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詛咒之王面前裝瞎被戳穿後

第2章

深秋十月，夏日神社被昏黃的落葉籠罩。

身着朱紅色的緋袴和純潔美好白衣的神社巫女，手執長帚，順着鳥居前的樓梯，拾級一路清掃枯葉。

此時兩位參拜完神社的客人路過，巫女将長帚豎着身側，禮貌地和客人相互彎腰致安。

簡單束縛着發絲的紅繩随着少女的彎腰滑落至身前。

秋日下的神社，溫暖又美好，如果不考慮這不合時宜的一幕——兩只奇異蟲子，繞過鳥居的紅柱，拍打着身後半透明的膜制蟲翅膀，悠閑繞過迎面走來的兩位神社的客人，最後慢悠悠地停在了巫女豎立在身旁的長帚。

這兩只蟲子身軀肥大，雙眼凸出，頂端的觸角上還挂着一盞小小的燈泡，是這個自然界從未見過的任意一種蟲子。

但迎面離去的客人神态如故，像是什麽都沒有注意到，就連與長帚只有十幾厘米距離的巫女也似乎渾然不覺每日使用的打掃工具上多出了兩只奇特的生物。

待客人走遠，巫女伸手，準備重新執起長帚。

她手伸向的位置，正對其中一只古怪的蟲子。

蟲子見少女的手指靠近，沒有飛走，反而以難以置信的角度張開了口器，蓄勢待發。露出了酷似人類牙齒的但更密集的口腔。毫不懷疑，只要再向前幾厘米，少女的手指就會被這蟲子直接咬斷。

手指即便觸到怪蟲的剎那，纖細的手指忽然彎曲，少女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接着把整只右手收回。

“我這記性，今天又忘記打水了。”清脆又透明的聲線似庭院內竹上的滴水。

年輕的巫女緩慢輕柔地拍了拍自己的緋袴，轉向最近的那座拜殿，長帚被留在了原地。

怪蟲1號：？？？我美味呢？

古怪的飛蟲見到手的美味消失了，只得閉上了自己的口器，重新拍打薄翅，欲朝着神社的更深處飛入。

剛拍打了兩下翅膀，兩只肉蟲就好像被一股氣流彈飛，一只直接撞在鳥居的圓柱上，和這個秋日徹底告別。

而另一只，像是發現了可怕的東西，扭頭落荒而逃。

沒兩分鐘，先前的巫女從拜殿的牆後走了出來，她的手裏并沒有拿什麽水桶，而是朝着剛才怪蟲離開的方向望去。

今年這些怪物，好像比往年要多一些，果然還是神明的地界比較安全。

夏日神社不是一座大神社，卻也是這個鄉村僅有的神社。

榎戶莉奈和她的爺爺都是夏日神社的神職人員。莉奈是居民熟知的正職巫女，她的爺爺是這座神社的負責宮司，被大家所尊重。

神社不大，需要的神職人員也不多，莉奈完成課業的空餘時間，會幹些清掃的雜物。

若無其事地回到清掃了一半的石階上，将剩餘的落葉清掃幹淨後，莉奈拾級而上，一路穿過參道，面對神殿。

時至黃昏，神殿已經沒有客人了，莊重又清淨，僅有不遠處的拜殿那頭，秋風擦過麻繩，牽起上頭的風鈴，發出時不時的碰撞清脆音。

殿前廊上此時坐着一個長相奇怪的老人。

他矮矮小小，雙腿蜷曲坐在一只一動不動殼邊塗抹着詭異紋路的烏龜殼上，老人的額頭凸起，形成一塊鼓包，額下宛如硬木般僵化的臉上只有一只幾乎占據三分之一張臉的眼睛，嘴角一圈不是白須而是深綠色的草絮。

除去他的外貌不提，他的舉動和其他坐在家中庭院裏的正常老人一樣，細小又枯槁的雙手捧着一杯茶水，悠然地往嘴裏送。

“最近小蟲多了些，看來将會是多事之秋。”獨眼老人口吐人言。

莉奈仿佛沒有看到他一樣，也沒有應聲，自顧自地打掃着神社前階。

“小姑娘不來陪我喝杯茶嗎？”老人又言，這話是對莉奈說的。

聽到少女發出細小的聲音，老人臉上那只巨大的眼睛眨了一下，平穩又緩慢的側過頭。

卻見這位巫女沒有看她，而是伸手扶了扶了被黑發遮住的耳後，無線耳機露出又很快被遮掩上。

她嘴裏發出了低聲的調調，正是伴随着耳機裏的聲音在輕哼。

“……”獨眼老人沉默半晌，收回了視線，回到安詳喝茶的狀态，“看來是真的看不到我們。”

莉奈從耳朵裏默默摘下耳機，那裏面根本沒有在放歌。

只要她裝得夠像，就沒有詛咒可以威脅到她。

“辛苦你了，莉奈。”身着淺藍色神職長裝的老人從神殿後的社庭繞來，一眼就看到了在打掃的莉奈。

“爺爺，晚上好”莉奈這一次回話了，她朝老人，這座神社的官司，也就是她的爺爺打招呼。

老人走近，自顧自拿過莉奈手中的長帚，繼續莉奈的活。

“莉奈呀，你有什麽想做的就去做吧，不需要拘束于這裏的。”

“……”

這句話和複讀機似的，莉奈聽到過千百遍了。

她的爺爺總自責是因為他神官的身份，拘束了自己的孫女。

其實不是這樣的，莉奈有自己的原因。

“爺爺，我說過了，我願意在神社工作的，而且我的同學們都很羨慕我呢。”莉奈從爺爺手裏重新拿回長帚。

“神社供奉神明，而神明依附于人們的信仰。”在這座神社生活了一輩子的神司，也跪坐在了紅木木廊上，和那位不知深淺的獨眼老人，只隔了一座階梯，發出了一聲惋惜，“近年來，神社成了一方旅游的聖地，真正信仰神明、參拜神社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更甚者，人們開始畏懼神明、畏懼自然，而這些負面情緒，終究會演變成意想不到的詛咒和災禍的……”

莉奈用看看爺爺，用餘光瞥了一下獨眼老頭。

不知道爺爺能看到，還有沒有勇氣在這裏感慨……

爺爺還說過，在舊時代，他們家族是降服詛咒的咒術師，他們能看到非自然的稱之為“咒靈”的怪物。

後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的祖輩就看不見那些怪物了，據說是古老又邪惡的咒靈們是人類愚昧的産物，後來在更新換代咒術師的努力下，以及科學消除愚昧的引導，咒靈們全部被消除了。

看不見？消除了？

另一頭的獨眼老人怡然自得地抿茶。

莉奈：“……”

明明什麽也看不到的爺爺繼續道：

“你應該和日暮神社那老頭的孫女學學。你喜歡這個工作是好事，但我也不希望你總一個人呆在神社裏。”

是了，日暮神社老神司的孫女，莉奈總聽爺爺說起。

那位素未聞面的“孫女”，也曾經是一名巫女，後來在遙遠的異鄉認識了自己的意中人，最後離開了神社，和自己的意中人生活在了一起。

爺爺還總提及那位愛開玩笑的日暮神司，他總說自己的孫女去了另一個時代，和一個大妖怪生活在了一起。

放在之前，莉奈只覺得爺爺在開玩笑。

另一個時代？大妖怪？

直至不久前，她也經歷了另一個時代和妖怪。

那個時代妖怪，更準确說叫咒靈橫行，也有爺爺口中的咒術師，但是在那裏更盛行另一種叫法——陰陽師。

她在那裏成為了除妖的陰陽師，還認識了大陰陽師晴明。在那個時代，通常普通人是看不到妖怪的，但是莉奈可以。

或者說，莉奈一直都可以。

“……莉奈呀，如果哪一天你突然改變了注意，想去做別的事情，爺爺也會支持你的。”老人結束了今天的發言，慢慢地起身。

“知道了爺爺。”莉奈也從回憶中淡出。

“哦對了莉奈，你有沒有看到我那只陶瓷茶杯。”剛起身走了兩步的老神司停下了腳步。

莉奈的餘光在獨眼老人手中的茶杯上滑過，語氣流暢又自然，“沒有爺爺，我等下幫您找找看。”

“哦那拜托你了。”

獨眼老頭應該也聽到了，他頓了頓，看似有些心虛地把茶杯放下，又往邊上推了推。

目睹着一切的莉奈：“……”

她的爺爺是看不到的。

而她，也不可以看到。

幹完雜物的莉奈，先用手水舍的水清洗雙手，再重回拜神殿前，投幣，搖鈴，參拜。

莉奈從很小開始就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怪物，後來她開始猜想，這些就是爺爺口中的“咒靈”。

她從來都沒和任何說過這件事，因為在她的記憶裏，有人在她很小的時候告訴她：

“沒必要告訴任何人，你只要裝作它們不存在，神社會保護你的。”

她不記得是誰告訴她的，只知道自從和神社的爺爺住在一起之後，确實很少見到那些令人悚然的怪物了。

見到的一些，也都在神社邊緣徘徊，幾乎沒有接近神殿的。

而接近的，都和今日的肉蟲一樣，被不知名的力量擊殺了。

除了那個獨眼老人，日複一日，夜複一夜的坐在那裏，看着來來往往的每一個參拜者。

每天自言自語說着一些捉摸不透的話。

像今天這樣的試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莉奈一次都沒有理睬過她。

她相信，只要她裝作看不見，她就能逃過這些怪物的傷害。

夜晚，幹淨又純粹的圓月攀爬至半空，将整個神社籠罩在月光之下。

不詳的預感向正要入睡的莉奈襲來，距她住處不遠處的拜殿前，鈴铛一響又随風飄逝。

“巫女大人沒事了嗎？”

“巫女大人醒了嗎？”

“請把巫女大人叫醒，我們家大人有急事。”

“巫女大人生病了，勞煩你們家大人再等等。

“巫女大人！巫女大人！”

莉奈像是從一個幽靜的黑暗中醒來一樣，兩三婦女身穿和服圍在她左右。

“巫女大人，你終于沒事了。”身側離她最近的女人似松了口氣。

沒有驚慌感，也沒有無措感，上一次月圓她也是如此。

醒來不是身處所在的神社社庭住所，而是以不屬于自己的身體和角色出現在了另一個時空。

但是吧，這粗如樹幹，盤踞了整個天花板盯着她的怪物，是什麽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