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尚書府，一位身穿石榴裙的女子站在花園中央，小家碧玉，對着身邊的人指手畫腳。她便是尚書的嫡女，莫倩倩。她長相平淡，中下姿色。
花園裏擺放了些糕點座椅，來往人多京中貴女。
貴女多驕縱，得意多張狂。
這次詩會是由莫倩倩舉辦。作為禮部尚書的嫡女，她平日就好些詩詞。雖然她屋子裏堆滿了書籍，但是看過的也就十來本。她能吟誦出口的，寥寥無幾。好似山中蘆筍嘴尖皮厚腹中空，胸中毫無半點墨水。
不過是自己臆想出來：才比謝道韞，顏勝貂蟬。實際上，她最多是頂着一項虛名，擔了這名不符實的稱號。
“太子妃懂什麽是詩麽？”
她态度傲慢且無禮，神情不屑。
鶴慶面對挑釁，依舊淡漠，冷冷不開口。
“巧了，我也不懂。還請你來說一說，什麽詩啊詞啊的。”明霜霜一聲不吭走到鶴慶身邊，仗義多言。
莫倩倩也就是看着鶴慶是波斯來的公主，無權無勢，想試探試探她的底線。若是鶴慶忍氣吞聲下來，她便會偕同衆人肆無忌憚嘲諷鶴慶的無知。她學詩詞的目的，才不是為了擴充知識與探索文學，不過就是為了讓人高看一看。
她心高氣傲如開屏的孔雀，恨不得普天之下的人都看到她的滿腹經綸。
欺軟怕硬，她運用得熟練。京師中的貴女，很少不依附于她。
她眼見三公主出頭，心知鶴慶是個不好惹的，曲意逢迎：“公主說什麽，什麽便是詩。”
其他貴女紛紛附和。
花園中百花齊放，争奇鬥豔。
她們離了衆人，來到一處安靜的花叢前。牆上曼曼青藤，點綴花園的一景一物。紅花綠葉相輔相成，高雅出塵。
鶴慶倍感溫暖，語氣緩和，對明霜霜輕聲：“多謝。”
明霜霜不以為然，“這有什麽。你初來乍到的，遇事別忍氣吞聲。有什麽就說出來，出事了就報我的名字。雲國沒人敢惹我。而且你可是太子妃，是我的皇嫂。”
鶴慶反問：“要是有一天，我不是太子妃，你還認我這個朋友了嗎？”
有種不祥的預感，話裏話外的意思仿佛在昭告什麽。
明霜霜一怔，徐徐開口：“認。”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今日的詩會幾乎宴請到了京師中所有的名門貴女，該來的都來了。即便不看着莫倩倩的份上，也要看在她父親尚書大人和外祖父神武将軍的三分薄面。
神武将軍鎮守邊疆多年，手下無數強悍精兵。
詩會的主要內容無非就是空看落花流水，吟詩作對。女子不比男子，可以入朝為官。此次詩會的賓客都是女子，她們在這裏得以施展才華，交流心得。
明霜霜與鶴慶就在花園中吃吃喝喝，閑扯幾句。
實在融入不了的圈子就沒必要融進去。
普普通通的詩會結束後，各家小姐夫人都坐上馬車回府了。
“天色尚早，去我府裏坐坐吧。”明霜霜不由分說，快步走上鶴慶的馬車內。她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鶴慶：“阿依諾，去公主府。”
兩個人在馬車內保持靜默。
噠噠的馬蹄聲不久後停在公主府前，鶴慶眼色一冷，“我就不進去了，你有什麽就直說吧。”
珍惜重生後來之不易的友誼，明霜霜不想破壞這份純真。她上下掃視一番鶴慶，“鶴慶，你并不喜歡詩會，為什麽要去？”
鶴慶壓住心裏的波動，“好奇罷了。”
明霜霜：“為何你身上會有檀香的味道？詩會女眷身上可是沒有檀香味道的。所以，你到底是怎麽沾染檀香的？”
鶴慶從未想到破綻是從這開始的。
“與你無關。”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你來雲國并非是單純的和親，其實還帶着其他的任務吧？”
鶴慶從頭到腳僵硬，猶如被剝皮般煎熬，小臉煞白。她沒曾想明霜霜會這麽聰慧，一下子猜到了八九不離十。換做旁人，她大可以不作理會。
可是，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明霜霜。她豈會不知明霜霜是真心當自己是朋友的。
和明霜霜一樣，她自小沒了母親。
來雲國之前，不像對其他人一樣充滿敵意與戒備，她對同樣失去母親的三公主明霜霜是沒有防備心的。在雲國的相處中，她早就将明霜霜視為好友知己。
她不自覺地低下頭，愧疚了。
“以後等有機會，我會全部告訴你。你回去吧。”
“鶴慶，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明霜霜一臉真摯，還是沒能讓鶴慶松口。
見鶴慶心中敲定主意，明霜霜只好失落下了馬車。待鶴慶乘坐的馬車一離開，明霜霜同珍珠對視一眼，“把琥珀叫來。我在書房等她。”
離島發洪水，災民流離失所。因此，明霜霜關了青州的搖錢花賭場，将賭場歷年來經營所得的收入，全部捐給了離島。搖錢花裏的人手得了一些酬勞，各自去尋了新的出路。
自從她給金玉脫了奴籍，放了自由後，就再也沒有去找她們了。剛好手下缺人手，她便将琥珀調到自己身邊，代替金兒的位置。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她給了金玉二人自由，就是希望她們能擺脫權利的漩渦，去過一個平平淡淡的人生。金玉二人懂她的意思，并未再出現。
雖然不見面，倒是時常會有書信往來。得知各自都挺好，就滿足了。
【書房】
明霜霜用錦帕擦了擦手，默默将盛放葡萄的碟子擺好，“昨晚讓你打聽的事都打聽了嗎？”
“是，”琥珀恭敬地說道：“神武将軍世代簪纓，為人忠烈。只是，他唯有一子。屬于老年得子，相當寵溺。本來這麽慣養，理當是纨绔子弟。萬萬沒想到那孩子性子确是最善良正直不過的。但是，十年前，虎牢關一戰，那孩子折在裏面了。神武将軍忍痛從宗族過繼了一子，就是現在的尚書大人，莫倩倩的父親。”
莫倩倩不是和自己一般大麽？
明霜霜困惑：“十年前過繼一個孩子，怎麽過繼的孩子的孩子和我差不多大？”
“神武将軍一族子嗣凋零，大家都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過去。所以過繼的是個沒名氣的庶子，他那時候就已經二十多、接近三十歲了，沒有功名，且是庶子，家裏不看好。是庶子自願被過繼的。他那個時候孩子都五六歲了。”
琥珀從容解釋。
“每年這個時候，神武将軍會離開邊疆，回到京師，去祭拜那個孩子。聽說，那孩子生前最喜歡檀香。”
明霜霜一言不發，詩會後鶴慶身上有股檀香味道，疑惑解開了。
因為神武将軍祭拜孩子，點燃香爐中的檀香，所以他身上有檀香味兒。鶴慶見到神武将軍，不慎沾染檀香。
一個是波斯來的公主，太子妃；另一個是鎮守邊疆的神武将軍。他們兩個怎麽會見面？是誰要見的誰？又蘊藏了何種秘密？
神武将軍戎馬一生，老年得子，對那個孩子必然是傾注了全部的心血。結果唯一的子嗣還被戰争活活斷送了性命。神武将軍白發人送黑發人。
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死在戰場。還是那麽一個沒有必要的戰争，想想就覺得惋惜。說實話，明霜霜身為皇族中人，亦認為虎牢關的戰争着實沒有發生的必要。
太平盛世，為了開疆擴土，而損失了十萬将士無辜的生命。
明霜霜只覺得心口發涼，捂着胸口，“神武将軍居然有這麽慘的經歷，怎麽我都不知道呢。”
琥珀小心翼翼：“神武将軍鎮守邊疆，本就與京師中的來往不密切。加上他為人低調謙遜，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并不多。公主，咱們接下來做什麽？”
“去太子府。”
嚴刑逼供，引誘套話，都是行得通的。大理寺十大酷刑，诏獄的水牢，活人進去不被扒層皮都是出不來的。
她明霜霜不是不會那些狠厲的手段，也不是不敢。從前種種，歷歷在目。她只是不願意對自己的朋友下狠手，就是想要問個清楚。
盡量能好好說話，就不要讓更多的人牽扯進來。
但願鶴慶只是一時糊塗，她本意是想趁着事情沒有那麽嚴峻，還有機會挽回。
【太子府】
她站在門口就聽到裏面噼裏啪啦的吵鬧聲。
場面驚心動魄，側妃哭哭啼啼倒在太子身上，鶴慶孤傲地站在對立面。
側妃：“二郎，孩子沒了。怎麽辦啊，孩子沒了，我們的孩子沒了啊。你可得為我做主啊。我什麽都沒有，我只有你了。”
太子指着鶴慶：“你這個毒婦！蛇蠍心腸！看着你人模人樣的，怎麽不做一點人事。好歹是太子妃，是這孩子的嫡母。虧得你還是公主，就沒有一點公主的品行。你怎麽狠得下心去毒害這孩子的？你就是在善妒，也不該牽連到無辜的孩子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可是太子妃啊，心腸何其歹毒。你是一點做正妻的大度都沒有，你不配做太子妃。”
側妃猶如藤蔓，依附在太子身上，“二郎，我只有你了。我害怕。我好怕太子妃啊。”
太子攬住側妃，就是一通安慰。
鶴慶：“......”
絮絮叨叨的話語中，明霜霜算是聽懂了。大概的意思就是側妃流産了，太子認為是鶴慶下的黑手。
明霜霜嫌惡地看了一眼側妃：成親未滿三日，就流産？
太子口口聲聲稱：他家婉兒冰清玉潔，清純善良天真無邪。所以，還未成親，就發生關系。這就是太子心裏那個身處煙花巷而幹淨純真的仙女？
最重要的是，剛流産就能下地走？
眼瞧着側妃面色紅潤，那淚如雨下的哭聲哪裏像小産的，明明就中氣十足。太子喜歡側妃，喜歡到做事不過腦子。
難道陷入愛河中的人，都不會正常思考麽。
熱鬧維持不久，鶴慶就不耐煩了。她直接揚起手掌，徑直瞄準太子的臉。
咣當一下，幹脆利索！
當下太子的臉上就浮顯巴掌印。
鶴慶淡漠：“我不愛你說廢話。你有本事去找你父皇，你有本事就休了我，好給她報仇。我數三下，你離開帶着人離開我的院子，你知道後果的。”
太子在大婚後為數不多的時間裏，切實體會到鶴慶的實力。鶴慶說得出就做得到。這幾日太子沒少挨打，還不敢對外說。
鶴慶就是懶得搭理太子，并不意味她就好說話了。
解決問題的辦法，她通常是以暴制暴，每次側妃鬧事，太子來她的院子。她一點面子都不給。打人不打臉，嗯，她都是直接将太子打得內傷，踢出去的。
“三！”
“二！”
太子抱起側妃一溜煙跑出去，丫鬟随着跑了。
門口，尴尬的碰面。
“霜霜來了啊。剛好皇兄最近新得了一批成色好的普洱，要嘗嘗嗎？”
“不了。”
明霜霜步履沉重，走向鶴慶。
今日來是有正經事的，就不去看熱鬧了。這樣，等下次側妃小産，她再去湊湊熱鬧。
薔薇花開滿了花架，粉紅色的花瓣煞是好看。院子裏花圃中，各色的花姹紫嫣紅。
伺候的下人都被鶴慶支開了。
此時，院子中，只有鶴慶和自己。
“我不喜歡繞圈子，有話我就直說了。你找神武将軍什麽事？”
鶴慶沉默片刻，“你看，那些花兒開得可真好。”
兩個人僵持了很久。
“鶴慶，咱們之間能不能真誠一點？”
“明霜霜，該說的我都說了，我不說是因為不能說。”
“你為什麽要見神武将軍？為什麽不能告訴我真相，你是不是沒有把我當朋友？”
“明霜霜，就憑你知道我見了他這件事，我沒有對你滅口，就已經是把你當朋友了。到此為止吧，你別問了行不行？”
“鶴慶，你也別忘了，我可是雲國的三公主。只要我想知道，我就有辦法讓你開口。只是我拿你當朋友，不願意去動手段。你以為我不敢？”
空氣中彌漫硝煙，仿佛一點就炸的爆竹。
不歡而散的談話，明霜霜越發不安。
顧慮到鶴慶這位朋友，她沒有将此事捅到皇帝那裏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