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繼續叫”
到家時, 房子裏黑漆漆一片。
以往的這時候,阮蘇都會坐在客廳裏看劇或者寫論文。
打開門後,老袁“咦”了一聲, 屋子裏酒氣彌漫,茶幾上放着兩個打開的酒瓶,一瓶已經喝完, 另一瓶只喝了一小口。
是果酒,空氣裏, 酒精中夾雜着一絲果子的清香。
阿熾幾人都不敢說話了, 陳在野徑自打開卧室, 裏面收拾得很幹淨整潔, 阮蘇來時本來就沒帶什麽東西, 昨天退酒店的時候,倒是把她的行李箱拿了過來。
這會兒, 箱子還在牆角立着,老袁走過來, 碰了碰陳在野的肩膀:“東西還在就沒關系,人不會走遠, 可能就是出去透透氣了, 你別擔心。”
陳在野“唔”了聲,阮蘇的電話依舊沒人接。
到現在, 怕她生氣倒是其次了。
看起來,她喝了酒, 對京市又不熟,獨自出門,手機還關機了。
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麽危險了——
陳在野沉默片刻,拉開門走了出去, 程池剛點完外賣,手機還沒收起來,倉促問他:“去哪裏?”
阿熾拍了拍他的手臂:“你說呢?”
程池說:“唉,談戀愛好麻煩。”
老袁起身倒了杯水,阿熾看着門的方向:“擋不住有的人甘之如饴啊。”
夏夜晚風舔吻着人裸.露在外的身體上的每一寸皮膚,陳在野覺得自己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冒着熱氣。
保安亭裏的大叔面前豎着一個手機,正靠在椅子上看《仲夏之樂》的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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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每個男人年少的時候,都曾有一個樂隊夢,站在千萬人面前,盡情揮灑着自己的無限熾熱滾燙的夢。
但真正能夠實現這個夢想的人卻少之又少。
保安半眯着眼,随着屏幕裏年輕主唱的聲音跟着輕哼:
“在荒涼的街角,無用的黎明
将我找到;我已活過這個夜晚。
夜晚是高傲的浪潮;失衡的暗藍色巨浪
滿載着深淵廢土的一切色彩,
滿載着求之而不得的事物。
……
我用什麽留住你?
我給你蕭索的接道,絕望的落日,
屬于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久久地
望着孤月的男人的苦楚。”
少年嗓音清淡,泠泠如玉,那樣淡漠卻又那樣直接地攫取了每一個看着視頻——或者說,看着他的人的呼吸。
保安輕輕敲擊了兩下桌角,與此同時,保安亭的玻璃窗被人敲響。
室內開足了冷氣,他打開窗戶,外邊滾燙的熱氣貼上來,鑽進來,黏上他的皮膚。
然後,方才還在屏幕裏唱歌的年輕主唱出現在他面前。
完全沒有了視頻裏的那份淡然與驕矜、禁欲與疏冷,有的只是額角沁出的汗水,起伏不定的呼吸。
漠然還是漠然的,只是這份漠然裏,少了幾分游刃有餘的淡定,他的目光直直看着他,開口時,嗓音倒是與視頻裏唱歌的那把嗓子重合了。
“請問,您今晚見過這個人嗎?”
他遞來自己的手機,屏幕裏的女孩明媚漂亮,他在這裏做了這麽久的保安,記憶力好像因為慣性而變得奇好。
“見過的。”
少年神色微頓:“什麽時候?”
“忘記是晚上九點還是十點多了,看過她出門,神色匆匆地上了輛出租車。”
“她一個人嗎?”
保安思忖了片刻:“不确定。”
“不确定是什麽意思?”
保安笑了聲:“我也不确定車裏有沒有人來接她啊。”
他笑得憨厚,因為對這個年輕主唱的印象很好,因而,忽略了他因為着急而略顯不禮貌的問話。
陳在野抿起唇,目光瞥見他屏幕裏暫停的位置。
那時,他們剛唱完一首歌,場內那為數不多的人,幾乎都在為他們狂歡。
有位評委老師問他寫這首歌的初心。
其實,歌詞并不是原創,而是引用了一個阿根廷詩人的詩歌裏的一段,他無意中讀到,看見的那一瞬間,腦子裏浮現的便是他剛剛轉學到淺川不久的某個晚上,他再次被那些高年級的小混混堵在街角。
這是常事,其實以往也不是沒有人留意到這件事,但大多數人都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腳步匆忙地走過去。
阮蘇不是第一個為他停留的人,但她是第一個停留并走過去,幫他驅走陰霾并朝他伸出手的人。
老實說,他當時并沒有那麽深刻的感受,只是在某個瞬間忽然在心裏感嘆了一句:原來這世上也是有“多管閑事”的人的。
後來,在他又一次被騷擾的時候,意外地,他突然下意識地去反抗了。
他想到的是那晚剛走出那片雜蕪的巷弄時,她輕仰着頭,說我本來以為自己走不出來了,但我還是出來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的人生就這樣了,雖然,那時的他其實才剛剛念初中,十幾歲的年紀。
但恰恰十幾歲的年紀,最容易被傷春悲秋裹纏。
可她卻告訴他,要走出來。
所以,後來念到那首詩時,他腦子裏全是阮蘇的模樣,他給這首詩寫了曲,拉着老袁等人一起演奏、吟唱,在METEORS表演。
無數人為之瘋狂。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首歌他是唱給阮蘇的。
只是給她的。
盡管,阮蘇可能根本就不記得他們那一次略顯狼狽的初遇了。
保安也留意到了他看向手機屏幕時微頓的神色,到了他這樣的年紀,追這種節目似乎略顯中二了,他的臉上難見地露出了一絲赧然來,撓了撓頭。
“随便看看。”
陳在野收回視線,點頭說了句:“謝謝。”
轉身欲走的時候,突然回過頭,嗓音清泠如冷玉。
“要簽名嗎?”他問。
保安似乎有些詫異,旋即摸出一張照片來,照片裏,應該是他跟他兒子的合影,小男孩抿着唇,努力裝出酷酷的模樣。
保安臉上終于露出幾分真心實意地笑來,安撫他:“是女朋友嗎?”
不等陳在野回答,他又說:“你別太擔心,我當時看着她的狀态,應該沒什麽事,你們這是吵架了嗎?”
“沒有。”陳在野簽好名,把紙筆遞給保安。
他不愛做簽名這種事,也懶于去對一個陌生人去釋放他微不足道的善意。
但是——如果阮蘇在,她一定會慫恿他這麽做的,他想。
阮蘇回到陳在野的房子裏時,沙發邊的落地燈還開着,大家應該已經睡着,四下裏很安靜。
她放緩了動作進門,彎腰換鞋的時候,整個人突然被一堵溫熱的胸膛環抱住。
空氣裏彌漫着酒氣——她剛進門的時候就聞到了,分不清究竟是哪一種果香。
她當時從便利店的貨架上随便拿的,每種口味全來了一遍。
她自己喝的那一瓶是枇杷味兒的。
枇杷釀成酒,微苦,是淺川這裏的一種特産酒。
但這會兒,其他幾種果香全混在了一起,交纏在空氣裏,又雜糅着酒香,她進門時還只是淺淺嗅到,這會兒被人抱在懷裏時,才意識到那些酒氣大抵都是從這人身上傳來的。
他抱着她,毫無章法地去咬她,舌頭挑起她的耳垂,齒間撕磨。
阮蘇奔波一晚,本就疲憊不堪,被他碰到敏.感處,身子很快癱軟下來,但還是輕聲喚他:“陳在野?”
她說:“別鬧。”
她不說話還好,話語甫一出口,他密密匝匝的吻便愈發變本加厲地落下來。
甚至,他的手臂直接橫在了她的腰間,她被他抱起來,往卧室的方向走。
阮蘇沒提防,喉間溢出一聲驚呼,又礙于老袁他們都在休息,硬生生止住。
卧室裏沒有開燈,兩人剛一進門,陳在野就把門鎖上了,阮蘇終于察覺到他的狀态不太對,有些不安地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從自己進門到現在,他們親吻、擁抱、撫摸,但陳在野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跟她說。
阮蘇不确定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她還是放軟了聲音。
“在在,”她說,“你怎麽了?”
可後來的話就直接被他吞進了喉嚨。
她被他放到床上,上面鋪了厚厚的被褥,很軟——是阮蘇要求的。
她整個身子直接陷進了床心,又被他握着腳踝拉回來,然後那雙手又從她的腳踝往上移。
他的身子也靠了過來,胸膛抵着她的胸膛。
他的呼吸也跟着沉下來,手掌在她身上不斷撩火。
阮蘇眼裏水汽又起來,喉腔裏的聲音漸漸壓制不住,她轉過頭,扯過被子擋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
床頭的燈突然被陳在野按開,隔着棉被的布料滲進一點細碎的光。
陳在野雙手撐在她的頭側,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她的衣服亂了,鎖骨上的紅痕有些觸目驚心。
他的眸色微深,擡手,扯開了她蒙在頭上的被子。
她的眼裏都是水光,就那樣看着他,陳在野的目光落在被她緊咬着的下唇上。
手探了過去,伸進她的嘴裏,撬開她的貝齒,她眨了眨眼,乖巧地任他行動。
他終于說話了,嗓音很沉:“破了。”
他點了點阮蘇的下唇,有點兒澀澀的疼。
阮蘇說:“你是不是喝醉了。”
陳在野說:“沒有。”
阮蘇沒說話,陳在野像是有些煩躁,又探身去親她,阮蘇側頭躲開了,下巴卻被他迫着轉回來,可他卻沒再吻過來,只是說:“有一點吧。”
聲音有些委屈,他說:“回來找不到姐姐。”
“還以為姐姐不要我了。”
阮蘇一時間想到了小時候在路邊見到的小狗,被雨淋濕了,可憐巴巴地看着她,她本來不想理,那時的她,寄人籬下,零花錢其實也很有限。
但走過去之後,她到底還是覺得心裏難安,又拐回去,将自己作為早餐的、剛買的面包分出去一半。
她總是有着一些在別人看來很可笑的善意——明明,自身都難保了,怎麽還會想要去拯救別人。
況且,這世上可憐的人千千萬,哪裏是你能幫得完的?
但這一刻,看到這樣的陳在野,她還是覺得自己在方才過去的、某個不經意的時刻,心被雨水淋得濕透了。
那天她同沈佳言聊天,沈佳言跟她講,戀愛要博弈,要有所保留,要似是而非,要不可捉摸。
不顧一切、奮不顧身,注定會成為愛裏的輸家。
在愛裏無限釋放熱忱、真摯、熾熱的人,都是傻子。
“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人會這麽幹了。”沈佳言說,“愛是博弈。”
阮蘇輕輕嘆了口氣,她的手指插進陳在野的發間,他的頭發很軟,但發量很多,她撩開他額前的頭發,看見他的眼睛也紅了。
“為什麽會這麽想?”她問。
陳在野說:“蘇蘇不是看到帖子了嗎?我和陳曦。”
“然後呢?”
阮蘇抿了抿唇,她發現,陳在野偶爾的“蘇蘇”,還是會令她忍不住面紅耳赤起來。
“不是真的。”陳在野看着她,他似乎也意識到這件事了,目光落在她紅透了的耳朵上,忍不住,又俯身過去,輕輕舔了一下。
“喜歡過姐姐,沒辦法再喜歡上別的任何人了啊。”
他的嗓音溫軟,柔和得不像是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或者說,不像陳在野了。
阮蘇故意調侃他:“聽起來,你好像很遺憾。”
“嗯。”陳在野卻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小時候很想做一個渣男,覺得我長得這麽好看,不多談幾場戀愛簡直浪費。”
“誰知,剛成年不久,就被人鎖在了銅雀樓裏。”
他又典故亂用,阮蘇作為一個教古代文學老師的老師,簡直不能忍。
誰知,嘴巴剛張開,正要給他“上課”,話語就再一次被他吞入了喉嚨裏。
血氣方剛的少年,吻裏不自覺帶了濃濃的情.欲,阮蘇才發現,他雖然身上全是酒氣,但嘴裏卻很幹淨,一絲酒意也沒有。
少年深谙裝可憐之道,精準那捏住她的軟肋,酒根本沒喝下去,卻洋洋灑灑弄了自己一身。
裝醉,又耍那莫須有的“酒瘋”。
阮蘇又好氣又好笑,本想再說什麽,腿間突然被硬物抵住。
她剛剛出門出得着急,穿的是一條短褲,他家居服的布料也柔軟親膚,阮蘇意識到那是什麽,所有的話霎時咽入了喉嚨,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然後,鬼使神差地,她的手移過去,握住,像是調侃:“怎麽這麽……”
她本意是想緩解尴尬,畢竟自己年長幾歲,要表現出自己年長幾歲的“沉穩”和“見多識廣”來。
未料,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他惱羞成怒地銜住了鎖骨,少年發狠似地在上面啃噬,水漬濕噠噠黏在上面,阮蘇吃痛地“唔”了聲,亦帶上了明顯的情.欲。
聲音剛發出來,她就羞恥地停住了,像一聲鳥雀凄切的嗡鳴。
結果,陳在野再次用手指撬開了她的貝齒,嗓音低沉:“繼續。”
繼續……什麽?
阮蘇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很快,陳在野就給了答案,他挺胯在她掌心抽動了下,聲音比方才又喑啞了些:“繼續叫。”
……
阮蘇在衛生間仔仔細細用洗手液洗了不下五遍的手,不知是不是錯覺,她還是覺得手裏那股與石楠花幾乎如出一轍的氣味沒有散去。
衛生間裏潮氣彌漫,她擡手,抹開鏡子上的水霧,視線裏很快映出自己潮紅一片的臉。
其實根本沒有做到最後一步,兩人挨挨蹭蹭,最後受罪的還是她的手。
然後,他又以給她的手放假為由,抱着她要給她洗澡。
……
阮蘇拍了拍自己的臉,不敢再想下去,打開門出去時,小崽子站在門前,眼裏亮晶晶看着她,好像真成了雨天裏被她救回家的小狗狗。
可惜,是狼崽子僞裝的。
乖巧的外表下,有兇狠的獠牙,随時能将人拆吃入腹。
阮蘇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嗳”了聲,手就被他捉了過去,他拉着她坐到床邊,也不知道從哪兒學的手法,給她按摩。
其實哪裏有那麽誇張?洗完澡之後,手腕早就緩過來了。
而且,與其說是按摩,不如說是小朋友在賣乖。
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語氣低軟,又提了舊茬兒:“蘇蘇一直不接電話,我還以為你走掉了。”
他徹底不叫她“姐姐”了,蘇蘇兩個字被他咬在舌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叫得缱绻。
阮蘇這才想起手機的事:“手機我落在出租車上了。”
“我知道。”
“欸?”
陳在野說:“後來司機給你的手機充了電,我剛好打電話過去,他接了電話,說明天給你送回來。”
這也是陳在野在找了一圈後,最終決定回家等她的理由。
阮蘇嗯了聲,想了想,又解釋:“有個朋友感情出了一些狀況,來京市找我,我出去陪陪她。”
原本是打算晚上直接住在外面的,但沈佳言最後又說想自己靜一靜,阮蘇只好先回來了。
阮蘇又想起她回來時,沈佳言又說了一遍她當初的言論,她說:“要有所保留,要讓對方覺得抓不住你,愛才能長久,一昧的付出和義無反顧,只會讓對方覺得你已經被拿捏住了。”
她說:“我們不是小孩子了,談戀愛早就不是真誠之上了,我就是一個例子,阮蘇,你要保護好自己。”
酒店的房間燈火通明,哪怕是走廊裏,也明亮如白晝。
阮蘇站在門口,回頭看了沈佳言一眼,她的雙眼通紅,阮蘇想說什麽,終究只是點點頭。
但是,此刻她低頭看着陳在野,少年平日裏并不是話多的人,但這會兒絮絮叨叨,什麽都跟她講。
但手上給她按摩的動作卻很溫柔。
縱然,是為了賣乖,但也是真心心疼。
她輕輕側過頭,忍不住笑了笑。
——如果愛是博弈,注定要有一個輸家,那麽,她願意讓陳在野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