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小盈進來的時候就是這副場景——
她家小姐正舉着一塊桃花酥喂到傅大人的嘴邊。
小姐笑意盈盈, 而傅大人雖是看着小姐沉默不言,耳根卻微微泛紅。
不知是第幾回撞見他們二人眉來眼去了,雖說小姐早在慶功宴當日就認了對傅大人的心悅之意, 可小姐也太、太大膽了些……
尋常女子面對心愛之人,哪一個不是眉眼含羞, 低頭不敢正面相視。
怎麽到了小姐這, 就反了過來?
小盈默默地收回了偷偷放在傅骞臉上的目光。
她原本以為傅大人做事狠厲無悲無喜,甚至還有點怵他,不曾想他那張冰冷面具下竟是這副模樣。
“小姐,王府派人來接您回府了。”小盈輕咳兩聲, 望引起二人的注意。
婁一竹不露聲色地收回手, 傅骞也移開了眼。
一群唐府下人在小盈的招呼下将屋內的包裹行李流水一般送到了馬車上, 出于禮數,門前還站着幾位姨娘送行。
姨娘們對今後唐府翻天覆地的變化毫無察覺, 仍低聲嬉笑,讨論着哪家胭脂鋪的脂粉好用,哪家布坊的衣裳好看。
婁一竹看見三姨娘與她們說笑時往車上瞥了一眼,正巧對上了婁一竹的眼。
她又面不改色地收了回去, 等着馬車動了起來,才帶着幾位姨娘向她欠身行禮。
“郡主走好。”
聲音從背後傳來,婁一竹抿了抿唇, 不由自主有些自責。
她已經毀了唐府所有人的生活了。
按照例律,唐明和二姨娘不是問斬便是無止境的關押, 唐府一切財産将被衙門沒收上繳國庫, 府內下人和姨娘該遣散的遣散, 該守活寡的守活寡。
若是不想守寡,也可選擇自行和離。
然而和離後的女子, 在當今世界改嫁到好夫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婁一竹嘆了口氣,雙目放空望着窗外變換的景色,從空曠的小路到繁華的街道,上京城的大半景色她都已然走過。
轉眼間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習慣的養成只需三十天,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适應了這裏的生活,适應了小盈的陪伴,傅骞的保護。
所以說,她真的挺不想死的。
“小姐,王府馬上就到了。”
車子慢慢放緩了速度,小盈輕輕敲了敲車門。
待車子完全停住後,婁一竹起身從車廂內走了出來。
郡主回府,本該是受府內衆人熱切迎接之禮,然而此時除了一行上來為她搬行李的護衛,她的四周卻是一片冷清。
婁一竹擡了擡眉,翻身下了馬車,徑直朝府門前立着的守衛走去。
“人呢?”
聽她發問,那個守衛也不知所措,只能低着頭不說話,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從她身後傳來。
“郡主回府,是老夫怠慢了。”
婁一竹聞聲看去,只見王府掌事正無聲無息地立在府門中間,他雙手背在身後,一張被歲月蹉跎過的臉上再無半點從前和善的情緒,一雙混濁的眼冰冷地注視着她。
唐心雪給她的簿子裏,有掌事參與唐明走私販鹽的鐵證,如今唐明被捕,掌事入獄之日也就在這兩天。
他顯然是已經知曉了,所以再顧不上做表面功夫,擱這等着她呢。
“掌事不必如此多禮,您年歲已高,不便再奔波于王府瑣事,一切事物讓芸熹自行處理便是。”
她背後的含義就是,你馬上就進去了,就別再找我的麻煩。
關于此事兩人都心照不宣,掌事自然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他微微地半斂着眼:“郡主今日堂上之姿,當真是令老夫敬佩,斷情斷義的果斷,也令老夫開了眼。”
“做錯了事自然得自食惡果,天道好輪回,掌事你說是不是?”婁一竹扇了扇眼皮。
“孰對孰錯是由老天定奪,郡主所作所為可曾想過,倘若這報應落到了自己身上呢?郡主也會如此否?”
掌事聲音突然揚了起來,他的臉因動怒而漲紅,一時激動還沒忍住咳了兩聲。
芸熹如今自以為是在為民除害,實則蠢頓至極。
他死了倒沒什麽,只是擾亂了王爺苦心布下的一盤棋,沒有了唐明,王爺缺了錢財來源,那場計謀只能一拖再拖,直到重新找到下一個唐明。
王爺至今都不會想到,這盤棋竟被自己寵壞的女兒給攪得一塌糊塗。
婁一竹清楚地看見了他眼裏的輕蔑和無可奈何,就差來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自然,本郡主錯了事也該受罰,父王向來也是這樣教芸熹的不是嗎?袁伯,你老糊塗了。”
婁一竹動了動唇,直直地看着掌事的眼睛。
一邊的守衛聽得雲裏霧裏,然而他必須在二人劍拔弩張中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密密麻麻的汗珠從額前冒了出來。
“此事皆是我袁某貪名圖利而起,王爺并不知情。消息已然傳去京都,王爺進京面聖不在府中,還望郡主自行保重。”
掌事盯了她幾秒,最後像是放棄了一般垂下了眼,他舉起雙手朝她做了個揖,轉身離開了。
婁一竹看着他消失在廊角,嘴角落成了一條平淡的直線。
袁掌事只不過是一個靶子罷了,死物沒有畏懼,任由靶主人的調配。
小盈裏裏外外打點着,累得滿頭大汗,一轉眼又不見了蹤影,怕是回院內打點去了。
婁一竹邁腳走進了府門,外院裏人多,見了她都得行禮打招呼,進了內院才安靜下來,她聞道一股松木冷香。
“父王發起怒來是什麽模樣?”婁一竹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她能預感到安王得到這個消息後臉色定然不好看,她像是剛犯了錯的孩子,暗暗慶幸着父母在外出差沒有回家。
由于安王從來沒真的對芸熹發過火,婁一竹的記憶裏對此也是模糊的。
等了半天沒等到傅骞的回聲,她有些詫異地停下來轉過身去看了傅骞一眼。
傅骞破天荒地沒發現婁一竹停了下來,就這樣婁一竹撞進了他的懷裏。
一股濃郁的冷香刺激着她的頭皮,她的臉埋在他胸前,甚至能聽見傅骞有力的心跳。
但她來不及去品味這縷暧昧。
方才傅骞眉毛上揚且緊鎖,眼皮緊繃,瞳孔有一瞬的失焦。
傅骞也會害怕嗎,他在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