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嚴熙光》六年後全文修改版
番外之鯨落
01
那是一個晴朗的無風天, 地中海溫潤的風輕輕拂來,稍一擡頭,就能看見遠處的威蘇威火山。
在那不勒斯的不遠處, 就是世界聞名的龐貝古城, 那裏因絕望而得名, 據說在維蘇威火山噴發的時候,龐貝城裏有兩千人瞬間被凝固成固體礦物,而剩下的人都逃到了海邊, 不幸的是,他們遇到了海嘯,龐貝城裏無一人幸免,一夜之間在地球上消失, 化為煉獄。
走在那不勒斯的街道上,兩旁是地中海的傘松,樣子像是一顆顆巨大的西蘭花, 沒有家鄉的樹好看。
嚴熙光的頭發因為流浪而長得老長,他不得不讓一個叫阿威的中國同伴替他剪掉頭發,說實話,阿威的手藝真不怎麽樣, 而顯然, 阿威也同樣嫌棄嚴熙光的手藝,他們一邊走着,一邊望着彼此傻笑。
“吃飽了飯最要緊,好不好看不重要,你又沒女人。”阿威安慰他說。
嚴熙光默了默,望向遠處的碼頭。
那裏停着兩艘豪華游輪,威風得不像話。
嚴熙光問:“這次是什麽活?”
阿威說:“是個急活, 還挺靠譜的,我朋友會意大利語,可以幫咱們溝通。”
嚴熙光問:“工資怎麽結。”
阿威說:“一天一結。”
嚴熙光點點頭,抽出根煙來遞給阿威:“還行,別再被騙就成。”
阿威說:“那不能夠。”
嚴熙光問:“這麽高薪水的活,他們怎麽不找當地人?偷渡的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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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威說:“那肯定情況特殊啊,就看你膽子大不大了。”
嚴熙光問:“做什麽?”
阿威說:“去了你就知道了。”
距離碼頭還需要過一條路口,許多脖子上挂着相機的游客模樣的人紛紛往海灘的方向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那不勒斯是著名的垃圾之城,地面上到處都是塑料袋和人們吃剩下的食物,嚴熙光想不通,這些游客到底來這裏做什麽。
相比于那不勒斯髒亂的道路,最讓嚴熙光頭疼的就是那混亂的交通。
紅綠燈在這座城市形同虛設,南非司機最是惹不起。
前方給行人的綠燈有二十秒,嚴熙光不得不拖着他那條殘疾的腿吃力地往斑馬線的盡頭快跑,然而左腿的抽痛和不聽使喚往往會令他滿頭大汗。
綠燈的數字一點一點減少,嚴熙光吃力地向前跑,阿威跑得快,不停地在前面催促着他。
二十秒,二十秒可以讓一個人在毫無防備之下,被一把刀砍倒在地。
沒錯,就只有二十秒。
剛到國外的時候,嚴熙光經常會做噩夢,夢到那一天的痛苦場景。
記憶中他去追偷窺木星的男人,跑到半路那人便不見了,天太黑,鎮上的夜靜靜的,嚴熙光不得不跑回來,回到裁縫鋪裏,一切如常。
他什麽都不知道。
如同每個寧靜的夜晚一樣,他沒有急着閉店,而是坐在木案前做了一會兒活,他想在木星上學的時候,為她買一部最好的筆記本電腦。
不知不覺就已經很晚了,裁縫鋪門口的落地燈箱還亮着,他需要在閉店之前将它搬回去。
就在他出門的一剎那,他注意到不遠處走來的一個殺氣騰騰的少年。
耳邊響起沈木星的聲音——
“嚴熙光,你有沒有特別在乎的人?”
“我弟弟就是我最在乎的人。”
嚴熙光皺眉,因為他看見沈木星的弟弟正拿着一把刀,從他面前走了過去。
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他趕緊去搬燈箱,想鎖上鋪子跟去看看,可是剛一轉身,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從身後傳來,還沒來得及回頭,後背便傳來一陣劇痛!
那痛楚讓他當即跌倒在地,燈箱突然變得明明滅滅,發出“呲啦呲啦”的電流聲。
白花花的長刀砍進他的身體,出來的時候是血淋淋的。
後背一刀,傷口不深。
最深的一刀在腿上。
嚴熙光的頭腦因為恐懼和疼痛而變得木讷,但求生的渴望迫使他顧不上疼痛,不停地向後退,那長長的片刀再次落下時,深深地砍進了他的左腿。
整個過程,從他抵擋,逃跑,受傷,只有短短的二十秒。
最後那倒在地上的燈箱突然又亮了,躺在血泊中的嚴熙光睜開眼,看到了一張瘋狂的臉。
沈冥雙目猩紅,手提着滴着血的刀子,無聲的看着他,像是被惡魔附了體一般。
他再次揚起手,胸口那一刀迎面而來,嚴熙光沒有用手去擋。
他不能用手去擋,因為那一刀足以讓他的兩條胳膊都廢掉。
沈冥見他沒有擋,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他用那冰冷的刀刃抵住嚴熙光的鎖骨處,慢慢地向下滑,嚴熙光那痛苦的哼叫聲從牙縫間擠出來,顫抖着叫住沈冥的名字。
“沈冥——”
沈冥停下刀,用刀尖指着他,他的聲音比嚴熙光顫得還要厲害:
“你讓我姐流了多少血,你就得流出多少……”
“你們這樣的人,都該死……”
“阿光,快點!”阿威在斑馬線的那一頭向他招手。
嚴熙光吃力的向前跑,急得滿頭大汗,已經有兩輛車從他面前呼嘯而過,還有一個急性子的黑人司機在他右側猛地急剎車,探出頭來粗暴地咒罵着。
嚴熙光回過神來,已是滿頭大汗,他讨厭過那不勒斯的馬路,可他必須快一點。
02
到了那不勒斯灣,他才知道自己接了一份什麽樣的工作。
地中海的碧藍,秀麗的石灘,像個溫柔的母親,當你嫌棄這座城市的混亂時,總會在這裏找到原諒。
嚴熙光常來這裏,他喜歡這裏的寧靜,不過,這裏唯一不好的是,總有情侶擁吻在海風中。
這讓他感到難過。
沒錯,來這裏靜靜看海的人,就是為了享受這種難過而來。
只不過這一次,沙灘上突然出現了好多人,棕色皮膚的、白色皮膚的、黃色皮膚的、黑色皮膚的,他們說着四面八方的語言,吵得海港不得安寧。
政府出動了人力,對現場進行了封鎖,然而卻無法阻擋人們的好奇心,他們不停地向前擠着,甚至有小朋友鑽過了封鎖條,卻因為這份危險而被警察逮了回去。
警察,初來乍到的偷渡者最怕的就是警察。
嚴熙光壓低了帽子,随着阿威的腳步穿過人群。
嚴熙光和阿威剛一到,就有一名工作人員接應了他們,接應他們的是個中國人,不是偷渡者,是個穿着體面的翻譯。
“哦,你們來了。”男翻譯紳士的朝他們兩個點點頭。
“您好您好。”阿威說:“我們就是七哥介紹來接急活的朋友。”
嚴熙光自從出了國,就再也沒有被人這樣尊重過,見那翻譯對自己笑,也趕緊跟着點頭。
翻譯推了推眼鏡,一邊走一邊跟他們談工作內容:
“海灘上被風浪沖上來一條鯨魚,大概十米長,是個大家夥,現在鯨魚屍體已經膨脹到很大,随時可能有爆炸的危險。”
“爆炸?”阿威一頭霧水:“鯨魚怎麽會爆炸?”
翻譯笑了笑:“我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懂,就這麽跟你說吧,你知道天然氣吧?鯨魚死後,體內會産生許多天然氣。”
阿威又奇怪了:“天然氣不是用煤氣罐裝的嗎?怎麽會在鯨魚肚子裏?”
那翻譯抽了抽嘴角,眼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輕蔑:“我說了我跟你說你也不懂。”
嚴熙光扯了扯阿威的袖子。
翻譯又皮笑肉不笑地說:“老兄,沒錯,那頭鯨魚的屍體,就像是一個煤氣罐,當它膨脹到一定程度後,就會爆炸,現在圍觀群衆越來越多,我們必須做主動處理。”
說話間,兩個人被帶到一處公務車內,有一個戴眼鏡的中國女孩拿出兩件特制的服裝來,遞給他們。
“那要我們做什麽?”嚴熙光問。
翻譯認真地說:“你們兩個跟着專家去鯨魚旁邊,用特殊的工具戳破鯨魚的內髒,就算完成了任務。”
阿威問:“鯨魚在哪兒啊?”
中國女孩指了指車子後面的遠處海灘,回頭同情的望着他們。
嚴熙光這才越過人群看去,那死掉的鯨魚大概有十米長,像是一座黑色小丘,海風越過它的屍體吹過來,即使隔着老遠也能聞到那股怪異的腐臭。
“真是個大家夥……”阿威有點打怵。
難怪那翻譯這樣客氣,這麽危險的工作,政府培養起來的專家怎麽會真的沖上前線?而用他麽這些不值錢的偷渡者,就算被鯨爆炸死了,也不用出現在新聞裏。
中國女孩見他們猶豫,便提醒:“鯨魚屍爆是很危險的,你們一定小心。”
翻譯立刻瞪了一眼那女孩,那女孩閉上了嘴。
阿威問:“要不再等等?看看它是不是能自己爆炸?”
翻譯笑他天真,說:“兄弟,你沒看這些傻逼群衆嗎?分分鐘就會有人受傷。它就是一顆随時會爆炸的炸彈,政府等不起啊!”
嚴熙光看看那鯨魚,問翻譯:“您給我們多少錢?”
翻譯笑笑,豎起兩根手指:“每人兩百歐元。”
“兩百歐元……”阿威吞了口唾沫。
這對于他們這樣的流浪漢,簡直是天文數字。
“這活兒我們接了。”嚴熙光利索的接過那特制的衣服,往自己身上穿。
阿威見嚴熙光穿衣服,也猶豫着把衣服接了過去。
鯨魚的處理工作開始,所有圍觀群衆都被警察撤離。
有記者在遠處架好了攝像機。
被政府請來的專家們似乎都不想參與這次的處理行動,然而輿論所致,他們必須出鏡,嚴熙光和阿威同專家們穿着同樣的衣服,成了他們的替身。
處理工具是一根兩米長的鋼釺,鋼釺的頭部稍寬,呈刀的形狀,嚴熙光握着鋼釺,頭部被制服捂得嚴嚴實實,特制的眼鏡令他的視野受到限制。
他慢慢靠近鯨魚,耳邊是工作服嘩啦嘩啦的響聲。
嚴熙光在左邊,阿威在右邊,一個意大利專家跑過來,對着他們比劃完鯨魚內髒的位置,就跑開了。
兩個人握着鋼釺對着鯨魚屍體的內髒比劃了幾下,嚴熙光終于卯足了全身的力氣,将手裏的工具刺進那具龐大的屍體!
就在那一瞬間,鯨魚的屍體轟然炸裂!嚴熙光扔下鋼釺便跑,回頭一看,只見那暗紅色的混亂內髒噴出了屍體,巨大的沖力使他的耳朵劇烈嗡鳴!而阿威更倒黴,他站得位置正是內髒的出口,鯨魚爆炸的瞬間,阿威整個人瞬間被鯨魚的內髒淹沒!
鏡片上、身上,到處沾滿了脂肪和惡臭!
現場的救援人員立刻沖上來,将阿威從混亂不堪的地上拽了起來。
03
那是他們到那不勒斯的第一份兼職,阿威罵了一晚上髒話。
工作結束,拿到了薪水,嚴熙光和阿威就在碼頭的海鮮店買了兩斤海貨,拿到海邊附近的飯店去加工,加工費很便宜。
當天晚上他們吃了第一頓飽飯。
餐桌旁就能看到海,一陣鹹濕的海風吹來,讓嚴熙光有些反胃,他一下子吃得太多海鮮,海風的腥氣一入鼻,就覺得不舒服,不過還算高興。
鄰桌坐着一位烏克蘭美女,正一個人喝着咖啡欣賞着夜裏的海景,阿威湊過來,小聲說:“你回頭,你後面是個烏克蘭妞。”
嚴熙光回過頭去瞥了一眼,那女子高鼻大眼,好看是好看,不過他真的不喜歡外國女人。
阿威卻看直了眼,說:“阿光,你嘗過女人的滋味嗎?”
嚴熙光點點頭:“嗯。”
阿威奸笑:“哎呦?行啊你。”
嚴熙光笑笑,把盤子裏剩下的食物吃完。
阿威又問:“有這妞好看不?”
嚴熙光想都沒想:“當然了!”
阿威搖頭嘆息:“好看也忘了吧,你倆還能好咋?”
嚴熙光搖搖頭:“不知道。”
“那不就完了?她是幹啥工作的?”
“剛上大學。”
“大學生啊?那是怪可惜的。人怎麽樣?你倆感情好嗎?”
“從沒吵過架,她學習好,頭腦聰明,比我知道得多。”
阿威見他臉上有癡癡的笑容,嘆了口氣:“現在的女學生,剛上大學那會兒都單純,慢慢就被改變了,尤其是長得又好看,身邊什麽樣的男人沒有啊?誰還等你?你是誰呀?流浪漢一個。”
嚴熙光惆悵的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是啊,他只是個跛腳的流浪漢。
阿威又把酒杯給他滿上了。
“來來來,不提女人了,喝。”
吃完了飯,行走在海風浮動的海岸邊,嚴熙光瑟縮着裹緊了身上的外衣。
海邊的夜雲看起來總是有幾分吓人,巨大的暗藍色雲動,像是伺機潛伏的巨獸,随時都會将這座城市的一切吞沒。
吃飽了今天,明天該何去何從,他也不知道。
路過那鯨魚擱淺的地方,屍體已經被處理掉了,嚴熙光在那個地方停了下來。
海灘上有一個赤腳的男人,穿着古希臘的服飾,抱着一把豎琴就坐在海灘上,悅耳動聽的豎琴聲引來人們稀稀落落的圍觀。
浪漫的海浪聲中,嚴熙光又碰見了一對戀人在接吻,那音樂配合極了,像是從戀人身體裏發出的絕響。
他又開始想念他的木星。
“嚴熙光,你知道什麽是鯨落嗎?”她的聲音出現在耳畔。
他很忙,低頭裁着衣服,冰冷的剪刀聲并沒有阻礙那個少女的熱情。
“那你說,你能呼吸能走路能活着,依靠什麽?”
嚴熙光逗她:“沈木星。”
“讨厭啦,不是木星,是太陽!”
嚴熙光的喉嚨裏發出一陣年輕的笑聲。
沈木星一臉認真地問:“我再問你啊,那麽在太陽都無法到達的深海,海底生物在漆黑一片的絕境之中依靠什麽?”
嚴熙光哪裏知道,敷衍着搖搖頭:“依靠什麽?”
沈木星說:“依靠鯨魚。一只鯨魚在它離世之後,巨大的身體會墜落到絕境深淵,變成海底生物的天降甘霖,這就叫鯨落。一只鯨魚就是一塊綠洲,它腐爛在深海裏,可以滋養其他生物十五年。”
……
嚴熙光被困在這絕境深淵,想起她昔日的話語。
我的鯨魚,我的綠洲,我的木星……
你說鯨魚的屍體爛在深海裏,需要分解十五年。
那麽忘掉一個人,需要多久?
海風有着将人吹醉的魔力,同時也會将人吹醒。
這座城市終于給了他歐元,讓他有了在這裏吃上一頓飽飯的資本。
明天,是嶄新的一天,他不要再做一個流浪漢,要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她說得對,即使身處黑暗絕境,也一定會有綠洲降臨。
“就叫小裁?沒有大名嗎?”
“有,嚴熙光。”
“鏡子在哪裏?你這裏沒有鏡子嗎?”
“不用照,好看。”
“高原上的一頭羊,一年出絨也只有100克,一件開司米大衣需要30頭羊。”
“啊?這麽奢侈?那得是什麽樣的人物才能穿這樣的大衣啊?”
“是個大律師。”
全文完。
對這個故事一直有遺憾,寫它的時候我還小,有很多遺憾
現在剛好六年,我重新動筆把它更新出來,更能體會木星的心境。
花了三個月重新寫了後半部分,也就沒有遺憾了吧!
有聲劇《嚴熙光》即将會在喜馬拉雅FM上線,男主是我心中最貼合嚴熙光聲音的人選,喜歡這個故事的不要錯過~
再見啦。
我們下個故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