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周末的夜晚,宴會大廳裏觥籌交錯,三倆交談,酒杯之間碰出清脆聲響。
“先生,那位要回學校了。”管家不動聲色地向前,壓低聲音道。
秦羽白抿了一口手上的香槟,三兩句應付了正在寒暄的人,将酒杯随手遞給一個侍應生,“走。”
秦羽白穿過宴會大廳,一路引來不少問候,華麗的吊燈折射出絢爛光彩,與衆人的目光一齊追随着他的影子。
走出宴會廳,秦羽白解下西服紐扣,夜風吹過脖頸,帶出一點淡淡的酒氣,魏易塵滴酒未沾,跟在他身後,低聲道:“先生要送人去學校?”
秦羽白腳步微頓,“怎麽,你有意見?”
“當然不是,”魏易塵低下頭,語氣恭敬道,“有件事我想向先生彙報。”
秦羽白偏過臉,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哦?什麽事?”
“我先前擅作主張,為先生購置了一件可以贈送給那位的禮物,不知道先生今晚是否需要。”
窒息般的安靜在主仆二人之間彌漫,魏易塵輕低着頭,能感覺到秦羽白的目光淩遲般地在他身上剮過。
猜忌的人不是他,誤會的人也不是他,怎麽算他也只是幫了主人一個小忙,服務貼心,使命必達。
大廳內又有賓客出來,秦羽白表情一變,神色如常地和人握手招呼,寒暄幾句,“家裏有點事,先回去了。”餘光瞥向魏易塵,“走吧。”
停車場四下無人。
主仆二人站在車旁,秦羽白面色平靜,他緩緩道:“你該慶幸,我已經不再像年輕時那麽沖動,”将衣袖卷起,秦羽白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看了一眼夜色中垂首靜立的管家,收回冷厲的目光,“從現在開始,你可以休假了。”
車輛絕塵而去,只留下飛揚的沙石。
魏易塵扶了扶眼鏡,神色如常,秦羽白的反應比他設想得還要更平淡,看來晏雙的确很好地馴養了他的雇主。
Advertisement
這件事他應該也算有一份功勞吧。
拿出口袋裏的手機,試探地編輯了個笑臉發送——發送失敗。
好像是真的生氣了,将手機放回口袋,魏易塵品嘗着胸口彌漫的陌生情緒,嘴角浮現淡淡微笑。
無論被怎麽對待都覺得很愉快。
他真是……越陷越深了啊。
傷腦筋。
秦羽白回到秦宅,晏雙已經走了,司機說:“晏先生不肯讓我們送,坐公交車走的。”
秦羽白臉色一下陰沉,拿了手機打電話給晏雙。
“喂?”
電話裏傳來好聽又柔軟的聲音。
這兩天秦羽白和晏雙在床上消磨了大部分的時間。
性與愛雖然不能劃等號,但的确起到了催化調節關系的作用。
床上親密無間,柔情萬千,下了床自然也做不到像之前那樣劍拔弩張争鋒相對。
“到哪了?”秦羽白語氣也算柔和。
“還在車上。”
“怎麽不再住一晚?”
“明天有早課,這裏太遠,我怕來不及。”
借口。
分明是想逃避。
秦羽白沉默一會兒,道:“馬上中秋了,到時候我派人來接你。”
晏雙在那頭也是沉默。
手機裏只有平緩的呼吸聲,似乎過了很久,才傳來了回應。
“好。”
他下決心般說完,立刻就挂了電話。
秦羽白站在花園裏,耳朵靠在手機邊上,過一會兒才放下,手臂垂在身側,衣袖淩亂地堆在手腕,臉色逐漸煩躁。
若有似無的美妙琴聲傳來,秦羽白深吸了一口氣,将腦海內繁雜的情緒趕了出去,他走回宅內,信步上到三樓,輕輕推開房間的門。
清瘦的背影隐沒在夜色中。
“怎麽又不開燈?”
秦羽白伸手去摸牆壁上的開關。
“別開燈,我喜歡這樣。”
清冷的聲音傳來,冷硬得不帶一絲柔軟,與他孱弱的身軀不同,他的語氣語調都極其的冷漠,說話的時候仍然在專注又投入地彈琴。
這一句話已經是他最為慷慨的回應。
手從開關上落下,面對越來越疏遠的弟弟,秦羽白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哄他高興。
其實秦卿小時候是很黏着他的,總是纏着他要他抱,牽着他的手叫他“大哥”。
後來,他越來越忙,秦卿也越來越封閉自己,逐漸到了現在這樣無法挽回的态勢。
“好,那你彈吧,”秦羽白苦笑一聲,後退帶上門,最後又叮囑道,“早點睡。”
房間內琴聲戛然而止。
黑暗中的身影站起了身,往卧室深處走去。
公交車上,晏雙看着宿舍裏的舍友發來的助攻短信,笑得快要合不攏嘴了。
本來他今晚是想留下來再和秦羽白刷幾個劇情點的,該說不說,這兩天多虧了魏易塵,秦羽白刷劇情點可賣力了,效率超群,一日更比三日強,他原本留三個月和秦羽白走劇情線,看來還是保守了。
秦羽白這裏的進度超出了預期,得趕緊也把紀遙的進度也追上去。
這不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了。
舍友倒沒忘記他這個邊緣人員,特意發了信息告訴他,他們宿舍的其餘四個人今晚要去網吧通宵下本,如果晏雙回宿舍,不要慌張,自己一個人注意安全。
一個人?
開玩笑,那必須和小紀二人世界啊!
小紀也跟他別扭冷落了好幾天了,該憋不住了吧?
晏雙一到宿舍,就火速短信紀遙。
“宿舍裏的人今晚要出去通宵游戲,我一個人在宿舍睡有點害怕,你今晚能回來陪陪我嗎?我保證不會吵你,好嗎?”
桌上放着的手機震了下。
蕭青陽見狀,連忙把杯子裏的酒喝幹淨,幾步過去拿起手機,看到手機上的信息一下笑了出來。
“瞧你笑的……”崔鄭邊解手套邊過去,“有什麽可樂的,跟我分享分享。”
蕭青陽把手機屏幕給崔鄭看。
崔鄭掃了一眼,也笑出了聲,“有意思,紀遙這是最近沾上什麽綠茶婊了?”
“你見過,”蕭青陽反扣住手機,“上次在郊外那個車場。”
崔鄭立刻反應過來,“哦,是他啊。”
蕭青陽點了點頭。
崔鄭又笑了,笑得見牙不見眼,“那天你沒親眼看到真是虧了,真人偶像劇,給我看得雞皮疙瘩掉一地,那兩天晚上我做夢都是有人在攔車。”
“閉嘴吧,”蕭青陽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少貧點,紀遙可真拿他當個人物。”
蕭青陽拿着手機出去。
“不會吧……”崔鄭跟着出去,“紀遙動凡心了?”
夜晚的馬場比白天更寂靜,燈光照射下的綠草地閃着油亮光澤。
“黑馬王子人呢?”
“還在跑,”崔鄭笑道,“賽車我看他短期內是撿不回來了,跑跑馬解解悶吧,要不然我真怕他憋壞了……你繼續說說這小綠茶。”
蕭青陽見他一臉興味盎然,淡淡道:“你別在紀遙面前這麽叫他,也別小看了他,我就跟你說一件事。”
崔鄭:“說。”
“他是秦羽白的情人。”
“我操——”崔鄭脫口而出,憋了好一會兒才道,“牛逼啊。”
蕭青陽笑了,“還有更牛逼的呢。”
崔鄭瞪眼睛,盯着蕭青陽,示意他繼續說。
蕭青陽慢悠悠道:“這事兒紀遙也知道。”
崔鄭:“……”
崔鄭晴天霹靂般的表情讓蕭青陽舒服多了,總算不是光他一個人無語了。
崔鄭甩了甩手上的手套,輕搖了搖頭,苦笑道:“你這個表弟是不是太單純了點?”
“我姨父把他保護的太好了。”
“那位……”崔鄭面露疑色,“紀遙跟這種人走那麽近,那位難道沒反應嗎?”
“父子倆又鬧翻了,恨不得分家呢。”
蕭青陽遠遠看到奔騰而來的黑馬,揮了揮手。
“他過來了,你一會兒別多嘴。”
“怎麽跟你五叔說話的,懂不懂禮貌。”
“叔個屁,你比我還小兩歲。”
兩人說笑着,在紀遙下馬後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閉嘴。
夜風中的疾馳讓紀遙的頭發全亂了,蓬松搖曳,盡管如此,他看上去還是有一種一絲不茍的肅殺俊美。
“有人找,”蕭青陽把手機遞過去,玩笑般道,“別砸了啊。”
紀遙右手先解了左手的手套,接了手機凝神看了一會兒,神情冷峻莫測,盯了一會兒手機直接幹脆地回了個電話過去。
“嗯,你說。”
電話那頭不知在說什麽,蕭青陽和崔鄭在一旁觀察紀遙的臉色。
紀遙臉上冰雕似的實在看不出什麽表情,幾縷碎發在頭頂微微搖晃着,只是靜靜聽着。
蕭青陽和崔鄭兩人也算和紀遙一起長大,知道他肯耐心聽對面講那麽久的電話已經算是很重視電話那頭的人。
蕭青陽默默看了崔鄭一眼,給了崔鄭一個“看吧”的眼神,崔鄭無言搖頭,伸出拳頭,蕭青陽也伸出拳頭和他碰了碰。
“這世界上沒有鬼。”
兩人聽到紀遙那張冷臉說出這種話,臉色頓時更加精彩紛呈。
蕭青陽拉着崔鄭後退大半步,壓低聲音道:“賭不賭?”
“賭什麽?”
“賭他會不會回宿舍。”
“不用賭了,”崔鄭看着紀遙挂斷電話,已經徑直在往跑車那走,“人要走了。”
“操——”
蕭青陽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車旁,“紀遙,你要回學校?”
“嗯。”紀遙毫不避諱道,将手上的一對手套都摘下遞給了蕭青陽。
蕭青陽道:“都這麽晚了還走什麽,再說他一個大男人,用得着你陪嗎?”
紀遙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冷的。
蕭青陽投降道:“我幫你拿手機,不小心看到的。”
紀遙收回了目光,沉默一瞬,解釋道:“他會哭。”
蕭青陽:“……”
跟過來的崔鄭聽得憋不住笑,嘴角兩邊全在漏風,他搭在蕭青陽邊上,對紀遙道:“那你趕緊去吧,人等會要被吓哭了,這年頭男孩子是很柔弱的,尤其是喜歡攔車的,一般膽子都特別小。”
紀遙冷冷地看着崔鄭笑嘻嘻地譏諷晏雙,語氣冷硬,“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崔鄭好心提醒,卻是自讨沒趣地被噴了一臉的車尾氣,勾了蕭青陽的肩膀,搖頭道:“你不救救孩子?”
蕭青陽盤着手臂,“你不知道他的脾氣?瘋起來誰拉的住?”
崔鄭咋舌道:“那就看着他瘋?”
“沒辦法,随他去吧,說不定過段時間他自己就膩了,這種事情越攔越來勁,”蕭青陽對他道,“你以後也別在紀遙面前說那個人不好,他不樂意聽。”
崔鄭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他緊了緊胳膊,“喂,你們蕭家是不是專出情種啊?”
“放你的狗屁,”蕭青陽罵了一句,“別咒我。”
“沒說你,你算我們崔家人,”崔鄭道,“我說你這表弟,說實話,你難道就真不擔心他像你小姨那樣……”
“不可能。”
蕭青陽斬釘截鐵道。
蕭明靜出事的時候,他剛上中學,那天晚上兵荒馬亂的,他的記憶其實也已經很模糊了。
他只記得那天晚上連夜從國外趕回來的紀文嵩進門時非常的平靜,平靜得完全不像個剛剛知曉自己妻子自殺的丈夫。
在蕭青陽幼小的心裏,一直将這位姨父比作天上的太陽,高高在上地掌握人間的陰晴冷暖,所有人都只能匍匐在他的陰影之下。
所以他一點都不奇怪對方的冷血。
直到紀文嵩過來抱起他身邊已經睡着的紀遙,蕭青陽才發現:他那年輕又冷酷的姨父鬓邊突生出了一叢刺目的白。
蕭青陽肯定道:“姨父絕對不可能讓紀遙出事。”
即使紀文嵩從來不說,蕭家的人也都知道他有多在乎這個孩子。
情種……又何止出在他們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