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紙片人
18
溫州的瘦肉丸,豬肉攪打細膩,和着馬鈴薯粉抓捏,汆丸下鍋,再撈起就是晶瑩剔透的粉,像新生的小耗子崽,撒上香菜榨菜胡椒粉,澆上湯頭,一勺入口滿嘴的滑嫩。
最夠味的是老板炒的辣椒油,聞着噴香,半勺就辣的不行,沈木星一邊把瘦肉丸往嘴裏送,一邊後悔加了那麽多辣,一邊又被辣味勾引得緊忙吃下一口。
她吃得面紅耳赤,鼻尖冒汗,一擡頭卻發現他的那晚沒怎麽動。
“你這叫愛吃呀?”
嚴熙光從兜裏拿出一根煙點上,坐在她對面安靜地吞雲吐霧,看着她潮紅的小臉,沒回答。
沈木星實在搞不懂這個男人了。
當她和他不熟的時候,沈木星偶爾的話唠他還能應付地回答兩句,可是自從經過昨晚的共處,沈木星私以為他們之間應該更加親近一些,沒想到和嚴熙光成了熟人之後,他反倒更加懶得說話了。
沈木星幹脆也不和他說話,他喜歡抽煙,就讓他自個兒抽煙好了。
從小吃店出來,沈木星說:“你往左走往右走?”
“往右。”
“我往左,那我走了?”她說。
“再見。”他伸出一只手揮了揮又放下。
“拜拜。”沈木星撇撇嘴,想了想又露出一個微笑來:“走吧走吧。”
他向後退了一步,轉身走了。
沈木星望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心底一陣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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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跟這個小鄰居回去啊,回家有爸爸,媽媽,弟弟,這裏只有課桌,暖水瓶和小馄饨。
嚴熙光走了很長的一段距離,慢慢停住,轉身,朝她離開的方向望過去,天有陰雲。
她的背影很單薄,慵懶的步伐透着一絲沉重,仿佛是被生活的剪刀從一張大紙上裁下來的紙片人,被淘汰在風中。
19
一周的高考複讀寄宿生活過得異常煎熬,生平第一次離開家的沈木星一回到家中,便得到了擁軍式的愛戴。
老媽也不冷着臉了,做了一桌她愛吃的菜,老爸數着這一周以來外婆念叨了多少回她的名字,沈冥一下班就像個猴子一樣抱住了她,不停地在他的懷裏蹭啊蹭,沈木星笑着任由他撒嬌頭一次沒挖苦他。
老媽和外婆播報新聞似地跟她念叨着這些天發生的事,以前沈木星從沒覺得,這樣一個小地方,鄰裏鄰外發生的小事聽起來也蠻有意思。
誰家兒子辍學出國了,誰家親戚從國外發財回來了,誰家嫁女兒陪送了多少萬的嫁妝,誰家又添了新娃娃。
聽說小裁縫家買了一輛車,二手的面包,小裁縫經常開車去市裏進貨,母親說她要去好好和小裁縫一家套套近乎,以後可以搭順風車去市裏看她。母親的算盤總是打得精巧。
可沈木星沒有想到的是,母親第一次來市裏看她,竟是被老師叫來的——
“說多少遍了,不許帶手機,開學才幾天?你就坐不住了?靜不下心來,還怎麽熬過這一年的複讀生活?”
走廊裏,班主任當着母親的面訓斥着,沈木星背着手,不說話,母親急了,推了她一把:“快跟老師保證!下次不玩了!”
中國的教師大事小事都喜歡找家長,老的少的一塊訓才覺得有效果。
母親這樣一推她,沈木星的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老師也是有經驗的,面對複讀的學生,從來不敢往深裏說。她緩和了語氣,柔聲道:
“好了,這都中午了,你和媽媽吃個飯去吧。你可是老師眼中的好苗苗,別長歪了啊!”
沈木星哭紅了眼,苦着臉跟在母親身後出了學校。
一出校門,沈木星就看見了一輛銀色的面包車停在那裏。嚴熙光坐在車裏抽煙,一見兩人出來,便推開了車門,邁步下來,用夾着煙的那只手拽開了後座的車門,面無表情地看了沈木星一眼。
沈木星的臉“噌”的一下就紅了。
母親坐進車裏,臉上是刻意板出來的威嚴,冷冰冰地說:“我坐你嚴哥哥的車來的,馬上要回去,不能耽誤時間。你上車,我問你兩句。”
沈木星的眼底已有紅紅的眼袋,她稍稍一不情願,就會皺起一個濃濃的委屈的眼神。她搖了搖頭,沒有動。
“媽,去別處問嘛……”
母親撇了一眼已經坐回車裏的嚴熙光,說:“有什麽打緊的,上車。”
在母親的眼中,嚴熙光已經算是社會上的人了,雖與沈木星年齡相仿,母親也會像對待大人一樣看待他。一個被老師罵哭的小女孩,在大人面前,有什麽好丢臉的呢?
沈木星終究還是扭扭捏捏地上了車,嚴熙光的眼眸出現在倒後鏡裏,她也朝他看了一眼,這一次是他先避開了目光。
母親開門見山地問:“你和夏成是不是搞對象呢?”
沈木星叛逆地抿起唇,把頭扭向窗外:“沒有。”
母親的聲音明顯動怒了,“沒有?難道老師說你談戀愛是誣賴你了?這手機裏的短信是什麽?情啊愛啊的,不都是你們兩個傳的嗎?”
“媽!”沈木星急了,帶着哭腔打斷她。
都怪夏成,好死不死非上課時給她發短信。沈木星早起忘記調震動了。短信一響,趕緊去看手機,就看見了夏成發來的那條短信:
“木星,想我了嗎?我很想你。”
嚴熙光的打火機是滾輪火石打火的,用拇指向下一蹭,就能聽見一簌幹澀的點火聲。
沈木星哭着擡起頭,看見他把一只胳膊搭在車窗上,靜靜地吸着煙。
不知為什麽,心裏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她終于忍耐不下去了,推門下車,抹了一把眼淚,不顧母親的訓斥,逃命似地逆着午休的人流,跑回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