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由讓人覺得是在戲谑。
“……”顧朱朱郁悶了——她若猜得出來,還用問嘛!
公子看着她,目中意味不明。
這般深邃眼光看得顧朱朱渾身發毛,“你若不想說,就當我沒——”她忙支支吾吾解釋。
凝視半響,公子忽然灑然一笑,撫了撫她光禿禿的頭頂,“小尼姑何必胡思亂想。你眼中見我是誰——我便是。”
顧朱朱心中一動。
剛剛,心底似有什麽被突然觸動,仿佛靈光一閃,待她将抓住時,又如泥鳅般一扭身子“嗖——”地溜走了,快得讓她連尾巴稍兒都沒摸着。
既然靈光沒摸着,顧朱朱便放下了。
她別的無能,最擅長的卻是——放下。師太曾對她嘆氣:“你這孩子雖一點慧根也無,卻難得心地憨實,沒什麽執念。人抛了執念,方才拿得起放得下,談得上随遇而安,有這,已足……”(很久很久以後……某日晴好午後,顧朱朱将師太這話又從箱底翻了出來,用來反駁她的“無慧根”論,沒想卻招來某人更大地恥笑——你也好意思說拿得起放得下?你,是沒心沒肺!)
話說此時,公子就要離開,顧朱朱忙扯住他問:“明修,這下可好了麽?”
公子點頭:“不死就能活。”
此話似曾聽過,顧朱朱不依:“真正好了?他的針取出來了,是不是該沒事啦,那別的傷處……”
她啰啰嗦嗦喋喋不休地問,公子忽然黑了臉,冷冷丢下一句:“你既然不放心,便在這裏看着。好與不好,又與我何幹。”
于是,顧朱朱一人獨自留了下來。
……
夜裏,明修和尚被一聲響動驚醒過來,勉強睜開眼,瞧見某人正半依在床頭正呼呼大睡。而她身旁,卻站着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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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的僧袍穿在這人身上,一樣的悠閑氣度,容比月華。今夜,卻明明有什麽不同。
“你醒了——”這人淡淡一笑,緩緩吐出他記憶中早已模糊的二字:“久違了,世子。”
明修身子一震,恍被雷擊!
14
14、妙答 ...
幾日時光安安靜靜過去,黑馬寺裏安靜地一如往常,如同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般,顧朱朱總算放下心來。
自從那夜偷偷潛入淩雲閣明修受重傷差點死掉,她做賊心虛,老擔心有人來查來問,不想,還好。除了芭蕉院衆人問過兩次,都被公子以閑話岔開,再想到明修平日默然的性子,也就沒人在意了。
這日,行惠和尚歡天喜地地接了張帖子。
事情緣于黑馬寺近日将辦的一場法會,由多年未出現在人前的淨心大師親自主持,親自傳經說法,消息傳出,自然四方聞訊而來者甚衆,可謂高僧雲集,連當朝皇帝亦要親自率衆前來聆聽法經。
行惠和尚歡喜在于:他也得了進場的資格。
更沒想到,芭蕉院幾人都在入邀之列。
義善和尚喜滋滋道:“定是無名大師替我們說過好話,方才有這等美事。”
行惠不贊同:“師父若肯幫忙,貧僧哪裏會等上這些年,今日才得參加?再說,此事本屬無言師叔管轄之事,師父一見師叔躲都來不及,哪裏又會主動上前幫我等說話?”
他辯的有理有據,義善和尚也無話可說。
只是,行惠左望右看,道:“不知明修小師父可還在房裏?貧僧得早些把這消息告知,想必他也定然會歡喜。”
“哎——”顧朱朱慌忙要拉,被公子不着痕跡地攔下。
她回頭,疑惑。
公子不慌不忙,微笑:“這等好事,又怎能不告訴他?”
“可是明修——”
他二人一句話功夫,行惠已經急匆匆地連門也顧不得敲便推門而入,嚷道:“明修僧友,可有好事要告訴你——”
顧朱朱心跳一停!
“咦?”屋裏行惠驚訝的聲音傳出:“你原來還在屋裏啊,為何不出來……”
接着隐約聽見明修低低的應答。
顧朱朱驚喜地回望公子,眨眼——明修的傷好啦?!
公子報之以眨眼,又眨眼,再眨眼。
“你眼睛不舒服?被風吹進沙子了?”顧朱朱奇道,不由走近了細看。
漆黑的眸子似光流轉,如同一個漩渦,引得人忍不住看進去——突然,顧朱朱臉上被什麽柔軟冰涼輕輕一觸。
她愣住了,怔怔呆呆望着他。
公子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可公子到底是公子,迅即仰頭挺胸,俯視着還在發呆的小尼姑,理直氣壯一本正經道:“既然被你喚作了花和尚,本公子就決計不擔虛名!”
這,這厮果然小肚雞腸,睚眦必報!
******
法會如期舉行。
是日,秋高氣爽,天朗雲清。
明經堂裏衆僧席地而坐,俱都端謹了神色,屏息凝神。遠遠望去滿滿黑壓壓一片人頭,卻一點響動也無。高臺上,端坐着幾位高僧,其中一位正侃侃而談,聲音低沉,清晰地傳過殿中每一處角落。
右邊上首一位,那人身着黃袍,乃是當朝太子。據說皇帝本要親臨,卻不料突發急病,只能權且遣了太子前來。
顧朱朱也是初次見識到這般莊嚴場面。在庵中時,師太偶爾與她們幾個小徒弟說經論道、解禪釋語,幾個人圍在一處說話,這在顧朱朱眼裏,便如平日聊天般其樂融融,也沒什麽兩樣。今日,她卻覺出些不一樣的氣氛。
此處與彼處,果然不同的。
然而對于顧朱朱,在黑馬寺講道同在庵裏講道有一點卻是相同,她一樣聽得如墜九霄雲霧中,懵懵懂懂,似懂非懂。
她左側是公子,右手邊端坐着明修和尚。顧朱朱忍不住側頭看,明修正全神貫注聽着臺上講談,目中微微泛出神采,哪裏還有半點受了傷的樣子。
似察覺她的目光,明修忽然也側過頭。
顧朱朱嘿嘿笑。
“多謝。”明修唇動,低低道出兩字。
顧朱朱愣住——呃?
明修說完,便又看回了臺上,端嚴正坐,目光也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偏轉。他病中雖睜不開眼,腦中卻是一件件清晰記得,這句“謝謝”于她,于他,都是應當的。雖他二人本意并不相同,卻到底,救了自己一命。
另一邊,公子低了低眼眸,恍若未聞。
此時,臺上一位老僧人忽然站起身,向衆僧問道:“我有一物,你也有一物,他也有,人人皆有,卻無頭、無臉、無名、無字,諸位試想,此,為何物?”
衆僧微愣,一片茫然。
這般沉默仿佛過了許久,直到——人群中,一個少年僧人忽然站起身來,目光清朗,答道:“此,是衆生之佛性。”
驚詫!
原來如此!
這難道便是答案?有人顯然并不贊同,立即駁道:“既然衆生皆有佛性,那我等何必還要多此一舉,出家修行?”
一語既出,衆僧嘩然。
少年僧人微窘,似乎也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議論聲越發大了,衆說紛纭,不着一是。
這時,他旁邊站起來一褐衣青年僧人。此人環視衆人,微微一笑。只聽他道:“若論悟道,在下以為——吃飯、洗缽、灑掃,無非是道,正所謂‘青青翠竹無非般若,郁郁黃花皆是妙谛。’是也。若能體會,即得解脫。出家者,不過多得一清淨地……”他閑閑談來,手中桃花扇子随之輕敲,仿佛不過随心而發,随口之言,卻讓人不由聽入了耳聽進了心,一切自然而然,争無可争,辯無可辯。
少年僧人明修亦望着公子,目中滿是驚異!
臺上自剛才起便一直默然不語的老僧人忽然手指着窗外,問道:“仿佛此情此景,又如何感悟人生?”
窗外,梧桐樹的葉子紛紛飄揚落下,已入了深秋,花葉遍地。
公子稍許沉吟,“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
老僧人點頭,贊許,微笑。
得老僧人贊許,公子神色間卻無絲毫驕傲得意,他雙手合十微微示意,依舊不徐不疾坐下。明修亦默然歸座。
此時的明修,雖潛心佛法,卻究竟年少。這般看似平常的一問一答,在他腦海中留下了深深的啓發。他也從沒想過,過了今日,他的名號也漸漸傳聞開來——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人們談起和尚明修,總會不忘提起當日的法會答辯,一個仿若蓮花般的少年僧人初露鋒芒!
也直到後來某一天,明修才知,今日同他說話的老僧人便是淨心大師,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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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院還是芭蕉院,只是似乎熱鬧了起來。那日法會後公子不見了蹤影,待回來衆人才知他竟被老方丈請了去,一同在座的還有當朝太子。
衆人好奇詢問都說了些什麽。
公子但笑不語,旁人卻越發覺得此人高不可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