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陸嘉杭初發現林燃的時候,她正在和同桌的人側身交談,一身優雅的裸色連衣裙,無袖,手臂支在桌沿,頻頻笑開來,莞爾的側臉很有溫柔的意味。
她總是喜歡笑的。思及此,他便也多了一分明朗的心情。
有相識的人來到這一桌,他被叫住,移開了視線。
一陣寒暄客套過後再看過去的時候,她卻已經起身離開。
“失陪。”他笑言,急匆匆地脫身而去。
酒店大堂的玻璃門映着遠方黑沉沉的天色,近處的燈光點亮了她窈窕的背影。他停下腳步,長舒一口氣,平穩呼吸,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走出去,自然地并肩站到她身側,擡頭望天空,忽而有所感嘆:
“今天晚上還真是冷。”
林燃偏過臉,語氣裏聽着倒沒有多少驚訝,“你怎麽在這?”
燈火比月光還要亮,滲透侵襲的夜色,陸嘉杭轉頭看她,眼裏閃動着清輝一樣的微光。仿佛此刻無論什麽問題,他都不吝給出答案。
“我是新郎的朋友。”他回答。
林燃明了般點點頭,也同他似地解釋:“我是新娘的同學。”
許是這樣的偶遇已不足以使人訝異,又或者類似緣分妙不可言的心緒早已流經過,趁着每一個靜默的瞬間釋放吸引,含在這料峭春風裏幽回,生出一絲蘊藉的情意,于是他說:“你的裙子很好看。”
林燃看他一身西裝挺秀,微揚起臉,含了笑,同樣致意:“你的領帶也很适合。”
陸嘉杭一怔,瞧她臉上明快的神情,不禁低眉笑開來,“或許明天你有空嗎?”
林燃未答,只是略微一擡眉,看着他,像是要他繼續說下去。
“原諒我這樣直接。”他說得十分坦然,腳步轉過來,更朝向她,“我只是覺得,如果不這樣偶爾‘催促’一下,我可能今年都沒有辦法約你看上一場電影了。”
“哪有那麽誇張!”林燃失笑否認,雙手插進風衣口袋裏,試圖掩下極快速溜過的一陣心虛。
“這麽說你同意了?明天?”陸嘉杭連着兩句問。
林燃視線張望向別處,十分果斷地點點頭,理所當然答應,“好啊。”像完全沒有任何不同意的理由。
汽車車燈的光柱由遠及近,林燃看向路邊的出租車示意:“我叫的車到了。”
陸嘉杭點點頭,目光從那一處又回到她身上,雙手插着西裝褲兜,自有一番潇灑的風度。他彎起嘴角,告別,卻又算不上告別:“注意安全,明天見。”
林燃這才發現,即使穿了高跟鞋,他的視線也還要比她高些。
迎着風一步一步走向路邊,快打開後座車門的時候,她又回過頭,像在婚禮內場時的那般不經意,那般鬼使神差,卻恰巧對上他朝向這兒的一雙眼——回應着,清輝一樣,溫溫柔柔淌了光。
他把手拿出來,朝她揮一揮。
林燃凝住視線,驀地失措般低下頭,開車門轉身坐進去。一股腦兒地靜下來,望窗外,轉過臉,垂眸,才不禁笑了又笑。
“又是一個深沉的夜。時常認為‘沾枕即入眠’在如今是一項難能可貴的天賦,如果此刻的你也還和我一樣清醒着,不妨可以在我們的節目裏留言,寫下屬于你的特別故事。話不多說,今天要分享的是一首英文老歌,發行于1972年——南加州不下雨,《It Never Rains In Southern California》。
“願你放松下心情,和着節奏一起搖擺……”
電臺主持人的治愈聲線總與深夜适配。輕柔的女聲漸低下去,取而代之充滿複古情調的音樂前奏,林燃裹着被子不住地在床上來回翻身,混亂中摘下耳機,雙手一拍墊被幹脆坐起來。
剛一亮起的燈光起先還有些刺眼,林燃坐在床邊找到拖鞋站起身,雙手打開衣櫃,眼神掃過裏頭排列好的各式襯衫T恤,伸出手指尖劃過去,時不時挑起來看兩眼。
她習慣性咬住嘴唇,探過身,又從一疊衣服裏摸索,抽出一件圓領長袖展開,歪過頭左右思量——似乎是差了那麽一點感覺。
不多時,床鋪上就攤了那麽四五件衣服。
林燃累着一樣一屁股坐下去,腿窩卡着床沿,兩眼面對敞開的衣櫃放空,愣愣的發呆。
發尾掃過肩膀,她轉頭拿手機看了眼時間,接着長嘆一口氣,順勢朝後仰倒下去。床墊輕輕回彈了兩下,棉質睡衣下她的胸口随呼吸起伏,瞳孔中映出一點光亮。
純白的天花板像一幅未着筆的淨畫,林燃右手輕而慢地撫上胸口,柔軟的發被壓在腦後,那樣寂靜平和的燈光點亮了的黑夜裏,心跳聲再清晰不過。
真是,大事不妙啊。
她心想。
周末購物中心的熱鬧程度從來不會使人失望。
林燃這天提前到了電影院,光潔的地磚映出來來往往的悠閑腳步,休息區有一撥人起身離開。
她雙手拎着提包站在高大的圓形立柱跟前,環顧四周,并沒有看見陸嘉杭的身影。
拿手機出來翻看一眼,什麽動靜也沒有。就在她剛要收回的時候,屏幕上忽然跳出一條消息:
【到了嗎?】
她手指敲在鍵盤上:【嗯,剛到。】
陸嘉杭那邊回複得很快:【抱歉,路上遇到點事故,我可能會晚到一會兒。】
林燃指尖一頓,問:【要緊嗎?】
【沒事。對方逆行,蹭到了我的車。】
【不急,先處理事情要緊。】
林燃雙手握住手機,剛回好消息,就看陸嘉杭已經把取票碼發了過來,讓她不要一直等。
檢票還沒有開始。
林燃放下手臂,一口氣松下來,擡眼一望,視線所及,便是服務臺前稀疏的幾行隊伍。
“一份爆米花。”
她走上前,收回看向後面顯示屏的目光,頓了頓,又道:
“兩杯可樂,謝謝。”
另一頭,陸嘉杭才放下手機,食指敲在機身背後。趕來的交警甚至沒說上幾句調解的話,事情解決得尤其順暢利索。
肇事司機遙遙望一眼颔首離開的男人,見他繞過車頭開車門坐進去,不由對身旁上中學的女兒說:“現在的年輕人性格還真是爽快。我剛剛還擔心了一下,多餘了!果然這越有錢越大方啊……”
他說完,還賺到一樣樂呵呵地笑了兩聲。
女兒聽了話,肩背書包撇過臉,心情糟糕地獨自翻了個白眼,道:“那是因為人家說了他趕時間吶。你以後上路能不能當心點,不要走神,也不要老一驚一乍的,這技術怎麽比我媽還差?錢不是這麽花的啊……”
老父親嘿嘿一笑,只是心虛地摸了一把大腦門兒。
電影開場十五分鐘,基本滿座。
一個倒敘式的開頭直接将懸疑氛圍拉滿,林燃右手拿着一粒爆米花,愣是僵在嘴邊沒空吃進去。
眼角餘光有人影悄聲俯身穿過這一排,她轉過頭,一看是陸嘉杭,視線跟着他一同落座,頓了頓,低聲問:“怎麽樣了?”
“沒事。”陸嘉杭終于得以靠上這電影院的座兒,踏踏實實的,心裏頭都舒坦了許多。
他接過林燃遞過來的可樂,笑問:“給我的?”得到她理所當然的回應。
他稍微挪了挪位置,偏頭靠過去,眼睛還是放在屏幕上,表情帶了點心滿意足:“我們看完電影去吃飯吧。”
“那也太早了?”
林燃撇過臉看他,晃了晃手裏的爆米花桶,遞到中間,“吃嗎?”
陸嘉杭伸手拿了一顆,又靠過來低聲說:“那就喝下午茶,你不是喜歡吃甜品麽?”
林燃失笑,不由輕輕推開他的肩膀,道:“先看電影好不好!”
三點半,電影結束散場。
不上不下的時間,林燃自然沒有和陸嘉杭去吃飯。倒是坐久了,兩個人并肩走在公園綠道,很有晴朗午後漫步的休閑情調。
有小朋友在路邊的景觀雕塑旁圍轉玩鬧,笑聲咯咯清脆,容易感懷而年齡不大的人聽了,路過流連一眼,面上是稚嫩的慈愛,心裏卻塌陷一角,空悶得生出惘然。
公園裏有一座橋。跨過水流,出去便是街道,省了一路彎彎繞繞走到底,倒不失為一個便捷的退路。
橋體的紅色桁架結構很惹眼,透明玻璃臺階下流水潺潺,肉眼可見的清澈。林燃一只腳試探跨出去又收回來,反而轉頭問陸嘉杭:“你敢走嗎?”
他雙手插着兜,一步邁上去,又跨上兩個臺階,悠悠轉過身,“還好吧——要不要我帶着你過去?”
林燃抿唇低頭看下面流動的湖水,小心翼翼一步一臺階,虛握着空拳,一路走到陸嘉杭上面。
“不行不行。”
她擡手捂上眼,像已經走到了所能走的最遠距離,不禁紅着耳根笑:“我看下面就頭暈,腿軟。”
陸嘉杭遂伸出手。
她搭上去,又一步一臺階地緩慢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