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光 只要他想,他真的能砸了這樁聯姻……
溫縱第一次見到葉昀,是在那年春天的某一天。
那天天氣陰轉晴,半山腰上,懸了半上午的薄霧終于消散,光線不再蒙蒙悶着映下來。
綠色藤蔓和灌木叢組成高牆,偶爾露出半截鐵栅欄,黑色鐵門之後,是蜿蜒無盡的柏油路。
太陽出來,多少有些熱,溫縱摘了口罩,又脫了大衣搭在臂彎處,挑着樹蔭慢慢走。
手機叮咚一聲響,點進對話框,是二伯的女兒葉予甯的消息。葉予甯小她幾個月,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從每天打架到後來親密無間。
葉予甯說想她了,叫她回家看看,結果溫縱這邊剛到,葉予甯便來消息說有事從學校沒法回來。溫縱只能回複改日再聚。
指尖落在學校那兩個字上沉了幾秒。溫縱也讀過大學,名號挺響亮,埃克塞特皇家大學。
其實只是國內貴婦圈子辦起來的,更直白的名字應該叫貴婦培訓班,教的全是做上層人家太太的東西,學信網注冊不了的那種,偏偏上層圈子就吃這一口。
所以她去葉予甯所在的複大蹭過許多課,加上從小在葉家積攢了幾分人脈,低調接些活,勉強能掙錢養活自己,不至于總是伸手要錢。
回過神,她重新擡起頭,挺直腰背,一步一步沿路向前走。
大約走了一公裏,才來到主體建築前,這是三座歐式風格別墅的聯合建築,正中間那座門前立着雕塑,噴泉經年不歇。
跟管家打了招呼,在客廳等着,不出例外地,十分鐘後,管家過來告訴她老爺子身體不方便,她留了兩句慰問便離開。
轉身進了中間最高大的別墅,卻不想二伯娘秦楚紅并不在家。想到平時二伯葉昕沒什麽心情待見自己,溫縱打算留個話便去旁邊看看大伯娘。
樓上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是個傭人,叫住她說二伯葉昕有事找她,叫她稍等。
茶幾上上了壺熱茶,溫縱端着茶托,百般聊賴地拿茶杯蓋撥茶水。
等了會兒才聽見身後有人叫:“喲,是君君呀。”
Advertisement
溫縱眼睫微顫,放下茶托,從沙發上起身回答,“大哥。”
來人葉斯是大伯葉旭的兒子,身量不高,長相青稚,連嗓音都未變過聲似的,怎麽看也不像25歲。他正肅着臉,雙手背在身後,寬大的西裝束手束腳。
“這麽多天也不來看看,怎麽,翅膀硬了就不把葉家放在眼裏了?”
“怎麽會,大哥。”
聽她否認,葉斯便笑,仰起頭來,大背頭配上稚氣的臉,有幾分滑稽。
“就知道君君打小聽話,那小時候啊.”
溫縱沒接話茬,“大哥最近都還好?”
“好啊。”葉斯頓了下,顯然對溫縱的客套有些不滿,但很快壓下這股不悅,上下打量起眼前的美人兒。
鵝蛋臉,似蹙非蹙籠煙眉,妙目含笑,瓊鼻秀口,一身裁剪得當的茶白色長款旗袍勾勒身形,不緊不松,恰到好處。
“小時候還叫九哥呢,長大還這麽生分,白疼了。”
小九是葉斯的小名,溫縱小時跟着葉予甯喊他九哥、九哥哥,不過那時葉斯對這稱呼可是嫌惡得很。
溫縱笑而不語,葉斯大概也想起自己小時到底是怎麽欺負人家的,手背放到唇邊咳了下,又伸出另一只手,遞出來個長形首飾盒。
“這麽久沒見了,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上回在外面看見這手鏈,感覺适合你,就買下了,正好補給你一份禮物。”
溫縱沒接,“上次大哥能抽空回來為我慶生,我已經很開心了。”
其實成年搬出去以後,葉家再不給她任何資助,除了一樁名義上的聯姻,葉昕早将她劃出葉家的範圍,只是口頭上仍按以前那樣叫着。
葉家養女,逐漸成為林家的未過門的兒媳。
既然沒了關系,她就沒道理接下這個。
“那陣我可忙死了,好不容易才抽出時間。”葉斯笑,揚了揚手把過長的袖子往上撸,重新把盒子遞出來。
溫縱作勢要接,葉斯忙不疊往前送了送胳膊,喜笑顏開。
“剛才是大哥要留我吧。”她不經意提了一句。
“是呀是呀。”
葉斯下意識點頭,溫縱收了手,笑眼對着他。
葉斯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假借二叔的名義留人的事暴露,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這不是怕君君你着急走麽,咱們多久沒見了,這次我回家,你也不回來看看。”
溫縱臉上始終挂着得體的笑,“怕大哥忙,我來會添麻煩。現在人也見到了,禮物我就不收了,以後得空我再來看望。”
葉斯下意識拉扯,被溫縱躲開,他只得讪笑,重操話術,溫縱全然禮貌而疏離地躲了過去。
“君君!”
葉斯突然提高聲音,拽住她的手腕,有些強硬地将東西塞進她的手心。
沒完沒了了。
溫縱蹙緊眉頭,正醞釀着怎麽開口,突然瞥到樓梯轉角立了個人。
轉角陰暗,那人五官全然遮在陰影中,只能辨出高大的人形,手邊似乎拄了個拐杖之類的東西。
溫縱愣住,腦子裏突然浮現葉予甯的話:小叔葉昀回來了。
見她望着身後不言語,葉斯下意識回頭,下一秒便接連退了好幾步,恭恭敬敬低頭。
“小叔。”聲音還是帶着幾分顫意的。
那人從拐角下來,腳步不疾不徐,手裏的東西點在木質樓梯上,嗒嗒沉響。
溫縱才看清他手中是把黑色的雨傘,腕柄裝飾了銀制雕花,傘面被箍得很熨帖,不像是作正經擋雨的東西。
“小叔。”她禮貌地垂眸問好。
那人的視線在她和葉斯之間睃巡了一圈。
“收着吧,小九的一番心意。”
明明是勸解,從他口中出來,有種毋庸置疑的意味。
溫縱心驚剛才的拉扯叫他看去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面上不動聲色,乖巧謝過,“那多謝大哥了。”
葉斯心裏高興,擡頭瞅了瞅葉昀的神色,又看向溫縱,強行平靜道:“都是一家人,君君客氣了。”
“君君。”葉昀重複這個名字。
兩個字從低沉的嗓中傾瀉出來,有種唇齒不相撞的暧昧感。
不過他的語氣并不讓人覺得狎昵,似乎只是在認真體味這二字的含義。
葉斯見葉昀今天幫自己說話,似乎比平日好相處些,鬥膽介紹:“小叔,君君是溫縱的小名。”
葉昀沒有下文,他身形高大,葉斯墊着幾層增高鞋墊也得稍擡頭仰視他,這會兒看不懂他要做什麽,便再次低下頭,垂手侍立。
溫縱嗓子柔糯,“小叔,今日倉促,不知道您回國,沒準備什麽,往後得空,再來正式拜訪您。”
葉昀輕笑,并不十分在意這句話,倒是轉身低聲跟葉斯交代什麽。
即使是長輩,這樣也有些目中無人,葉斯一邊聽着葉昀的話,一邊留意着溫縱的反應,怕她一個不懂事,說出什麽話惹人不開心。
但同時,他也沒那麽緊張,溫縱的脾氣,他很熟悉,大概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斤斤計較。
溫縱果然一如既往的好脾氣,只笑一笑,便向這邊點頭示意離開了。
從主樓出來,她轉身進了最右邊那座別墅。
腦海中始終翻湧着最後的匆匆一瞥。
那人面部條件相當優越,直線流暢,轉折利落。穿着件挺闊的黑色大衣,稍稍側了身子,雙手自然下垂,左手拄着雨傘,但身形不偏不倚,十分周正。
他确實是無禮的,但他身上的氣場,只會令人疑心是自己地位不夠,而不會怪罪他。
從大伯娘那裏出來,溫縱沒立即離開,而是轉到別墅後花園。
園子裏郁金香開得正盛,還是前些年她栽下的的那些。
緩下腳步,半蹲在花前嗅了嗅。
正巧塞在大衣口袋裏的首飾盒落到地上,她低頭看了半天,終于還是蹲下身子把盒子撿起。
打開盒子,裏面細細的玫瑰金色鏈子上綴了碎鑽,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
別墅二樓,穿着西裝的矮個正喋喋,對着身前的人慷慨陳詞。他身前的人,沒有面對他,而是對着大扇落地窗。
葉昀扶着傘柄,略顯慵然,視線落在花園中。
大片酡顏色郁金香叢邊一抹茶白。
她低頭撿了什麽東西,打開盒子,裏面是條熠熠閃光的小東西。
耳邊還是不絕的聒噪,葉昀右手掏進西褲口袋,摸到冰涼的銀質打火機,他打算離開。
下一秒,底下那人手一揚,将手裏的東西扔進花叢。
葉昀嘴角扯了兩分笑意,剛剛挪動的腳步定住。
葉昕說得口幹舌燥,催人淚下,也不見眼前人有半分動容,終于見他笑了下,還以為是自己的請求有門兒,再仔細瞧瞧,人家分明注意力不在這裏。
簡直氣死人。
他攥緊拳頭,很快松開,重新堆滿笑,順着葉昀的視線看過去。
月白色的清麗背影,臂彎攬了件大衣,一瞧便知是葉家養了多年的溫縱。
葉昕笑得暧昧,“我說是什麽勾走三弟了呢,原來是小美人啊。”
葉昀瞥他一眼,他立即噤了聲。
在葉家掌權這麽多年,如今面對這個三弟,葉昕仍然無法擺出家長的架勢。
身高上就矮人一截,他媽的。
溫縱的身影消失在花園綠藤門外。
葉昕擡頭,擺出長兄做派,“這做哥哥的可得說一句,老爺子把她指給林家,你可沒機會了。”
“是嗎。”
葉昀随意問了一句,聲音太輕,叫人疑心他是否說過話。
葉昕冷汗瞬間從額頭冒出來,叫這句輕飄飄的話弄得緊張起來。他知道,別人也就算了,葉昀不一樣。
只要他想,他真的能砸了這樁聯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