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傾頹
碼頭面對着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湖,幾條船伶仃地在湖上,舟中人正拼盡全力劃着,擺脫身後的追兵。
船只離身後的硝煙越來越遠,殺聲與慘叫隔着一層膜,聽不分明了。走到湖心,所幸并沒有人追上來。
二師弟松下一口氣,進船艙查看傷員的情況,苦鬥一夜後,逃出來的人也沒幾個全須全尾的。他剛走,凝風狐疑地看着對眼,瞳孔猛地收縮:
“不對……”
他向另外幾條船喊話,“全員戒備!”
“怎麽了?!”二師弟跑出來。急聲發問。
凝風蹲下來看着湖面:“進入湖心區域後,走得太慢了……”
話音未落,只聽水下呼得一聲,他面朝向的位置,直直沖出一個人來!
凝風早有準備,兩根手指猛地出擊,一下子捅瞎了那人的眼睛。
然後一劍斬向他脖頸兒,一顆頭應聲而下,咕嚕咕嚕地滾進船艙裏。
凝風拇指抹掉劍上的殘血:“怕是沒完……”
那沖鋒的人剛死,水裏霎時鑽出成百上千只頭顱,冒出來的東西全身漆黑,身上裹着一層薄薄的防水皮,張牙舞爪地撲過來。
那群來犯的暴徒還設下了這些個水鬼!
凝風與二師弟站在船上,拼命砍着那些想要扒上船的手,船內傳出一聲驚呼:“船艙漏了!”
湖水不停地湧進船艙,水鬼們的手撕扯着船壁,将他們往死路上狠拽。
沒人留意到,一個人影在夜色中一閃,「咚」得一聲跳進了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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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刃在水下一看,水下的水鬼乃是人精心培養的好手,足有千人。他屏氣凝神,光芒一閃變為原形,瞬間漲得巨艦大小。
巨刀出水,刀柄破開巨浪。他向水面上傳音:“上來!”
凝風眼睜睜看着一把菜刀浮出水面,往上一躍,向船上揮手:“都上我神武上來!”
菜刀如游龍一樣,七閃八避躲開那些水鬼。衆人傳功于幾個練鎖鏈與鞭術的弟子,将十艘船上的人全扯到了菜刀上,刺骨的湖水粘住了身上的血衣,一個兩個,好不狼狽。
阿刃傳音入密,對凝風道:“凝風你坐船頭操控我!”
刀主與神武,向來心意相通,無需多言便可配合得天衣無縫。
凝風看水鬼們仍不死心,拼着被割斷手腳也要往巨刀上來,低頭問:“你能升空嗎?”
阿刃咬了咬牙,“能。”
「轟」得一聲,強橫的刀氣在水面上炸開了千柱水花,巨刀一躍騰空。
水鬼們的手臂在水面上連成海,卻什麽也抓不到。巨刀升到半空位置,離開了水鬼的攻擊範圍,刀上幸存的弟子們長長吐出一口氣,力竭地癱在刀面上。
“幸虧有神武,可算是好了……”二師弟喃喃道。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等他們喘口氣,一個弟子突然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只見空中炸開了大朵的血花,那名弟子的胳膊上被直接扯下了一塊皮肉!
那扯下人皮的東西足有半只手臂長短,一身黑羽,眼球突出呈現詭秘的血紅色,兩口吃掉了口中的人血人肉,鳥喙上挂着一串涎水。
“烏鴉!”
凝風抓過那弟子鮮血淋漓,流出的血是紅色的,幸好沒有毒。他振臂道:“都退到刀柄一側,五人一組,擺禦門陣!”
汀雪門有一先祖造下了這禦門陣法,雖與精于此道的門派不能相比,但也有化零為整的妙用。
門衆訓練有素,立刻列陣,将凝風拱衛中央。
他嘴角勾出一個冷笑。
好周密的布置、好陰毒的計策!天羅地網,密不透風!
那就看我們這些「魚肉」夠不夠牙尖嘴利!
“動!”
禦門陣開始第一次變陣,五人以二、三的順序排列,真氣斂聚,在空中凝成了一巨大的螺旋錐!
靠近的烏鴉被卷了進去,瞬間被撕成碎片。
但這陣耗費氣力過甚,不能長久維持。凝風下了第二道命令:“突!”
「山」字一派的子弟将內力覆于雙手,将「風」字派的弟子推舉到了黑鴉面前。
刀刃所過之處,哀鴻遍野。
一夜的逃命早把蜜罐裏長大的孩子們磨成了剛毅果敢的鬥士,生死面前是最公平的,若不想被黑暗吞噬,只能拼盡全力變得強大。
沒有人哭泣,沒有人膽怯,神武上的人全都攥緊了手裏的武器,拼死保護着自己與身邊的人。
甚至連那白胡長老年僅六歲的曾孫女,也在喪考喪妣後毫不留情地結果了一只黑鴉!
凝風殺了太多,衣服已經完全變成了血紅,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噴濺的鮮血溢了他滿面,不等涼透便又噴上一層。
不僅是一劍斬首,許多黑鴉被他生生扭斷了脖子,留下一道猙獰的血跡。
如殺神般。
阿刃深吸口氣,那些死去的黑鴉變成了星點,巨刀的上沿升騰起了一層灰色的霧氣,慢慢凝結成半透明狀的壁壘,只在最上方留下了一個口子。
阿刃的聲音顫得厲害:“頂……頂上,實在合不上了……”
被擊退的黑鴉落在水面上,水鬼們一個個爬起來,踩上黑鴉,騰空飛來。手持飛刃,直直沖着巨刀俯沖而下。
凝風怒了:“艹他奶奶的,他娘的還帶玩組合拳!”
二師弟殺紅了眼睛:“艹他娘的幹他!”
“幹!”凝風抹勻臉上的血跡,獰笑道:“一個不虧,兩個賺了!”
水鬼們看到了他們剿殺的對象,一個兩個,全部目露兇光,就像……一群等着啖肉飲血的餓狼。
恐懼是這世上最沒意義的事,困境之中只有向前!
凝風被水鬼手上的鐵鎖鈎刺中,手臂被撕掉了一大塊肉,軟軟地挂在肩膀,口中仍不饒人:“他奶奶的,還沒癢癢撓爽快!”
血順着他的手臂滴上了刀面,刀刃的表面劇烈震顫了一下,卷起了洶湧的紅光,瞬間補好了頭頂的口子,整座巨刀被屏障覆蓋,任憑那些水鬼、黑鴉如何也進不來。
凝風松下一口氣,無力地躺在刀上,輕聲道:“我的血這麽補嗎?早知道……我就割自己了……”
身下傳來一聲怒吼,壓抑着翻湧的情緒:“別瞎說!”
“好,不瞎說……”凝風疼得直抽抽,“你甩掉他們,咱們往北嵬山去。”
弟子們看到他們進不來,一個個力竭癱倒。有人抓住了凝風的胳膊,一股滲透般的劇痛從胳膊上傳來,像被人在傷口上撒了鹽水,惹得他小聲咒罵:“你娘的……”
他睜開眼,發現眼前的人是二師弟。月光無情,在天邊若無其事地挂着,照着他臉上的水光。
凝風記起,二師弟在七歲那年掉進了後山狼坑裏,被找到的時候全身沒一塊兒好地兒。
那狼有寒毒,需用辛辣的藥水日日擦洗傷口祛毒。他當年那麽小一點,愣是一聲不吭。
如今,他手指輕觸他的傷口,泣不成聲。
“好了,凝山……”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摸了摸他的頭,“你爺爺我又不是死了。”
二師弟雙手掩面,豈料淚水越流越多,他臉上的血糊着眼淚,順着臉頰流出道道溝壑,嫌棄地說:“你死了算了!”
他搖搖頭,勉強笑了下,“扶我起來。”
在坐起來的一瞬間,他心口突然一陣劇痛,像被人捅進了一刀,又狠狠地絞碎。
他茫然地睜開眼睛,長空亮如白晝,風起雲湧,響起無盡的嗚咽。
汀雪門方向,火光沖天。矗立百年的先者祠,傾倒坍塌,成了一片灰土,島上空光芒極盛,自上而下,龍吸水,龍吸火,是高千丈的飓風。
神武隕落,天地異色。
他閉上眼,過往在腦海裏飛速閃過,他想起一雙托舉過他的大手,那張古板又堅毅的臉,還有他在生病迷糊的時候靠在那人肩頭,逾矩地叫過一聲:
“阿爹。”
有人咬着拳頭,啜泣不止。他沒有哭,只覺得背後的高山突然傾頹,再沒有屏障可依,朔方的風無阻地吹進來,灌了他一脖子。
“師兄……”二師弟愣愣地說,“我們沒有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
唔,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