共鳴鑽入耳朵深處,直達人的腦袋裏,趕也趕不出去。
“肖南回。”
突然,有人喚了她的名字。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失神,也就在那一瞬間,帶着寒意的劍氣接踵而至,她将将來得及抽出平弦,便聽金鐵擊鳴之聲,整個馬車為之一震,一側車輪竟離地掀起。
牽引的四匹馬嘶鳴一聲,被帶的向一側歪去,肖南回連忙站起身來利用身體的重量,險險将失去平衡的馬車拉了回來,車輪重重落地。
她随即向右側看去,那裏一片空落落的霧氣,什麽也沒有。
當真是深厚到可怕的功力,在五步開外的距離,劍氣都可以傳遞出如此霸道的力度,如果面對面過招,應下此招者恐怕非傷既殘。
她感覺到自己被汗浸透的發絲在鐵盔之下似結了冰一般濕冷。
“打起精神來,還沒到最後關頭。”
夙未的聲音再次從身後車簾內傳出,平靜地聽不出絲毫慌張和恐懼,仿佛剛剛出聲提醒她的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就是這短短一句話,卻令肖南回渾身一凜。
她的職責還沒有完成,怎能生出退怯之意?
然而不等她有所準備,那如鬼泣一般的劍鳴聲再次響起。這一回是從右側而來,速度更快、力道更勁。
這至少說明,她的對手可能只有一個人。
肖南回勒緊缰繩調轉方向,四匹馬的腳步瞬間慢了一瞬,那一擊擦着馬車車廂而過,卻斬斷了半條車轅和車轭。
只聽“咔”地一聲,拖拉車輿的重量全部落在車靷與辔繩上,駕車的四匹馬驚叫相撞,眼看就要脫離四散。
電光火石之間,她轉身一把将夙未從車廂拖到胸前,接着一掌拖在他後背,使得他整個人的重心都落在車轅後半部的木條上。
車廂失去重壓開始左右搖擺,四匹瘋狂奔襲健馬揚起的沙土石塊不斷飛出,擦着人的臉飛過,令人睜不開眼。
肖南回根本無暇顧及那麽多,她努力眯起眼瞄了瞄,選了一匹看起來腳力尚健的大青馬,兩手抓住夙未的腰封将他提起,随即緩緩在飛馳的馬車上站了起來。
男子今日穿着一件烏色及地長袍,素面的底子,上面罩着一層輕薄的紗縠,見風的一刻,那輕薄的紗裹挾着八片衣擺瞬間四散炸開,就像一朵黑色的蓮花在這朦胧霧色中安靜地綻放。
肖南回的目光仍然停在前方奔跑的馬背上,卻感受得到手下那具軀殼內傳遞出的那種內斂的力量。
身在九五之尊,卻遇到眼下這種荒唐的情況,本可以不滿憤怒、質問呵斥,然而他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
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優雅,就算下一刻血濺三尺、伏屍五步,也端的從容。
下一秒腳下木板便向下沉去,失去平衡的前一刻,肖南回奮力一蹬,連帶着懷中的人一起,重重落在那匹青馬背上。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十數根辔繩盡數斷裂,她抽出平弦反手一揮斬斷車靷,那廂被射成刺猬模樣的馬車徹底被他們丢在了身後。
冷風迎面灌來,她感受到夙未的發絲在她頸間搔撥纏繞,這才反應過來他的冠在方才的拉扯中脫落了,後知後覺想起告罪的話來。
“陛下,臣方才得罪了。”
她瞧不見那人的臉色,卻聽得一陣低低的笑聲。
“孤實在是想不到,有生之年竟還能體會這般光景。”
她該說什麽?臣榮幸之至?
肖南回有些摸不着頭腦,只壓低嗓子提醒道:“陛下莫擡頭,那人還跟在後面。”
這匹馬是用來拉車的,除了辔頭外并沒有配鞍,她只能盡量抓住纖繩控制身體的平衡,然而兩人同乘一騎的情況下,她還是不敢夾緊馬肚縱馬狂奔。
霧氣似乎沒有淩晨時分那樣濃郁了,她仔細辨認着四周的景象,開始以迂回的方式前進,試圖甩掉跟在身後的人。
身後的聲響忽遠忽近,她留心聽着,只要聲音近了,便立刻調轉馬頭,用急轉彎的方式拉開距離。
可這樣下去絕不是辦法。
她低頭查看腰間的焦止香,發現香已經燃到盡頭,不知鹿松平的人何時才能趕來支援。
就這一分神的功夫,她猛然察覺到迎面有一陣微弱的風刮過。
平原之上,氣流的湧動大都是規律的。只有臨近山谷之類有起伏的地方,才會有不一樣的氣流變化。
鹿松平的作戰區在小丘一帶,可她方才逃出的方位幾乎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那麽,還有另一種可能......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猛地收緊缰繩。
銜鐵狠狠勒進馬嘴中,那匹馬高高揚起前蹄,因失去重心而向一側倒去。
肖南回抱緊夙未借勢從馬背滾下,将将停住身形,便覺得有什麽涼飕飕的、自下而上從她肩頭刮過。
她慢慢回頭,便見到了這片幹枯土地的邊緣。
大地怎會有邊緣?
當然不是邊緣,只是到了盡頭。
懸崖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