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獨家番外實體書已上市當當有售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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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再回到飯桌前,發現潘梅居然跟葉蓉熟絡起來。她不像剛才那樣嚴肅了,而是用唠家常的語氣,問葉蓉在廠裏工作順不順心,對廠裏有沒有什麽意見。
然後又問葉蓉和夏成怎麽認識的,夏成見葉蓉吞吞吐吐,就替她跟母親答話。
“我和小蓉是在溫州認識的,我去上學,她去市裏逛街,總一趟車,後來一聊,她說在你們廠上班,我說巧了,那是我媽的廠。”
這些人聊什麽,沈木星一點都不感興趣,只低頭想着自己的心事。
潘梅瞅瞅兒子、再瞅瞅沈木星,把這話題給切掉了,說:“小葉,廠裏最近……有沒有什麽不好的傳言?”
葉蓉一愣,很快就低下頭去:“沒……沒什麽……”
潘梅眯起細長的眼,慢慢把筷子撂下了。
夏成見母親臉色不對,問:“媽,廠裏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一直不說話的夏成爸爸,嘆一口氣,道:“還是那個姓尚的。”
沈木星一聽到姓“尚”的,擡起了頭。
夏成把夾起的龍蝦放回殼裏,倒了胃口:“窮瘋了的糟老頭!”
葉蓉把碗裏的水晶粉攪成了一坨,嘴唇緊抿。
夏成爸爸說:“他也不光為了錢,是跟你媽媽結了仇。他老婆年輕時是你媽媽皮革廠的員工,後來懷了孩子,怕制皮的味道影響胎兒,就跟你媽媽提出調換崗位,你媽媽那時人手不夠用,沒同意,誰知道她哪根基因不對,生了腳板畸形的跛子,哭天搶地地賴到了你媽媽頭上來。”
夏成問母親:“那尚大洪和她老婆找您打官司了?”
潘梅突然揚聲:“我檢測報告都沒超标!他上哪裏告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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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成說:“這事過去都快二十年了,他又來找您麻煩了?不能吧?”
潘梅看看兩個埋頭的女孩,煩躁地對丈夫說:“你跟孩子講這些做什麽!”又對夏成說:“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好好上你的學,聽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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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沈木星坐在書桌前望着對面的窗子發呆,母親推開了她的房門,送上來一碗保健品,沈木星趕緊把視線收回來,低頭假裝在學習。
“今天火鍋吃得怎麽樣啊?”母親問。
“挺好的。”
“夏成媽跟我說了,那女孩就是個廠妹,你不用在意。”
“媽,我以後能不能不去夏成家了?我不喜歡潘梅阿姨了。”
“你腦子念書念傻掉啦?”
“不念了不念了!去皮革廠做女工,被毒氣熏死!留在鎮上,被鳌江的水臭死!”
“胡說八道!你就拿你媽有能耐!你媽媽當年要不是因為懷了你,早就……”
“早就去意大利發財了!”沈木星轉着筆,翻了個白眼,托腮懶洋洋地說:“您都說過一百八十遍了!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崇洋媚外的人,出國有什麽好。”
“堂地恁小,臀啊壘不轉!你看你姑,你看你表叔,出去了都發財了,夏成以後也是要出去的。”
“我不才不出去!”
母親說:“我們溫州人自古以來最大的特點就是精明和冒險,老話怎麽講?只有鳥飛不到的地方,沒有溫州人到不了的地方!溫州人在巴黎,就連警察都要說溫州話,你還這麽年輕,怎麽連出國都不敢想?”
“就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
“螺獅殼裏做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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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作中老媽是個精打細算的會計,在生活中也是算盤打得啪啪響,家裏的大事小情基本上沒有父親說話的餘地,只不過沈木星沒有想到,她的算盤竟然打到了嚴熙光身上。
“明天早起你坐小裁縫的車回市裏,他每周一都要去市裏進布料,以後你回學校坐他的車就行。”
“不好吧?人家的車我總去蹭,我的臉怎麽那麽大。”從夏成家回來的沈木星始終板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老裁的侄子上高中還是你爸爸給聯系的人,才分到了實驗班,他們家還欠我們家人情呢!”
和這個年紀的所有叛逆女孩一樣,沈木星總是用撇嘴來表達對父母的世俗觀念的不贊同。
“你不用撇嘴,誰坐大客暈車誰知道,面包車多舒服啊,我今天碰見小裁縫了,那孩子真老實,每次見我總是特別有禮貌,沒想到他爸爸沒文化,媽媽又早早撇下他出國了,教養竟然能這麽好,我今天就提了一嘴你坐大客車暈車的事,他就主動說讓你坐他的車回學校了。”
“真的嗎?”沈木星歪着頭看母親:“他主動說的?”
“是呀!”
第二天五點出發,沈木星四點就起床收拾,外頭的天像是嚴熙光常穿的那條褪色的深藍牛仔褲,淩晨四點鐘大概是世界最安靜的時候。
複讀有一點好,不用穿校服。
這是難得的一件讓沈木星覺得自己已經長大的證據。
沈木星穿上他做得那件淡藍色的連衣裙,外搭一件鵝黃色開衫厚毛衣,站在鏡子前轉了一圈,然後收拾好書包,左手提起一箱子牛奶,右手提起一袋子媽媽手洗過的衣裳,朝樓下看去,淡藍色的晨霧中,他的車子已經停在了樓下,發動機的聲音于這原本屬于睡眠的靜谧之中顯得有些突兀,面包車裏的燈亮着,他從店鋪裏出來,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緩緩啓動,沈木星急了,忍不住跟玻璃窗說話:喂喂……他怎麽走了啊!
她轉頭就往樓下跑,木質樓梯發出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那個時候的沈木星,是這一生中體力最好的年紀,拎着那麽沉的兩大包東西,都能百米沖刺。
她飛奔出了家門,額前的劉海飛舞着,眼裏蓄滿了慌張,一推開門,卻意外地發現嚴熙光的面包車就停在她家的門口,沈木星一怔,暗罵自己是豬,原來他是在倒車...
嚴熙光見她氣喘籲籲的從門口出來,仿佛是被誰從門裏踢出來的一樣狼狽,他微微皺眉,推開車門走下了車。
他繞過車頭走到了她的面前,接過了她手中的牛奶和衣服,拎在了自己手上。
“早啊!”她粗喘着露出一個客氣地笑。
“早。”他看了她額前淩亂的劉海一眼:“不用急,我不會走。”
他說完轉身就走向了面包車,沈木星趕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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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沒有自己開過面包車的車門,拽了半天也拽不開,嚴熙光從另一邊走過來,站在她的身後一伸手,很輕松地就把車門打開了,只不過他這樣的一個動作,就無意中将沈木星困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他的右手環過她的身體伸向門把手的時候,呼吸帶着一絲熱乎乎的濕氣,與清晨的寂靜露水融為一體。
沈木星立刻覺得耳根發熱,便向左挪了挪,他輕輕一拉,車門就滑開了。
她剛要低頭上車,他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
嚴熙光想了想說:
“不是暈車麽?去,坐副駕。”
沈木星乖乖地坐進了副駕駛,系好安全帶,車廂裏很安靜,亮着燈,暖黃色的,她與嚴熙光并肩坐着,她甚至能夠聽到他身上每一聲布料摩擦的聲音。
他伸出白皙柔軟的手指,擡手關掉了燈,沈木星的手握着安全帶,車子便駛出了巷口。
他不說話,她有些困,也不想說話。
出去的路有一段被壓壞了,坑坑窪窪十分颠簸。
車玻璃前的一條平安扣劇烈的晃動着,吸引着沈木星的注意,那是一條很廉價的玻璃仿玉的平安扣,下面墜着一把小剪刀,小剪刀上刻着“出入平安”四個字。
她百無聊賴地伸手去抓,車子又劇烈的搖晃了一下,讓她的手抓了個空。
沈木星抓了一次沒抓到就收回了手,畢竟他還要開車,這樣張牙舞爪的不像話。
就在她放棄的時候,一雙大手伸過來,攥住了平安扣。
他左手握着方向盤,右手攥住平安扣用力一扯,目光很短促的看了一眼那挂飾,又正視前方去開車,手卻繼續在那平安扣上扯着,試圖将它解下來。
沈木星趕緊說:“我就只是看着好玩兒,我就想摸一摸而已,別摘了……”
他不說話,右手依舊在扯動着那挂飾,最後用了一股巧勁,把它從倒後鏡上拿了下來。
他的手遞過來,卻并沒有看她。
沈木星從他手中接過那條平安扣,低頭擺弄。
“這小剪刀真好玩兒…”
嚴熙光從開車的認真當中抽出一抹空閑來,轉頭看着她,她用手提着那挂飾,迎着早晨新生的太陽,瞳眸如同這世界上最珍貴的珠寶,笑靥如花。
他又轉過頭去繼續開車,沈木星看向他的時候恰好與他的目光擦肩而過,她看見他的笑了,那笑容那麽短暫那麽淺,卻是她第一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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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把平安扣放進書包的時候,車子已經下了高速往市區開。這樣無意間翻了一下書包,她才發現自己的數學練習冊落在了家裏。
“糟了,練習冊,數學練習冊呢?”她翻找書包的動作陡然變得快速起來。
嚴熙光看了她一眼,說:“忘記裝了?”
沈木星突然翻了個白眼,吸上一口氣來,一拍腦門:“想起來了,老頭在練習冊上給我寫了兩行評語,我昨天拿到我媽房間去顯擺來着,忘記拿回來了!”
“數學老師很嚴厲?”他略顯聲色的問。
“是代數老師。”
“你說數學練習冊。”
“數學練習冊裏有幾何和代數呀!”
“我不懂……”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
“一個老師,怕他做什麽。”嚴熙光不能理解。
其實每個從學校畢業的人後來都會想,為什麽當時我們會那麽怕老師,忘帶一本練習冊,沒有趕上班車,就仿佛天都塌了。
“不是怕呀,是要尊重老師,老師的話當耳旁風,不就是壞學生了?”
嚴熙光又說:“那你就跟他好好說,說你把練習冊落在了家裏。”
沈木星嘟起嘴,滿臉愁苦,如臨大難,她的腦海中突然就浮現起老頭站在講臺上拿着粉筆,那雙布滿皺紋的嚴厲的眼睛掠過每一個人的臉上,說……
“落在家了?你們能不能換個理由?怎麽不把腦子也落家裏?下次收作業誰要是再落家,就給我回家取去!”
沈木星立刻變成了霜打過的茄子,苦大仇深的說:“要是這麽簡單就好了!而且我還是代數課代表!明天交作業的時候我怎麽開口啊!”
嚴熙光不說話,似乎在幫她想辦法。
沈木星看他為難,這才覺得自己事情太多了,便急忙說道:“沒事,老頭喜歡我,大不了就是一頓損嘛!我臉皮厚,受得住!”
他略作思考,說:“有時間的話,我幫你送一趟。”
沈木星微微一怔。
不知為什麽,她特別怕麻煩他,特別怕。
但他說出晚上會幫她把練習冊送過來的時候,她忽然又覺得很開心,很開心。
仿佛這漫長而平凡的一天,突然被一句話給上了色,畫成了一幅五顏六色的期待。
然而直到晚自習,嚴熙光也沒有來,她坐在女寝的自習室裏,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有些心不在焉。
自習室裏安靜又暖和,今天本是瘦老師看晚自習,她臨時有事,就和胖老師串班了。
胖老師總是有大把的時間,她總是破位驕傲地提起自己的那個出了國的兒子,提起她兒子有多孝順,國際快遞那麽貴,還經常給她郵寄外國的降血壓的保健品。但在沈木星看來,胖老師是孤獨的,她的老伴早早就過世,兒子又出了國,每次瘦老師要和她串班的時候她都很高興,仿佛只有在女生宿舍,才能夠讓她覺得熱鬧一些。
自習室翻書的聲音和同桌鐘琳MP3裏細小的歌聲似乎像是被放大了一般,擾亂了沈木星的思緒,讓她無論如何也看不進去書。
鐘琳把一只耳機拿下來,說:“我這裏的聲音是不是太大打擾到你了?”
沈木星連忙擺手:“不是不是。”
鐘琳放心地塞好耳機,繼續做真題。
沈木星轉着筆,心裏像是長草了一樣。
手機屏幕上的電子時鐘一動不動,連一條短信也沒有,她盯着那數字發呆,不知不覺,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
他還是沒有打電話來,一條短信都沒有。
他還會來麽?
有時間的話,我幫你送一趟。
他的聲音很低沉,不停地在腦海中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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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說一遍!”一個突兀的女聲打破了自習室的寧靜,也打破了沈木星的思緒。
所有人都回過頭去,朝最後一排正在打電話的姚楚楚看去。
姚楚楚因為瘋張的行為在複讀有個诨名叫姚姐,大家都叫她姐,明裏是擡舉她,背地裏都有幾分貶義。
學校總有這麽一類女孩子,喜歡把自己談戀愛的情緒放大到驚天動地,姚楚楚就是這類人,她跟她的那個所謂的在日本做生意的男朋友,一天甜蜜八次分手八次,每次都在寝室、走廊裏陰晴不定,搞得室友已經快精分了,但迫于她火爆的性格,沒人敢阻止。其實也不是不敢,而是在這裏複讀一年全都圖個順利,誰也不願意讨這個不快。
上次姚楚楚因為在自習室玩手機跟胖老師鬧過一回不愉快,最終以姚楚楚的強勢占了上風,這一次她更加肆無忌憚,竟然旁若無人的在自習室裏打起了電話。
“跟誰分手?我問你要跟誰分手呢!”
“你旁邊是不是有人?是不是有日本女人?都他媽是優!”
鐘琳碰了碰沈木星的胳膊:“姚姐又出幺蛾子了。”
“讓她作。”沈木星說。
洋洋和丹丹回過頭來,洋洋說:“真想罵她。”
“你行了啊,別出這個頭,我們看我們的書。”沈木星勸道。
姚楚楚似乎已經進入了分手的崩潰狀态,聲音愈發大了起來,學生能人,胖老師可忍不了了。
“姚楚楚你吵什麽!沒看大家都在上自習課呢嗎?”
胖老師站起來,樹立起權威。
“你還跟我分手?我還早就受夠你了呢!我告訴你……”
對于胖老師的威嚴,姚楚楚視若罔聞。
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胖老師走過來,站在姚楚楚面前,指着門口:“姚楚楚!請你出去!”
姚楚楚舉着電話,雙眼就像是被敵人逼迫到崖邊的女特務,冷傲地對胖老師說:“我花錢在這兒讀書,我就有權使用這裏的自習室,我憑什麽出去?”
胖老師動怒了:“立刻給我出去!否則我現在就給你們班主任打電話!”
胖老師一生氣就喘,嗓子裏不斷地發出細微的咕嚕聲,像一只生氣的老貓,連沈木星都看不下去了,趕緊站起來對姚楚楚說:“你出去打電話吧,這樣太不道德了。”
一聽沈木星說話了,洋洋立刻跟着陰陽怪氣地應和了一句:“打電話出去打呗,自習室是我們學習的地方。”
丹丹也說:“就是。”
“是呀!你不學我們還學呢!”
輿論像是一波海浪,在這個小小的自習室裏湧向姚楚楚,縱使她平時再過驕縱,也不想與全世界為敵,她跺了跺腳,冷哼一聲,抓起書包出了自習室,走前朝胖老師扔下一句話——
“一個破複讀學校的寝室大媽你裝什麽人民教師!不看自習你還能去哪兒!家都沒得回!”
“你!”
胖老師的眼睛突然瞪得如銅鈴大小,目眦欲裂,抽上一口氣,就再也沒呼出來過!
眼看着胖老師捂着胸口向後仰去,女學生們都吓壞了!沈木星和鐘琳離她最近,趕緊去攙扶,一時間自習室裏亂成了一鍋粥!
“救心丸……救心丸……”胖老師的臉變成了绛紫色,她顫抖着用手指向她的休息室,艱難地說道。
胖老師有高血壓和心髒病,這種情況是十分危險的。
“鐘琳!你快去拿救心丸!我打120!”
“好!我這就去!”
“老師!老師!老師抽搐了!”
“老師!”
女孩子們的哭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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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焦急地去打電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機早已經是停機狀态。
她立刻找了一個女同學,讓她去打120,然後跑到休息室去找樓道的鑰匙去了。
情況十分緊急,五樓全都是小女生,誰曾經歷過這個?一時間腳步聲、哭聲、打電話聲亂成了一團。
沈木星拿到鑰匙,跑到樓層的栅欄前,一邊開鎖一邊喊人。
“曲老師!曲老師!”
四樓是男寝,此時也在上自習,男寝的勤務老師正是她入學第一天送她來寝室的老頭,一聽見女寝有喊聲,趕緊往樓上跑,擡頭問了一句:“怎麽啦?”
“老師暈倒了!”
曲老師一聽,趕緊往樓上跑,幾個上自習的男孩子也跟着跑了上來!
救護車很快就趕來了。
夜幕中,救護車的閃燈照得整個宿舍樓充滿了緊張的氣氛,男生女生都穿着拖鞋睡衣,站在樓道口,看着胖老師被救護人員往車裏擡。
有女孩子被吓哭的,但哭聲最大的,是姚楚楚。
沈木星站在人群之中,擔憂地看着那救護車的門被關上,暗自為胖老師祈禱。
正在這時,一雙大手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她被那股力量拉着下了門口的臺階!
……
救護車一走,樓下就黑了,學生們亂哄哄的,沈木星根本就沒看清是誰,走到了一個角落裏,她才猛然發現,拽她的人竟然是嚴熙光。
“你怎麽在這裏?”她驚訝地望着他。
他攥着她的胳膊不放手,左右偏頭将她打量了一番,眼中有關切的神色,與這夜色融為一體。
“出了什麽事?”他的語氣是她從未見過的焦慮和驚慌。
“我們老師暈倒了。”她回答。
“那你呢?”
“我沒事啊……”
嚴熙光握着她的手腕忽然一放,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煙味,夜風一吹就吹到了她的鼻息間,沈木星這才反應過來,萬分驚訝地看着他。
“我手機停機了...你不會……你不會一直在樓下等着吧!”
一樓的宿舍門是內鎖的,保安也不在一樓。
那時候網上充話費還沒有普及,附近的話費充值點也已經關門。沈木星難以想象,聯系不上他的嚴熙光,手裏攥着她的練習冊,在樓下等了有多久。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截星火未滅的煙頭,臉上劃過一絲不自然的表情:“沒有,才抽了一支煙而已。”
沈木星接過練習冊,心裏愧疚極了,忽然又覺得他很蠢。
“那我要是一直不下來呢?”
“我和你也沒心靈感應,你這麽等着,還不如把練習冊放地上呢?反正也沒人偷呀?”
“你不嫌麻煩麽?”
她連續問了他三句,他卻一句都沒答,他的手拍了拍褲兜,拿出煙盒來,抽出一根塞進唇裏,手掌擋着打火機的火點燃,一小簇竄上來,明明滅滅照亮了他的臉龐,他的眉頭是點煙時習慣性的蹙起,眼睛被眉頭折成一個壓抑的弧度。
沈木星不管,他不說話,她就一直這麽看着他。就這麽一直看着,毫不避諱。
嚴熙光被她看得很不自然,把煙從嘴裏拿下來,看了一眼她身後陸陸續續進屋的同學,微微揚了揚頭,指了指其他同學,說:
“回去上課。”
沈木星沒有動:“你這就走了?”
“嗯。”
“那謝謝喽!”她突然故作輕松地揮了揮手,抱着練習冊後退兩步:“自己開車回去小心!我讓我媽給我充話費,你到家了能給我發條短信嗎?”
嚴熙光猶豫了兩秒,卻還是抵不過她那黑曜石一般的期待眼眸,點了點頭。
“那成!我等你電話!”她說完,轉頭笑了,跑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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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嚴熙光開始發短信大概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的。
“到家了嗎?”
她隔了一個半小時才給他發去一條。
一開始嚴熙光沒給她回。
沈木星每隔兩三分就按亮屏幕看一看,卻始終等不到他的短信。
或許他沒有看見。沈木星安慰自己到天明。
直到第二天,他也沒有給她回,沈木星有點郁悶。
“嚴熙光,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是有責任的哦!”
等到上完課一節課,他的短信才回了過來。
“昨晚沒看手機,平安勿念。”
沈木星撲哧一聲笑了。
真是個小古董,“平安勿念”這樣老土的詞應該是八十年代寫信用的吧?不過,他的過于正式似乎有幾分刻意疏遠的味道。
沈木星攥着手機猶豫了,要不要給他回呢?正在這時,上課鈴響了,老太太準時踩着鈴聲出現在了門口,背着手,嚴肅的盯着所有人,英語老師笑着對老太太點了點頭,走了進來。
沈木星趕緊把手機往書桌裏一扔,假裝坐直聽課。
英語老師站在講臺上準備翻課本了,老太太插話進來:“王老師我借用兩分鐘啊!”
“好的。”
老太太說:“從這個月開始,為了保證同學們的飲食安全,複讀學校的幾個文科班理科班所有同學都必須在食堂訂飯。”
“啊?”
班級裏一片嘩然。
“學校的小破食堂難吃死了……”
“是啊……早餐的粥簡直就是米湯!”
“盛菜師傅看體重給菜量,我這種瘦女生根本吃不飽!”
“臭不要臉!”
“安靜!”老太太拖長尾音說道:“我讓你們讨論了嗎!”
班級立刻靜悄悄。
“沈木星,明天早上收夥食費。”
“哦。”
“一個都不準給我搞特權,聽見沒?”
“聽——見——了——”
老太太一走,沈木星也哀怨一聲,唉,一樓的小破食堂跟學校起義了,說訂餐的學生太少,下半年就不租學校的教室了,學校不願意放棄這半年的租金,就強制學生全部訂餐。
中午吃瘦肉丸皮豬髒粉米線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晚上放學,沈木星把交夥食費的事和母親一說,母親雖然不滿學校的政策,但還是随大流同意她交了這個錢。
“媽,學校的菜連個肉丁都沒有,我好想吃你包的馄饨啊……”她可憐巴巴地在電話裏抱怨。
“寶貝兒,你再忍一忍,媽多給你打些錢,中午你去附近的市場買點烤雞腿什麽的補一補。”
“那能一樣嘛!米其林餐廳的大廚來也不如我媽媽親手包的馄饨香啊!”
“哎呦哎呦!你這死丫頭終于學會說話了!”
“媽,你問問小裁縫他周一是不是還來溫州?讓他幫我捎帶一份好嗎?”
“行,我女兒要吃,我就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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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完畢,臨睡前沈木星終于等到了嚴熙光的短信。
“我周一六點半到你學校。”
沈木星抱着手機抿嘴樂,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了。
鐘琳敷着面膜湊過來,由于嘴唇不方便動,她的聲音有點含糊不清:“喂,你這兩天跟誰發短信呢?狀态不對呀?”
洋洋正在鋪被子,笑着說:“還能跟誰呀?上次來學校的那個帥哥呗!”
丹丹說:“是蠻帥的,穿得也不俗氣。”
洋洋說:“身材好穿啥都好。”
沈木星沒搭理這些無聊的女人,刻意過了好長時間才回嚴熙光的短信。
“真是太麻煩你了,怪不好意思的。”
本以為他怎麽着也會給她回一條客氣的話,卻沒想到等了五分鐘,還是沒有回音。
正在這時,寝室的燈忽然熄滅了。
“瘦老師熄燈總是這麽早!”
“哎!真懷念有胖老師的日子!”
沈木星上了床,半靠在床頭上,再去看手機,沒想到剛一打開,手機突然嗡的一聲,屏幕上立刻出現了兩只手,諾基亞經典關機動畫。
沈木星立刻崩潰了!
她怕錯過了嚴熙光的短信,馬上向洋洋求助:“洋洋,我手機沒電了,借我發條短信。”
洋洋很大方地把手機遞過來。
學生時代,一毛錢一條的短信費雖然不多,但是學生之間也算一個很大的人情了。沈木星從不問別人借手機,可是這一次不同。
她趴在床上,将不知何時早已爛熟于心的他的號碼輸入在收件人框裏,問道:
“我剛剛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你是給我回短信了嗎?”
很快,他的信息回過來,卻讓沈木星被屏幕照亮的雙眸瞬間熄滅。
“沒有。”
寝室裏暗暗的,對面樓房的燈光從窗子照進來,女孩們都躺下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小片光亮,手機鍵盤聲發出細小的聲響,她們柔軟的手指靈動地飛舞着。
沈木星呆呆的望向窗外,樓房空隙之中露出的一片暗藍色的天。
那遙遠而微弱,卻還隐隐閃爍着的,到底是什麽?
沈木星收了收心思,把他的短信全都清空了,起身遞還給洋洋。
洋洋說:“沒事兒,你發呗,我有包月套餐。”
“不用了。”
沈木星躺下去,把頭蒙進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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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專心學習,沈木星一連幾天都沒有開機,日子依舊冗長乏味。
老師經常說的一句話還是:等你們高考以後,想幹什麽幹什麽,一天玩24個小時手機都沒人管你,想幾點起床就幾點起床,想幾點睡覺就幾點睡覺,熬過了高考,你們的人生就是一次巨大的轉折。
同學經常說的一句話也還是:我得吃好的,喝好的,這一年我一定好好活着,千萬不能就這麽挂了,我還沒過上有人權的生活呢!
沈木星沒有任何想法,唯一的想法就是,媽媽曾告訴過她,大學就是一輛列車,技校畢業找工作是站票去的,三本畢業找工作是坐着硬座去的,二本畢業找工作是坐着軟座去的,一本畢業找工作是坐着軟卧去的,名校畢業直接坐飛機。
就沖這一張機票,沈木星也絕不允許任何因素擾亂自己的學習。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再開機的時候,卻收到了弟弟受傷的噩耗——
沈冥的短信是兩天前發來的,短信就輕描淡寫的說:“姐,我受了點小傷在醫院呢,媽是不是給你打電話了?我沒事兒啊,你別擔心。”
沈木星的腦子當時就懵了,趕緊把電話給母親撥過去,母親那頭傳來了打麻将的聲音,接起她電話的時候若無其事的樣子。
“怎麽了寶貝兒?”
“我弟受傷了?”
“你咋知道?”
“怎麽回事呀!為什麽不告訴我!”
母親停下來,聲音有些心虛:“怕你分心嘛!冥冥執行任務的時候被搶劫的犯人捅了一刀,在醫院呢,不過醫生已經說沒事了……我讓小裁給你送的馄饨你吃到了沒有?”
沒等母親說完,沈木星就把電話挂斷了!
沖到老太太的辦公室去請假,剛一進門,老太太就把飯盒推給她,說:“木星,你鄰居又給你送馄饨來了。”
“老師,我要請假回家一趟,我弟弟住院了!”她說完,沒等老太太反應過來,就沖出了學校。
嚴熙光果然沒有走遠,沈木星趕緊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先是驚訝,然後微微蹙眉,問:“你怎麽了?”
“我要回家,快帶我回家!我弟弟住院了!他們都沒有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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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冥坐在醫院的病床上,一身淡藍色的病號服顯得他溫和了許多,不再像平時一樣渾身帶着一股子戾氣,此刻的他,跟那些坐在課堂裏上課的少年沒有兩樣,幹淨,陽光。
卡卡正在給他削蘋果,嘴裏嘟囔着什麽,沈冥都沒有聽,只是一臉享受地看着她。
卡卡是個話唠,跟她的職業有關,沈冥從沒見過一個理發師是安靜的。
不過沈冥喜歡她的話唠,喜歡她唠叨自己的樣子,盡管他不善表達。
“是不是那邊那個病房?”走廊裏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女聲。
沈冥耳朵靈敏的很,立刻反應過來,看了一眼卡卡……
“我老姐!”他漂亮的眼睛忽然亮起了光:“我老姐來看我了!她肯定吓死了哈哈!”
“變态……”
卡卡撇撇嘴,放下蘋果,下一眼看去,沈冥已經躺了下去,裝模作樣地閉着眼睛哼哼起來。
“卡卡……你自己吃吧……我傷口疼……吃不下……嘶……”
卡卡朝門口看去,果然,沈木星的身影出現了,她的額頭上全是汗,大概是跑得太急了。
不用猜,沈冥那個家夥肯定是使勁渾身解數撒嬌賣萌裝可憐來賺取沈木星擔心的眼淚。
他就有這愛好。
卡卡把拐杖夾在左側腋下,從床上站了起來,把光禿禿的蘋果放在窗臺上,慢吞吞地挪到角落的一張椅子上去,坐下。
卡卡看着沈木星匆匆進來,坐在她原先的坐位置,沈冥像個小孩一樣給沈木星展示着自己的傷口是怎樣被壞人捅傷的、怎樣縫針的,卡卡又看看沈木星那張被吓得慘白的小臉,暗暗地扶額,哭笑不得。
沈冥…
從卡卡認識他的那天起,仿佛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他的人,就只有沈木星了。
也對。
哪個疼愛自己孩子的父母,會讓兒子剛一成年就做這麽危險的工作。
哪個疼愛自己孩子的父母,會給兒子取這樣一個,不吉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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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從縣二院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嚴熙光的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