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辭的眼睛
看完電影,已是夜深。
白辭五條悟二人走在夜裏。
荒寒的圓月,是懸浮于不毛之地的天體,折射着太陽的光輝,長久而孤獨地照着這人間。擡眼,白辭墨藍的眼睛映出那冷白的月亮。
抿了下嘴唇,白辭開了口:“剛才看的電影,不合理。”
《何以為家》講的是十二歲的黎巴嫩貧民窟兒童,經歷衆多,最後起訴父母。
“我要控告我的父母,控告他們生下了我。”電影裏,那個小男孩站在法庭上,對着在場所有的大人說道。
五條悟看了他一眼,心知白辭不是容易傷感的人。
“吉岡優子,便是被父母所害?”他挑破這件事。
吉岡優子,十七歲,即将入讀咒術高專時,被父母以精神不穩定的理由送往青森精神病院。然後,瘋了。
而她的父母平白無故多了八千萬。那八千萬,是他們獅子大開口向咒術高專要求的。只要給他們八千萬,他們就讓女兒吉岡優子去讀那所學校。
所有人都沒有當真,都覺得這是他們在為難人罷了。而白辭一手促成這件事,甚至不惜違法借貸。只是為了給朋友吉岡優子一個重新選擇人生的自由。
最後,是五條悟借給了白辭這筆錢。随後在國外奔波了大半年,白辭才還清。雖然那時候,吉岡優子沒有入學過咒術高專一天。
良久的沉默之中,白辭終于應道:“嗯。”
“從現存法律,‘未成年孩童對父母的控告成立’這一條,少有國家能通過。”白辭就事論事的語氣。
五條悟笑了一聲,沒有戳破他。
走着走着,白辭忽然停住腳步。五條悟長腿一邁出去,三四步以後,才發現身邊的少年不肯走。他回轉身,隔着這一段小小的距離,說了話。
“如果累了,我可以抱你回去哦。反正小時候,都是我抱你的啦。”
換作平時,白辭必然果斷拒絕。
可是現在,他頭低垂着,臉埋在陰影裏,久久未動。
五條悟走了過去。他已經察覺,白辭的眼睛又看不見了。這一兩年,越發頻繁的短暫失明。
“眼睛會越發看不見的。”五條悟說。
沒頭沒尾的話,五條悟明白,白辭懂話中意思。
人類負面的情緒産生詛咒,詛咒産生可怕的咒靈,而咒術師誅殺咒靈。咒術界的常理如此。
白辭的眼睛,便與詛咒有關。現在他為朋友報複其父母,其中的憎恨貪婪恐懼等負面情緒,終究會産生詛咒,而這樣的詛咒會反噬到他自身。
白辭活在詛咒裏。
他親身參與的報複行為,是前因,所有詛咒向他反噬,便是結果。
所以,白辭眼睛的短暫失明,會比從前更甚。
這便是五條悟出現的原因。這一點,白辭五條悟二人都心知肚明。
“我,無法收手。”白辭按了按眼睛,黑茫茫的前方,什麽都沒有。
“優子的弟弟說:‘不記得姐姐了。但從小到大,她都瘋瘋癫癫的。’——如果真的不記得,怎麽會說出瘋瘋癫癫這樣的印象。
“不過是,沒有人真正關心吉岡優子。優子她僅有的一個願望,便是希望在咒術高專認識朋友。為此我潑了冷水,說我們咒術師的死亡率高得離譜,說不定都沒法畢業。
“甚至違規偷偷播放了祓除咒靈的錄像給她看,她很害怕,抓着裙角不敢放。但是最後,優子跟我說,那也要去,因為,她認識了我這個朋友。”
“朋友……我不理解,至今也無法理解優子的想法。”
漆黑的黑暗中,什麽也看不見,沒有來路,沒有去處。或者,白色的現實,與黑色的非現實之中,沒有什麽地方,是女孩的容身之所。
她被滞留在一片灰色地帶。
而現實完全被吞沒,成了如鐵壁般破不開的黑色。站立在這片黑暗中,白辭摘下眼鏡,撫上自己的眼睛。
“我沒想到,比起咒術師殘酷的死亡,優子被父母逼瘋這件事,更讓人痛心。”
他按壓着自己的眼睛,視覺恢複了點,看見立在月下的五條悟。
“我不會停止報複。”
“哪怕現在帶我回去,我也會逃走;哪怕綁住我,我也會想辦法掙脫;哪怕手腳被打斷,只剩殘肢斷軀,拖曳一地血跡,我也要繼續。
“悟。”如鴿哨般,白辭短促有力地吐出一個字。
名字是有力量的。正如那一聲琉璃帶來的約束,白辭喚的這一聲,則讓五條悟收手。
這是他們多年來心照不宣的默契。剝去白辭與五條這兩個名字,他們是琉璃與悟。
而且,白辭沒有說出口的是:哪怕化身詛咒,他也要繼續去做。五條悟明白。
“我尊重你,琉璃。”最終,五條悟道。
終于得到五條悟的認可,白辭徹底松了口氣,眼睛随之也恢複正常。接着,他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自身體深處湧出陣陣困意。
多日來,他整個人精力都放在吉岡家的事。在昨天,醫院威脅了吉岡靜開始,便沒有休息。算來,已經是一天一夜不眠不休。
此刻,短暫的失明,仿佛在提醒他,身體到了極限。
“我困了,悟。”白辭喃喃道。
五條悟走了過來,“我會狠心束縛年輕人的青春嗎,還是說,你覺得我會打斷你的腿?明明知道,我舍不得啊。”
他笑着調侃,伸出胳膊,長手一攬,把少年圈進懷裏。少年順勢倒在他懷裏,掩嘴打了個哈欠,眼角流下幾滴生理淚水。
“如果想要哭,哭泣的地方只能是我或者夜蛾校長的懷裏哦。”五條悟道。
白辭勉力擡了擡眼皮:“就因為如此,我才不會哭。”
“男人的懷抱讓你如此介懷嗎?”
“我介懷的,只有悟你過度的保護欲,明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說話聲越來越小,聲音漸消。
然後,五條悟聽見少年均勻的呼吸聲。他睡着了。沒有任何防備地。
在那熟悉的懷裏,白辭仿佛回到了小小的孩童。五條悟一只胳膊墊在少年脖頸下,一只手擱在雙腿之下,然後把少年抱起來。
标準的公主抱。
“孩子長大了,就不好玩啦。”五條悟自言自語道,黑眼罩之下的眼睛看着睡着的少年,薄如刀片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神色專注。
在月色下,摘去了墨鏡,白辭那張美麗的臉,如荷塘六月開得極豔的荷花。
多年前,這景象,五條悟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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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辭在三米寬的大床上醒來。
他望了望窗外的風景,晴空之下,是東京晴空塔。這是自己東京都內的高級公寓裏。起來洗了澡,他擦着頭發玩手機,看到五條悟發的短信。
“事情了結了,早點回來。大家都很想你,前幾天你的硝子姐姐還問起你。
“PS.我買了《國中語文》全冊給你,好好了解下文學之美。知識便是力量。”
幾本厚厚的紙書,靜靜堆在茶幾上。在白辭眼裏,它們散發着無言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