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們在在”
少年嗓音清澈,擲地有聲。
兩邊人聲倏地一靜,陳曦猝然回頭瞪向阮蘇。
阮蘇在裝死和硬着頭皮走過去之間猶豫半瞬,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坐在她旁邊的李愛也睜大了眼睛,阮蘇卻無暇再管她。
她慢吞吞走到陳在野旁邊,小聲問他:“你怎麽突然過來了?”
“晚上冷,給姐姐送奶茶。”他說着,将手裏的奶茶遞過來,想了想,又将另一杯也遞給了阮蘇,“這杯給姐姐還人情用。”
阮蘇眨了眨眼,才明白另一杯奶茶應該是給李愛的,估計是有人把剛剛的事情悄悄告訴陳在野了。
阮蘇又陡然想起,他剛才叫她時,叫的不是“姐姐”,而是“蘇蘇”。
這還是她第一次叫她蘇蘇,想來是故意叫給陳曦聽的,想讓她知難而退。
阮蘇嘆了聲氣,接過奶茶,熱意隔着紙杯傳遞到她的手上,确實很暖,她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好像都舒展了一些。
因為陳在野的節目快到了,所以送完奶茶,他就回去了。
阮蘇在衆人探究的目光中回到自己方才的位置上,把奶茶遞到李愛面前。
“他請你的。”阮蘇無意在這件事上投注過多言語。
未想李愛卻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怎麽還有我的?”反應了兩秒,又說,“原來你跟陳在野認識啊?”
“你跟他……”她大抵是想問阮蘇跟陳在野是什麽關系,但又覺得兩人畢竟是初次見面,問這樣的問題,也太唐突了,便又将話收了回去。
阮蘇只當沒聽見她後面的話,回了前面那個問題:“嗯,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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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愛說:“之前就聽說今天陳在野今天跟一個女生手牽手過來的,沒想到就是你。”
只是握了一下手腕而已,哪裏就是牽手了……
阮蘇對流言的傳播能力表達了一下無奈,又聽李愛說:“你小心一點啊。”她将聲音壓低了一點,“我看陳曦要氣死了,怕是要找你麻煩。”
阮蘇擡目看了一下,發現那束橙紅色的花朵已經被陳曦洩憤似的扔在了地上,花瓣零碎着掉落在一旁,其餘人想八卦,但是礙于各種原因都小心克制着。
但議論聲分明已經起來了,全是些細細碎碎的聲音。
阮蘇有心解釋,但又覺得陳在野既然有意借她幫他擋桃花,估計就是不想耽誤別人,而且,他們現在已經高三了,無論如何,還是學習要緊。
她揉了揉眉心,忽然,陳曦走到了她的跟前,她就像剛來時那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臉上氣勢淩人。
阮蘇笑着擡起頭,神色淺淡但很柔和。
雖然柔和,卻也絲毫沒有被陳曦的氣勢給壓下去。
陳曦抿緊了唇,問她:“你跟陳在野是什麽關系?”
阮蘇捏了捏奶茶的杯子,嗓音又輕又軟:“應該沒有告訴你的義務吧。”
她的語氣太溫柔了,溫柔到陳曦覺得自己的拳頭好像砸在了棉花上,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怎麽接話。
她說:“我很喜歡他。”
阮蘇微微訝異,她沒想到陳曦會這麽直白地跟她講這句話。
陳曦說:“本來我要跟他表白了,但是一切都被你破壞了。”
阮蘇說:“抱歉。”
“你抱歉什麽?傷害我的又不是你。”
她雖然語氣仍舊是咄咄逼人的,但氣勢明顯弱了很多,聲音裏甚至還帶了幾分哭腔。
阮蘇不由得又在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她說:“但是我今晚破壞了你的表白,要賠罪的。我請你喝奶茶好不好?”
陳曦看了一眼她手裏喝了一半的奶茶,一副“你在逗我嗎?”的神情:“你用陳在野給你買的奶茶,來給我賠罪?你是想要羞辱我嗎?”
阮蘇指了指學校超市邊的奶茶店,她剛剛過來的時候看見過那個店:“這個不算,我們去那裏買,或者你想喝別的也可以。”
陳曦似乎是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
阮蘇站起身,彎了彎眼睛,挽住她的手臂。
雖然陳曦總表現出一副盛氣淩人不講道理的樣子,但到底還是小女生嘛,有時做事可能沒那麽妥當,但并沒有什麽壞心。
周圍的人顯然都被她倆的互動弄得目瞪口呆,只有李愛還保持理智,扯了扯阮蘇的衣服:“我看了節目單,陳在野快要表演了。”
陳曦直直瞪着她,大有一副你要是敢坐下我就瞧不起你的架勢,不等阮蘇說什麽,就直接拽着她離開了觀衆區。
阮蘇有些哭笑不得地被她一路扯到了奶茶店門口。
操場上的音響質量還不錯,舞臺上的歌聲沿着夜風飄得整個校園都是,等奶茶的時候,陳曦反而安靜了下來。
她低着頭,臉上神情落寞,雖然剛剛在同學面前強撐堅強,但到底還是有一點難過的。
阮蘇差點就繃不住跟她說實情了,她想了想,拐了個彎說:“你現在是不是很難過哦?”
她這話乍一聽有點欠揍,陳曦瞪她一眼:“你在幸災樂禍嗎?”
阮蘇說:“我以前高中的時候也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原本打算好好暗戀的,但是我藏得不太好,被他發現了。”
她的聲音酥軟,娓娓道來,陳曦不禁問:“然後呢?”
“然後我也發現他發現了,因為他見到我的時候,明顯在避嫌,我當時也覺得好難過啊,也很尴尬。”
“然後我就找到他,主動跟他挑明了,但他還是婉拒了我。那段時間應該是我整個高中最灰暗的時期了。雖然灰暗,但我這個人其實還挺倔的。”
她笑了笑:“然後我就想,你既然看不到我的好,那我就要變得特別特別好才可以,等有一天,已經變得很優秀的我跟你重逢,我一定要讓你後悔死。”
陳曦又問:“然後呢?”
阮蘇說:“然後,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在他眼裏算不算很優秀,但我覺得應該還不錯吧,因為我也沒有再跟那個男孩子重逢了。但是現在我回想起當初的那些事——”
“我發現我一點也不難過诶,也不會覺得難堪或者怎麽樣,因為我踩着當時并不愉悅的經歷,變成了更好的自己。”
“所以那件事本身已經不重要了,我脫敏了,那些打不倒我的,全變成了我的勳章。”
她講到這裏,臉上笑意愈發明豔,在耀眼燈光下,明媚又驕傲。
陳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說:“你果然比陳在野那家夥年紀大。”
怎麽還人身攻擊的?
阮蘇無言了片刻,又聽陳曦說:“不過,我知道陳在野為什麽喜歡你了。”
這可冤枉了,陳在野才沒有喜歡她。
阮蘇在心裏默默否認。
“如果我是男生就好了。”陳曦說,“那樣,我就抛棄陳在野,去喜歡你了。”
“……”
等她們回去時,陳在野剛開口唱到第一句。
阮蘇幹脆沒坐進觀衆席,而是站在旁邊看完了全程。
雖然兩人已經在一起相處了很多天,但阮蘇對陳在野的了解實在少之又少,加之他平日裏在她面前,總一副乖軟可欺的模樣。
所以,即便剛剛見面時,陳在野的穿着打扮都明顯與平日有很大的反差,但落在阮蘇眼裏,其實沒什麽實感。
直到此刻她站在人群裏,隔着重重人群去看在舞臺上熠熠生光的他時,那種感覺好像才恍恍惚惚落到實處。
舞臺的燈效做得很好,五顏六色的光鋪展在他的臉上,但主打的燈光是藍色,很深邃的藍。
他的頭發被抓了上去,額頭飽滿,懷裏抱着一把吉他。
他散漫地站在立麥前,不笑的時候,瞳孔下露出三分白,模樣看起來有點兇,讓人不敢與他對視,但又被他勾得心癢,忍不住要去與他對視。
音樂聲先是輕慢的,他也随着樂聲緩緩開口,行至中途時,各種管弦樂聲忽然如鼓點般密集砸下來,他的情緒被一推再推。
腰彎了下去,麥也跟着彎了下去,但他的聲音絲毫沒有退卻。
他唱:“人生都太短暫,去愛,去瘋,去浪費。”
曲被他重新編過了,是好幾首歌的串燒,但意外的和諧。
阮蘇覺得她的心跳似乎也跟随着他的聲音澎湃起來。
夜風卷着頭頂的樹葉,北風一陣趕着一陣,天好冷啊,但整個操場都好沸騰啊。
一曲完畢,他姿态愈發散漫地站在臺上,衣扣開了兩顆,額上浸着汗珠。
他用力喘氣,笑得恣意,沒有鞠躬,随意地擺了下手,就下臺了。
旁邊又響起了吸氣的聲音,陳曦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站到了她的旁邊。
“認識他快八年,同學快三年,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麽邪魅。”
阮蘇被她的用詞搞得頭腦發昏,又聽她說:“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實我小學的時候就跟他同校了,他剛轉學過來的時候,其實一點都不受歡迎,反而還經常被欺負。”
“你應該聽他說了吧,他以前好像不是在淺川長大的,應該是在附近哪個鄉下,所以剛來的時候,講話時有一點口音,加上他那會兒也沒有現在這麽好看,就特別瘦小,不過五官還是看得出很精致的。”
她皺了皺眉:“我一直覺得他這個人很矛盾,平時看他吃穿,感覺家庭條件應該很好,但又想不通他之前為什麽住在鄉下。因為據我所知,他爸媽都在淺川。”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阮蘇說話:“一開始被人欺負的時候,他也不敢還手,反正就一直被打,他父母也從來沒有到學校為他讨過什麽公道。”
“後來我眼看着他一點一點改變,變得很強,終于知道還手了,那些小混混再也不敢惹他;說話其實很快就沒再有口音了,模樣也長開了,變得越來越好看……”
臺上表演已經全部結束,所有的演職人員集體站在了臺上,準備最後完成一首大合唱,就謝幕了。
阮蘇的目光落在陳在野身上,雖然站在人群中間,但他神色寡淡,在漫長歡鬧聲中,竟然有種落落寡歡的好看。
她漫不經心問陳曦:“那你呢,你喜歡那時候的陳在野嗎?”
“不喜歡。”陳曦說,“高中以後,我才喜歡他。”
阮蘇沒再說話,陳曦轉頭,似乎是想跟她說什麽,最終又閉了嘴,過了好久才又問:“如果是你,你會喜歡嗎?”
阮蘇想了想:“因為沒經歷過,所以沒有辦法想象诶。”
陳曦笑了聲。
阮蘇走到自己之前的座位邊,撿起之前喝空了的奶茶杯,才跟李愛以及陳曦道別。
“但是,我現在要去找他了,表現得這麽好的陳在野,必須要得到一句誇獎才可以啊。”
語畢,她便邁開腳步,飛快地朝後臺的方向奔去。
晚風呼啦啦從她耳側掠過,無端地,她突然又想起她第一次在自家門口見到陳在野時的模樣。
那時,他臉上是帶着傷的,很安靜,但眼裏又分明閃着明明滅滅的光,他說:“我沒有地方去了,姐姐收留我一下好嗎?”
她第一反應是拒絕,畢竟,雖然他還在念高中,但據她之前的了解,他今年已經十八歲,成年了。
其實沒比她小幾歲。
而且,她跟他真的不熟。
但他當時的語氣太可憐了。
他其實沒帶多少祈求的意味,但正是因為沒有任何祈求的意味,阮蘇反而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那時的失落。
因為他的表情她太熟悉了。
曾經,無數次,她也在鏡子裏看到過自己同樣的表情。
然後她又想起那日沈佳言同她科普的有關陳在野的事情,以及這些天兩人相處的點滴。
沒有人天生就懂事,只有不得不提前懂事。
她跑得很快,人群在在她眼裏全變成了虛焦的畫面。
後臺此時也亂成一團,阮蘇突然闖入,好在大家先前都見過她了,故而此時都自動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陳在野剛換掉舞臺裝,這會兒已經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依然是阮蘇陪他一起去買的,她強行給他挑選的一款淺藍色的面包服。
溫柔的色調映在他的臉上,他正專注地低頭理衣服,沒留意到旁邊的動靜。
然後視線範圍內突然出現一雙深棕色的短靴。
與此同時,是女生裹滿寒意的體溫。
她整個的抱住他,聲音好軟,像是安撫,又像是鼓勵。
她說:“我們在在太棒啦。”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麽,但她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也能簡單拼湊出一個故事輪廓的。
總之,應該不是多麽愉快的過往。
但是在與陳在野相處的這個過程中,她絲毫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那種怨憤、不甘、戾氣,雖然好像有點兒冷淡,但又有很多細小的溫柔。
譬如會在深夜為她買來一只滾燙的烤紅薯,譬如會記得她想要堆雪人,然後一大早起來在寒風裏行動,還會記得把雪人的最後一個步驟留給她,就當她也參與了。
明明就是一個內心很柔軟的小朋友。
她微微眯起眼,胸腔裏情緒沖撞,話音落下時,明顯感覺到懷中的少年整個身子都僵硬起來。
他甚至忘記要做出反應。
雖然阮蘇自認為自己這一抱非常具有長輩風範,但從陳在野的角度看過去,女孩個子小小的,又很瘦,整個人都埋在他的胸膛裏,許是在寒風裏待太久,耳朵上飄着紅。
講話時聲音好糯,像在寒天雪地裏打翻了一盒奶油蛋糕。
奶油的甜膩香味鋪天蓋地襲來,将他緊緊包裹在其中。
他不是很愛吃甜食,但是很奇怪,這一刻,突然想吃蛋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