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親人重逢
“爹啊……娘啊……”錢志強的哭聲令人心碎，他不敢再去看父母那被砍落的血淋淋的人頭，只是一個勁兒地哭泣。淚水從雙眼噴湧而出，胡亂流淌，滴落在滿是血跡的地上和堆積如山的屍體上。宋遠航伏在地上，抱着錢志強，臉上也早已是淚流滿面，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錢志強……
李大山脫下外衣，顫抖着将錢志強父母的人頭抱起來，放在鋪開的外衣上。二位老人的眼睛仍然圓瞪着，嘴巴也張開着，像是有什麽話要說，死不瞑目。眼角和嘴角淌出的鮮血已經凝固成了醬紅色。“安息吧！大叔！大嬸！安息吧……”李大山為二位老人的頭顱拭去血淚，護在外衣裏。
“爹啊……娘啊……”錢志強原本想着自己缺了手腳也沒關系，抗日戰争勝利後一家人過上安寧的日子和美好生活的生活，好好孝敬爹媽就行，可是現在爹媽死得這麽慘，他心如刀絞，想死的心都有了，吐血就更加厲害了。
錢志強吐出的血噴濺到了宋遠航身上，宋遠航發現血跡濃烈而鮮豔。他很擔心錢志強扛不住，吐血而亡，趕緊勸錢志強說：“志強，不要這麽傷悲！二位老人如果見到你這麽傷悲，這樣吐血，也會很難受啊！他們在九泉之下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保重自己啊！志強，志強……”
錢志強畢竟是非常堅強的“超級戰鬥英雄”，他知道，傷悲歸傷悲，還要振作起來，自己必須堅強起來。“沒有失去過所有，就難以坦然面對失去和死亡。日本鬼子的侵略，讓自己從鬼門關走了好幾遭，也讓自己失去了手腳，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園……沒有什麽可怕的。死亡都可以坦然面對，還有什麽不能坦然面對的？一定要振作起來！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自己因失去他（她）們而沉淪啊，他（她）們為自己取名志強，就是希望自己堅強、自強啊！”錢志強心中的堅強在激烈地與傷悲作鬥争。
“化悲痛為力量，我們一起振作起來！”宋遠航用雙手緊握着錢志強的單臂右手，鼓勵道。“對！我們一定要化悲痛為力量，在痛苦中奮進！”李大山也說道。
錢志強拄着樹枝拐杖站了起來，然後将樹枝拐杖靠在腰際，用僅剩的左腿撐起身子，做出單腿立正的姿勢，爾後莊嚴地舉起剩下的右臂握拳宣誓：“我以一個共産黨員的名義宣誓，不管有多麽痛苦，不管有多麽傷悲，不管有多麽難以接受失去親人的現實，我都不會被擊倒！戰場上我沒有被日本鬼子擊倒，意志上我更不會被日本鬼子擊倒！我們共産黨人永遠不會被擊倒，我們英雄的中國人民永遠不會被擊倒！”
“戰場上我沒有被日本鬼子擊倒，意志上我更不會被日本鬼子擊倒”——這是多麽雄壯威武而铿锵堅定的誓言啊，這是多麽忠誠而豪邁的內心獨白啊，這聲音直抵人心，給人以無窮的力量，給人以強大的動力。錢志強不愧是一名真正的優秀共産黨員，不愧是一名令人無比敬仰佩服的優秀共産黨員。
宋遠航和李大山都被這一幕特殊的宣誓儀式深深感動了，更深深感染了，他們倆也不由自主地立正，舉起右手握拳跟誓：“我們共産黨人永遠不會被擊倒，我們英雄的中國人民永遠不會被擊倒！”
宣示完畢，錢志強含淚繼續埋頭刨挖，在屍堆裏尋找父母的屍身……
最終，他們仨人找到了兩位老人的屍身，将頭顱和屍身合在一起，埋葬在一片空地裏，并找來木板雕刻上字，立起了墓碑。
連續幾日，宋遠航和李大山他們還幫着其他家屬，把所有遇害的八十多名錢家溝村民都找到了，将這些遇害者的頭顱和屍身安放在一起，埋葬在了那片空地上。
英靈偉大，英靈永恒，英靈不朽！那片原本空空蕩蕩的臺地之上，密密麻麻安葬着錢家溝所有的遇害者，一排排、一列列組成了一個震撼心靈的特殊方陣。
“這次掃蕩中死去的群衆都堪稱烈士！”宋遠航和李大山他們一致同意，将這片新的墳地命名為“錢家溝烈士陵園”，并莊嚴鄭重地為其立起了陵園牌子，舉行了集體祭拜儀式，讓後世的人永遠銘記日軍的這次慘絕人寰的大屠殺。錢家溝的人民群衆不僅支持八路軍參加八路軍，還在日本鬼子的大掃蕩和大屠殺面前寧死不屈、視死如歸、大義凜然、毅然決然、英勇頑強、不卑不亢，不愧烈士的光榮稱號，不愧為中國人民的優秀群體，不愧為英雄的群體！
錢家溝，烈士溝，一個偉大的烈士村子，一個永載史冊的烈士村子，一個中國人民代代不忘的烈士村子！
面對侵略者的掃蕩和屠殺，英雄的中國人民和八路軍永遠不會被征服、被殺絕，他們揩幹身上的血跡，掩埋好同伴的屍首，又繼續準備戰鬥，又繼續準備與罪惡的日本鬼子血拼到底、決戰到底。
大家将錢家溝廢墟的裏裏外外都找了個遍，并沒有找到錢志強的妹妹。“妹妹到哪裏去了呢？親愛的妹妹，你在哪裏呀？”錢志強父母雙亡，全家只剩下他和妹妹了，他十分想念妹妹，十分擔心妹妹已經遭遇了不測。但是他又以革命樂觀主義想到，這也至少算是一種幸運吧，至少妹妹沒有在村裏被害，很有可能還活在這個世上。他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到妹妹，和妹妹一起相依為命。
癱瘓了的老兵錢大毛、另外幾名重傷員以及新兵王有林是幸運的，他們的家人沒有在被害者之列——至少大家收拾遺體的時候沒有發現他們的家人。錢大毛雖然癱瘓了，但也有一股子革命樂觀主義精神，他堅信自己的家人還活着，堅信會在不久的将來迎來抗日戰争的偉大勝利，堅信自己與家人的幸福生活就在前方。王有林也堅信自己的父母一定沒有被日本鬼子殺害。
大家陪着王有林、錢大毛以及另外幾名重傷員在廢墟上守望了一天又一天。終于，這一天，奇跡出現了——王有林、錢大毛以及另外幾名重傷員的父母兄弟，一個不少，全都返回錢家溝來了！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宋遠航、李大山他們幫着許多錢家溝群衆處理完了後事，與王有林、錢大毛以及另外幾名重傷員坐在一起聊天、守望。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卻無法撫平大家心中的傷痛。
經過數天揪心而艱難的收拾奮戰，大家都非常非常疲憊，但也都沒有放棄希望。大家望穿秋水，都認為那些沒有被發現的村民親人一定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對着如血的太陽和湛藍的長空，大家在為這些村民親人默默祈禱。
視力最好的王有林最先看到了有一群人從錢家溝的溝口往裏走，漸行漸近。“快看快看，那裏好像有一群人向我們走來了，回錢家溝來了！”王有林異常興奮地叫道，大家趕緊将目光聚焦向王有林指着的溝口方向。
“沒錯，沒錯！是朝這邊走來了，是一些熟悉的身影！”幾名重傷員依稀看到那些人好像就是自己的親人，非常激動和高興。
癱瘓了的錢大毛用一只手奮力地撐起身體，想要翻身站起來，擡高視野看一看，可是由于身體癱瘓嚴重，怎麽也爬不起來。宋遠航見狀，趕緊将其扶起來，背在身上，站到一塊臺子上，好讓錢大毛看得更遠、看得更清晰。
“真的是親人們！真的是親人們哪！”另一名重傷員揉了揉眼睛，朝着那邊仔細看了看，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地說道。爾後，他又在李大山的攙扶下，激動地向來人的方向蹒跚而行。
王有林也迫不及待地跑向來人的方向，興沖沖、急切切地迎了上去，一邊跑一邊喊：“錢家溝的鄉親們，是你們嗎？老爹，老娘，是你們嗎？老爹呀，老娘呀……是你們嗎？”
來人的隊伍有十多個人，正是錢家溝的返鄉人群，有人聽出了是“神獵手”王有林的聲音，遠遠地響應喊道：“是不是王有林？是不是王有林？”隊伍中的王有林父母雖然耳朵不太好使，也聽出了是兒子的聲音，用十分激動的聲音喊道：“有林，有林，是有林嗎？是我的兒有林嗎？”
雙方相向而行，各自加快了速度，很快走近了。
王有林身體好，又是“鐵腳板”，跑得快，最先跑攏了返鄉的人群。看到爹媽親人都好好兒活着，王有林激動萬分：“爹！娘！老哥！你們終于回來了！我好擔心你們，我好擔心再也見不到你們了！”他忍不住流出了後怕而幸福的淚花，沖進了返鄉人群之中，東竄西竄、東抱西擁，一個個與這些劫後餘生的親人鄰裏們激情擁抱，熱烈相擊，幸福歡慶。
王有林的父母和其他的村民們也非常激動，大家都熱淚盈眶。在金色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的淚花一串一串地從每個人的眼眶裏湧落出來，猶如一串一串晶瑩剔透的珍珠。親人重逢，珍珠閃耀，浸透着珍貴的光彩、幸福的光彩。也許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種珍珠，比這樣的珍珠還珍貴了。
親人見親人，兩眼淚汪汪，特別是在經歷了極端危險情勢後的這種場合之下，更是難以抑制住心中的激動之情。很快，宋遠航、李大山攙扶帶領着重傷員們也趕來了，這些重傷員們雖然傷病在身，有的缺了手腳、有的殘廢癱瘓、有的身體被打壞，卻也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振奮與激動。他們蹒跚着來到人群之中，在親情的團團包裹下與親人相見相認，那種激動難以用任何詞語來形容。
親人們見到自家的兒郎從戰場上活着返回來了，雖然大多數都受了重傷，落下了嚴重的殘疾，拖着殘病之身，但無不感到不幸之中的萬幸。錢大毛的父親看到兒子這裏缺了一塊肉、那裏掉了一塊皮，這裏缺了一根指頭，那裏烙下一塊傷疤，而且還癱瘓了，心痛萬分，老淚縱橫，口中卻喃喃地說：“兒啊，兒啊！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重聚就好，重聚就好！還有什麽能比活着好呢？沒有了！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是幸福。”錢大毛也滿含熱淚地對父親說：“沒關系，沒關系！兒子活着，兒子好好的活着呢！生命在，一切都在；父親在，一切都在；兒子在，一切都在！”由于癱瘓的原因，錢大毛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口齒不清、磕磕絆絆的，但每一個字都說得真切，說得直入心靈，老父親聽得直抹眼淚。
在日軍掃蕩的那天夜裏，這部分錢家溝的村民撤退得非常利索，還有一些人當時恰好舉家外出了，沒有在家，因而都幸存下來了。他們在被沖散後，又碰巧聚到了一起，逗留了一段時間，待危險過了這才返回家園看看情況。沒想到，回來時竟然發現了這些參加八路軍的兒郎們也回到了家鄉。
王有林一手攙扶着敬愛的父親，一手攙扶着親切的母親，往自己家的那片廢墟走去。以前，父親一直是一個身體強健的打獵好手，在王有林的印象裏，父親從來沒有生過病、身體裏充滿了力量，然而如今，他明顯感覺到父親正在快速垂垂老去：父親頭發花白、面容憔悴、蒼老的手在發抖，還不時地在咳嗽着。母親以前也是一個精明能幹的獵戶主婦，是很有主見、很有辦法的一個人，在王有林的印象裏，幾乎沒有什麽事情能夠難道母親，然而如今，母親也衰老了，眼睛昏花、行動不便，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感覺一不小心随時都有可能摔倒。
“一定要早日打敗日本鬼子，立了軍功，把美麗善良又可愛的燕子姑娘娶回家，一起照顧好父親母親，為他（她）們生一群孫子孫女，讓他們享受天倫之樂……”王有林一邊走，一邊陷入了沉思。這就是最可愛的人，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八路軍戰士，他的想法如此單純而可愛。
王老爺子似乎看出了兒子的在想着什麽，便問：“有林，你在想啥呢？”
“我呀，在想着什麽時候打敗日本鬼子，給你們娶媳婦兒回來呢。”王有林呵呵一笑，告訴父親。
王老爺子知道燕子以身相許的事，問道：“你說的是燕子？”
王有林幸福滿滿又不太好意思地答道：“是啊！我在想燕子姑娘！”
“是呀，兒啊，你也不小了，得抓緊點兒，趕緊把燕子娶回家，好給我們老兩口生一群孫子孫女啊！這事兒可耽擱不得，我們王家就指望着你呢！”王老太婆說：“我看那燕子姑娘人非常不錯，長得又漂亮，多标致的一個女孩子啊，多好的一個女孩子啊！”
王有林堅定地說道：“燕子說了，軍功就是我們的結婚證，我什麽時候立了軍功，她就什麽時候嫁給我。我一定要多殺日本鬼子，早日立下軍功，娶回燕子。”
“光從這一點來看，燕子姑娘就絕對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更是一個熱血的女孩子，一個愛國又愛家、愛戰鬥又愛生活、有理想又有情懷的女孩子。有林，你一定不要辜負了她，一定要好好珍惜她！”王老爺子被燕子的精神所感動，對燕子十分佩服，告誡王有林說。
“那當然！我一定會将燕子娶回家，一定會對她好的！到時候，爹，媽，我，燕子，還有一大堆孩子，組成一個大家庭，多麽幸福美滿啊！”王有林憧憬着。
王老太婆提醒兒子說：“日本鬼子太可惡太可恨了，該打！該殺！爹娘都很支持你再上戰場打日本鬼子！但這些日本鬼子非常兇殘，沒有人性，兒啊，你在戰場上一定要多加小心，千萬千萬要保重自己啊。留着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戰場上有時候也不要太擰，靈活一點，最大限度保存自己，只有自己先活命才能要了敵人的命啊——你娘我雖然沒有什麽文化，但知道這是最簡單、最樸素的道理，你也要明白這樣的道理啊。”
王老爺子接着說：“有林啊，你娘說得對。一定要愛惜自己的生命，這既是對自己負責、對家人親人負責，也是對抗戰負責啊。你們這些八路軍戰士都好好地活着，才能更好地消滅日本鬼子哩。”
“只有自己先活命才能要了敵人的命。”王有林将母親的這句話重複了一遍，說道：“爹，娘，你們放心吧，兒子記住了。你們兒子福大命大，小日本鬼子只有送命的份兒，休想要你們兒子的命！你們看你們兒子這不剛從戰場上走了一遭，殺了很多日本鬼子，又好好的回來了嘛。你們就一萬個放心吧！”王有林自信地說。
一家人來到了自家房屋的廢墟之上，卻都沒有任何沮喪之情。因為經過這一遭，他（她）們都深深地明白：房子被毀了沒有什麽，一家人好好的就行！房子沒了可以再建，一家人在，家園就在。等打敗了日本鬼子、趕走了日本鬼子，太行大地處處都是美好的家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