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戒煙
飛到西寧後, 天已經黑透了,因為飛機的晚點導致候車時間很緊張,沈木星從機場輾轉到火車站一直用跑的, 手機在背包裏響了好幾次也顧不上, 前腳上了火車, 後腳車就開了,一進卧鋪,車廂裏一片靜谧的呼嚕聲, 她蹑手蹑腳地将行李箱塞進桌子下面,下鋪的人不耐煩地翻了個身,電話鈴聲就在這時突兀地吵鬧起來。
沈木星手忙腳亂地翻開背包,掏出手機, 看也不看是誰立刻接了。
“喂……”她的聲音蚊子一樣弱。
“你現在在哪裏?”嚴熙光的聲音中,有克制的急。
“我剛坐上去拉薩的有氧列車。”
“有氧列車?那下了車到西藏,就沒有氧氣了?”
沈木星被他的嚴肅認真逗笑了:“拜托, 西藏300萬人,沒有氧氣能活?”
他松了口氣:“你跟誰一起?住在哪裏?
“哎呀先不說了,火車上都睡覺呢。”
剛挂斷電話,嚴熙光就發送了微信好友驗證申請, 這一次沈木星果斷同意了。
添加好友成功, 他的頭像是一頭手繪的深海藍鯨,朋友圈果然是空的。
沈木星躺在上鋪,身體被列車輕輕地搖晃着,使她像個嬰兒,狹小的空間裏,她蜷成團,反反複複點開他的頭像去看, 不知道此時,他是不是也正在看她,看她這些年在社交媒體上留下的痕跡。
火車每走出一裏,沈木星的心就後悔一寸,她到底在做什麽?
心心念念的人回來了,她卻走了。
又想起與他重逢的那天,後臺紛紛攘攘,他站在不遠處望她,歡喜和凄涼堆悉眼角,那一刻她就該知道,當初将愛生生隔開的是現實,非他所願。
而今的現實是,他在翡翠高塔,她在陋室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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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真是個狗東西!
沈木星盯着他與她空空的對話框,忽然血一熱,主動發了條消息給他——
“打你回來起,還沒好好跟你說一句,恭喜你。”
他回:“恭喜我什麽?”
恭喜人家飛黃騰達,衣錦還鄉,是不是太老土?
那就……
“恭喜你安身立命,得償所願。”
她盯着自己發過去的這行字,嚴熙光沒動靜了。
沈木星把手機按滅,放在枕邊。
下一秒,手機又亮了。
她又拿起來。
他回:
“命走了,都沒和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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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畢業那次進藏,偏逢藏地雨季,對拉薩的印象是鉛灰色的。還記得一下大巴車就點煙抽,打火機卻怎麽都點不着火,導游跟她說,普通的打火機在高原上是點不着的,想戒煙的話,西藏是天然的戒煙所。
第一次抽煙是在表姑家廁所。高考成績還沒出來,嚴熙光兩天沒回她的消息,她半夜睡不着,坐在馬桶上發呆,偷了一根表姑的煙,點上火,一不小心就過了肺,嗆得她直咳嗽,她搞不懂為什麽他會喜歡這玩意,根本消不了一丁點愁。
第二天晚上又睡不着,目光再次落在那包煙上,回想起那嗆進肺腔的疼痛感,她竟然自虐般又伸出了手……
這一次來西藏,沈木星帶了包煙,卻沒帶火。
此番故地重游,馬丁靴一落地,西藏就以晴空萬裏迎接她這位舊友。
和上次不同,今次的拉薩,藍金紅黃白,色彩斑斓。殿宇嵯峨的布達拉宮,依舊紅山壘砌,氣勢雄偉。
玩了一整天,兩人下榻在當熱路的一個家庭客棧裏,房間溫暖舒适,院內酥油茶飄香,沈木星見主人家的小狗憨态可掬,就蹲下來逗着玩。
阿敏在一旁跟她閑聊,三句話離不開驢友團裏的一個格子衫小哥。阿敏向沈木星“自爆”,她剛來深圳時,交往的男生都瞄準本地的有錢人,可相處了幾個之後發現,土豪都不傻,算的比她還精。這個小哥是她近年來唯一心動的男生。
“那就去追喽,”沈木星摸摸小狗的後背:“我看他對你也有意思。”
阿敏嘆息一聲:“可他只是個小程序員,真要成了,和他背上一輩子房貸,那可就三十年不敢辭職了。”
沈木星無解的搖搖頭,25歲以後談愛,顧慮重重,雜草叢生。
這不能算作一個女人的“自爆”,算是一只活在成人愛情森林裏的野獸,對法則的一種臣服與告解。
這就好比在水頭,她可以主動跟小裁縫搭讪一句“你家新開的嗎”,而不能在深圳,問嚴熙光一句“你的房是貸款還是全款”。
阿敏的心事說完了,就挖刨起沈木星的感情經歷,沈木星卻情不過,只好透露,在老家的時候,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
“在老家?同學嗎?”
“不是。”
“那是做什麽的啊?”
“是個小裁縫。”
“哦……這可糟了,那後來呢?”
“他發達了。”
“是鋪子做大了嗎?”
“可以……這麽說吧。”
“唉呀你擠牙膏似的,說說你們怎麽分開的吧?哦先別說,讓我猜猜,你這麽優秀,肯定是個學霸,而他只是個裁縫,裁縫能有多少文化?你們一定因為差距而漸行漸遠了對吧?”
“恰恰相反,他做衣服的時候,我做功課,我們可以一天都不跟彼此說話,我只要進了他的鋪子就覺得安心,我随便說點什麽他都會看着我,看着我笑,很愛聽的樣子。”
“年少的愛情真讓人羨慕。”
阿敏還想追問,沈木星卻“哎呀”一聲,大驚小怪地跟小狗子對話起來。
“你這個小墊子上都是土,來。”她扯着狗子的棉被墊,狗子立即用嘴刁住一頭,與她拉扯。沈木星笑笑:“來呀,我幫你撣一撣灰!”
“汪!”
“嘶——”
阿敏驚呼一聲,從凳子上跳起來:“木星你沒事吧?”
沈木星皺着臉去看,右手虎口多了兩顆狗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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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薩市人民醫院。
沈木星剛打完一針血清,從注射室裏出來。
阿敏在注射室外面等着,見她出來趕緊走過去。
“打完了?”
“打完了,醫生說要打好幾次呢。”
“這死狗,回頭夜黑風高咱把它炖了。”
“怨我怨我,誰知道那小布墊子是它的床單呀?小狗最忌諱別人動它的窩了。”沈木星無奈地笑笑。
阿敏把手機遞給她,将她渾身上下打量了個遍,咬着嘴唇若有所思的樣子。
“木星,你剛剛有電話,我幫你接了。”
“誰?”
“是Aurelio。”
沈木星翻看手機的通話記錄,問阿敏:“他說什麽了?”
“木星,你的小裁縫……不會就是Aurelio Yan吧?”
“你告訴他我來醫院了?!”
“真的是他啊!”
“哎呀你別鬧了,你都跟他說什麽了!”
“我跟他說你被狗咬了,他好像很着急……”
“那你有沒有告訴他,我就是被小狗咬了一口,破了塊小皮而已啊?”
“我還沒來得及說呢,我反應了一下,嚴熙光不就是Aurelio Yan的中文名字嘛!然後他就問我是什麽狗,我跟他說話我有點緊張,我就說是西藏的狗,他問我住在哪家客棧,我回答完,就聽見他跟旁邊的人說訂機票,電話就挂了。”
“西藏的狗?”沈木星翻了個白眼,一戳阿敏的腦門:“泰迪也叫西藏的狗?你這麽說他會以為是藏獒啊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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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大早到的拉薩,沈木星一夜沒合眼。
前一晚,小青年們在樓下瘋到後半夜,吉他民謠狼人殺,阿敏幾次催促沈木星下樓玩,都被她拒了。她對陌生人的友善和暧昧都不感興趣,滿腦子想的都是嚴熙光。
天剛蒙蒙亮,沈木星睜眼盯着天花板,感覺白熾燈忽遠忽近,太陽穴突突地跳,頭一會大一會小,心口像是破了個洞,急需什麽給堵上。
是煙瘾犯了。
她打挺坐起來,裹上針織外套,下樓買包口香糖嚼一嚼。
走下陡峭的木樓梯,整個客棧都在沉睡,老板打盹的鼾聲從前臺裏傳出來,沈木星握着樓梯扶手往樓下瞄,找找有沒有糖果之類的售賣,卻忽然聽見一聲咳嗽。
寒涼的風略過她的腳趾,沈木星的耳朵動了動,接着心一驚,眉頭一蹙,三步兩步下了臺階!一擡頭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前廳的沙發上!
他坐得筆直,旅行箱放在腿邊,黑色薄呢子大衣被旅途□□出褶皺,這客棧就這麽小,他見下來的是她,還沒來得及站起,她就已經走到他面前了。
“我就怕這樣。”她兇巴巴地瞅着他。
嚴熙光坐在那張矮小的沙發上,擡眼望她,目光似水,将她的右手拿到掌心來,翻來覆去看看:“咬哪兒了?”
沈木星用手比了個“八”字,把虎口給他看,嚴熙光皺着眉看着那兩個小紅點的光景,她就轉而把手放到了他的脖子上,做了一個恨不得掐死他的動作。
她嘴唇緊咬,他睫羽一顫,他又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壓在胸口上。
他委曲求全地凝望着她:“回房間再打,行不行?”
說罷他起身,一只手牽着她,一只手拖着行李箱,走到前臺時将箱子往寄存處一推,便拉着她上樓了。
她開門,他落鎖,她往裏走,他往回一拽,便把她堵在了玄關的牆壁上,她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一凝眸便看見一雙癡狂的眼睛,正在她的臉上唇上熱切地探索。
“深圳那麽大,不夠你躲我?”
“我沒躲你,我只是……我只是來戒煙的。”沈木星別過頭,不敢看他。
,低着頭,灼熱的呼吸撲打在她臉上,讓人心跳失衡。
她低低地嘟囔:“戒掉哪個都有好處……”
他目光一深,眉心動了動:“那,戒了嗎?”
“還是想抽煙,還是想……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