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河村的宗祠旁有着一顆頗有些年歲的老樹,樹下正好有水井,這麽些年來雖然沒有被特地打理,卻也長得枝繁葉茂,樹幹比兩三人合抱還粗上一些。
這旁邊還有着村裏之前搭建的臺子,這臺子的歷史和宗祠差不多長,早年搭建這戲臺是為了各家族的祭祖和當地戲班子的表演,後來便成了村裏開各項大會時使用的場地,村民們通常就站在老樹邊上,年紀大的站不住的就擺兩排板凳坐着。
而此刻衆人聚在這可不是為了開會,是想着前排圍觀,好看一看那份被呂大隊長寶貝地拿在手裏的報紙。
“隊長,倒是給我們瞧瞧呀!”落在後面的人忍不住踮着腳,使勁往裏頭張望,要知道報紙這種金貴東西,他們可從來就沒見過,更別說是村裏人上過的報紙了!
“隊長,你再念一念,報紙是怎麽說來着?”湊在前排的人也同樣好奇,他們雖然第一時間搶占了最好的位置,可這不識字就成了難關。
村裏倒是組織過一兩回掃盲班,可大多人沒這心,就是去了也只是蹭煤油燈幹自家活,哪怕是其中難得有幾個天賦不錯認字多的,之後一直沒派上用場,時間久了也只能勉強認得偏旁。
再說了,這報紙上字就這麽一點兒,他們勉強看來看去,也只能識別出幾個結構簡單又好記的字。
呂大隊長心情大好,雖然已經翻來覆去念了三四遍,可他還是絲毫不見疲憊,耐心地眯着眼道:“好好好,那就再念一遍!”
村裏不少人都很難理解報紙上文绉绉的用詞,呂大隊長就用自己理解的版本做了解讀,還補充上了他從李站長那聽到的內容,自己去豬圈那看到的情況,直接來了個閱讀理解、擴充再創作,簡單的一兩百字被他豐富成五六百字的詳細故事。
“當時李站長啊,是去了很多個村子,他是越看越失望,到了咱們村的時候,已經不抱指望的李站長就問路到了咱們村的豬圈,當時他這麽一進去,整個人都驚喜了!”
去過現場一回的呂大隊長完全能體會到當時李站長的震撼,于是這描述起來,就更繪聲繪色:“咱們振濤把這豬圈打理得那叫一個幹淨,進去都聞不到異味的那種……”
在村裏娛樂生活僅有偶爾會來的電影放映的當下,能夠聽這麽個故事已經足夠叫衆人咋舌,大家一驚一乍,當起了滿分觀衆,時不時還要跟着倒吸一口涼氣表示驚嘆。
站在呂大隊長旁邊的寧振濤單手抱着寧知星,微微颌首,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謙虛神色,可從頭到尾,就沒試圖攔過呂大隊長的誇贊,還時不時地協助做個補充,生怕大隊長漏講了什麽。
他驕傲的小眼神不時就往自家大哥和二哥那看去。
“對了,振濤你再講講,你當時和李站長怎麽講的?”
已經第三次被問到,寧振濤已經能臉不紅心不跳也不帶半點拖拉地把這句話複述出來,順道再來個藝術加工:“當時李站長這麽一問,我想了想就覺得我應該要老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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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也知道,我平時在大家心裏也就是個不怎麽賣力幹活的人,但我心裏一直有一種要為大家做點貢獻的想法,那時候我就想着,我一定要好好養豬,不辜負組織給我的任務,争取養出比往年更肥的豬,讓大家多吃豬肉,多分肉票!”
“好!”伴随着叫好聲的是一片鼓掌,大家都被這種掏心窩的話給感動。
寧振濤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實我也沒做什麽,就是完成了一點小任務,這也是我應該做的,還得要謝謝大隊長的信任,翠花奶奶的幫助,還有我這小侄女的陪伴,要是沒有他們,我這也不能養好豬!”
他謙虛文雅的形象清晰地展現在了大家面前,漸漸替代了曾經那個動辄叫苦叫累,幹活半小時,休息十分鐘的寧振濤。
新一波的鼓掌聲再度響起,被小叔抱在懷裏的寧知星羞愧地将臉埋在小叔的懷中。
雖然吧,現在發生的一切在她的預料之中,可怎麽就這麽羞恥呢?
要不是她全程跟着小叔,知道小叔每天回家吃飯前能為了多吃兩口在家裏念叨十分鐘自己今天幹了多少活的模樣,他可真信了。
和寧知星一樣回避着此刻衆人的誇贊的還有寧家一行人。
寧振偉那張兇狠臉此刻板着,只有熟悉的人看得出他在發呆。
寧振強手盤在胸前,嘴角偶爾在聽到一些關鍵詞時一抽,表情當即就有些不耐煩。
寧奶奶倒是不像兩個兒子能忍,她已經湊到兒媳婦旁邊壓低了聲音抱怨:“你說說,老三怎麽臉皮這麽厚?”
這說一點也就算了,這自賣自誇得也太多了吧?他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這渾人咋就不知道收斂點?牛都要吹上天了都?
雖然是她生的,可她絕對不承認小兒子這得意勁是從他這遺傳來的。
“說阿星這句倒是靠譜,要不是阿星每天陪着他打腫臉充胖子,估計早和以前一樣跑回來躲懶了!”寧奶奶偷偷地翻了個白眼,她可是一點都不想來聽小兒子自我包裝,大家都趁着這理由不幹活來聽故事,她當然也就跟了過來。
這和勤快與否沒關,她什麽都吃,就不吃虧!
嘴上這麽抱怨着,在旁人投以驚嘆表情時寧奶奶還是很配合的,這叫做一致對外,至于厚臉皮的小兒子,都是自己生的,還不是只能忍着,只是看他那表情,那抱着知星不撒手,還一副恨不得在兩個哥哥面前仰天長笑的樣子,還真是讓人手癢癢。
已經念了好幾遍,呂隊長便仔細地把報紙折好夾回本子裏,這報紙只有一份,他可要貼在大隊辦公室的牆上留作紀念。
“今天李站長還和我提了,像是咱們村振濤這樣的好同志,就是要好好表彰!”
聽到表彰這兩個字,寧奶奶那就一點不累了,容光煥發,看着小兒子的眼神陡然變得慈愛。
嗯,今天中午小兒子可以多吃。
呂大隊長也有意趁着這次機會給大家畫畫餅,大家拿的都是工分,雖說這種出來的糧食會影響今年村裏工分的價格和收成,可畢竟關系不夠緊密,哪怕是他這麽天天盯着,村裏也有不少人偷偷摸魚,每天幹活幹一半說是要去上茅坑去個小半個小時的都有好些。
今年天氣起伏大,尤其是最近連着一陣都很高溫,大家恹恹地都一副提不起勁的模樣,這就需要點獎勵了。
“獎勵我已經領回來了,只要好好幹活,完成任務,這不單是個人,村子也會得到獎勵!”
呂大隊長把事先放在旁邊用布蓋着的盆拿了起來,那塊布還是他從宗祠旮旯找的蓋牌匾的紅布,臨時沖沖場面。
這裏頭的東西都是李站長從畜牧站的倉庫倒騰出來的,都是站裏發的用的東西,款式稍顯過時,也沒有時興的東西,但在村裏已經足夠唬人。
最下面的是一看就是全新的搪瓷面盆,底部隐約能瞧見印的是花,那一周藍邊沒有半點掉的。
這之上就是一個盆都裝不下的大號熱水瓶,瓶身上印的是喜鵲登枝,和紅色的蓋子和底座正相稱。
旁邊勉強塞了兩個小號的搪瓷菜盆,裏面還硬是擠了兩條簇新毛巾進去,擠擠囔囔地裝着,看着就熱鬧。
衆人的驚呼聲由前到後,不少人已經在心裏迅速地将這換算成了價格,要知道這些東西家家戶戶都用得上,絕對是最實用的!
捧着盆的寧振濤當然也已經算出了價格,他悄悄和侄女咬耳朵,已經将兩塊毛巾做了分配,一塊給自己,一塊給侄女,至于其他東西,那就得看誰對他好了。
現在的他那叫一個春風得意,這養豬還真不虧!小侄女真是他的小福星。
呂大隊長将衆人的反應收入眼中,他來了個欲揚先抑:“寧振濤同志工作量很大,經過商議呢,咱們決定給他安排十五個工分,翠花奶呢就做個副職,協助他,拿五個工分……”
這話一落,剛剛還羨慕混雜着嫉妒的村民們坐不住了。
要知道一個能幹活的壯勞力才能拿十個工分,就寧振濤之前幹活那效率,只能拿個和婦女平齊的五工分,部分能幹的婦女拿的七工分他都指望不上呢!
之前他養豬拿十個工分已經有人在心裏嘀咕了,現在要拿十五個,大家就立刻接受不了了!
再說了,就剛剛寧振濤還拿這麽多獎勵了,上報紙是了不起,但憑啥就一下麻雀變鳳凰又是拿東西又是拿工分?
這意外之喜來得突然,可寧振濤竟有種不祥的預感。
衆人的反應在呂大隊長的掌握之中,他輕輕一笑,一下壓過了衆人的讨論:“關于為什麽給他這麽高的工分,當然是有原因的!李站長呢,非常贊賞寧振濤同志的工作,他呢為我們大河村安排了十只豬崽,那可都是上好的豬種。”
就這啊?那沒事了,寧振濤松了口氣,雖然這十只豬當時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但經過了這麽多天的心理建設,他已經超進化了。
反正十只豬他養得也不吃力,再加十頭不過是累一點,而且現在還白撿翠花奶一個壯勞力,就是再讓他養十頭他也……
呂大隊長說到這的時候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而且還有個更好的消息!李站長在深思熟慮後,決定重點關注大河村的養殖工作,在他的争取下,又為我們村争取到了十頭豬,還是上好的豬種!也就是說接下來咱們村豬圈內的規模會擴大到三十頭!”
“李站長說了,這三十頭豬就歸咱們村了,也就是說只要能好好地養到出欄,咱們村今年是人人都能最少吃兩頓肉!”
相應的要交上去的豬肉也更多了,不過這個就沒必要在這細說了。
“所以大家覺得這十五個工分,寧振濤同志該不該拿?”
呂大隊長這問題一丢,衆人二話不說,齊齊大喊:“該!”
這筆賬誰都會算,之前養豬都是走的村裏的公賬,一頭豬崽就要不少錢,現在五個工分白撿二十頭豬,簡直賺翻了。按照往年的慣例,就是養的過程中死了這麽一兩頭,那都能淨賺不少肉。
而且這可是肉啊,誰不饞肉呢?
“振濤,我們以前誤會你了,你是個好小夥!”
“對,你可得好好養,大家年底就靠你吃肉了!”
“這要是其他村的人聽到了,準保要羨慕我們。”
他們現在看着寧振濤就像看到會走路的大肥豬,走一走就會掉豬肉的那種。
而被衆人盯緊的寧振濤,只能再度露出僵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
他只是說說而已,怎麽就實現了?三十頭豬……他以後可得從早忙到晚了?
寧知星同情地拍了拍小叔的肩膀,不争氣的眼淚差點從嘴巴留下來。
那什麽累歸累,但豬肉可真香啊。
她抹了抹嘴角,往遠處一看,便正看到站在邊角處徐家人陰沉的臉色,尤其是那徐三,臉扭曲得尤其厲害。
……
都說望梅止渴,今天晚上大河村那是想豬崽充饑,只要想到年底可能會來的肉,幾乎人人臉上那笑都舍不得放下來。
可在徐家,擁有的只有壓抑的氣氛。
早早就感受到這一氣氛的徐珍甚至沒敢上桌,她的人生哲學告訴她在這種時候必須得裝鹌鹑才能躲過無妄之災。
徐珍找着活在旁邊忙前忙後,她疑惑地看向站在旁邊有幾分局促的小妹。
小妹怎麽也不上桌?她都好久沒被罵了不是嗎?
徐玉在心裏恨恨地罵了一句,今天徐珍在後廚煮飯,她在家門口晃蕩,遠遠地看到最近她正重點攻略的徐奶奶回家,帶着笑過去迎來的卻是批頭一頓罵,徐奶奶那手沒客氣,往她身上軟肉就掐了兩把,要徐玉疼得龇牙咧嘴。
聽着徐奶奶那上句不接下句的指責,她勉強在心裏拼湊出了事實的全貌。
這寧家還真是他們家的宿敵!
但這件事怎麽能怪她?在她看的小說裏,可沒提到中間這表彰部分,她去哪預知?
雖說徐玉已經乖乖站在旁邊,可徐奶奶還是滿臉不快,她筷子往桌上就是一拍:“你看,這到手的好機會不要,便宜就都給人撿去了吧?”
“十五個工分,盆、熱水壺……哪樣差了?就是那毛巾,你說剛好給憨豬兒用多合适?他孩子臉嫩,正适合!”
徐三叔比徐奶奶情緒還糟,他埋頭吃飯,好幾次就差沒咬住那筷子。
今天的那風頭,本該是他的,他神情冰冷地看了眼最近頗受他照拂的侄女,臉上平生出不少厭惡。
徐玉往後退了一步,她可不會像原身一樣站着挨打。
只是心裏那股委屈和憤怒始終壓不下去。
她做這些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徐家好?徐三叔現在瞪她,好像他自己本來多樂意幹似的。
再說了,他們怎麽就不知道目光放長遠?現在養的豬越多,之後寧振濤只會摔得越重,原著裏只是差點成了千古罪人,被衆人厭惡,只怕現在是真要被人丢石頭了。
徐玉回避開幾人的閑言碎語,黑着臉去和徐珍搶起了活幹。
她現在恨不得時間能過得快點再快點,好要寧家人自讨苦吃,徐家人也就能知道她為這個家做了多少,給了多少貢獻。
到時候如果不讨好她,她還得考慮考慮以後要不要幫助徐家人呢!
到時候一定讓他們為現在的冷言冷語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