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晚安”
“所謂的‘骈文’,是指六朝以來講究排偶、辭藻、音律、典故的文體。
“自南北朝以來,文壇上盛行骈文,是始于漢朝,盛行于南北朝的文體。”
深冬時節,淺川大學的教室裏最近新裝了空調,此時門窗緊閉,學生們“形态各異”地聽着講臺上看起來過于年輕的古代文學史老師講課。
趁着老師轉身去黑板上寫字的空檔,坐在後排的兩個男生頭便湊在了一起。
“看到了嗎?”
“什麽?”
“人啊!”
“?”
“都是男生你看不出來嗎?”
“都是沖着阮老師來的!”這人又補充。
他靠在後牆上,悠悠轉着筆,講臺上阮蘇寫完字,轉過身來。
許是為了配合古代文學的畫風,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月牙白的旗袍,旗袍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系的長款大衣,大衣的毛領包裹着她細長的脖頸。
再往上,便是尖俏的下巴,挺翹的鼻梁,一雙杏仁眼微微彎起,大約是上課上得有些疲憊了,眼尾處壓上了一層薄薄的殷紅。
整個人看起來格外軟和好欺負。
男生默然片刻,又忍不住感嘆:“不過,有一說一,阮老師長得真好看。”
另一人聞言,稍顯無語:“不然你以為這教室裏滿滿當當的人都是怎麽來的?選修課選修那些輕松又有趣的課不香嗎?非得來學這枯燥的文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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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即便是此時此刻坐進這間教室的人,也是跟校園網進行了各種艱苦鬥争,才僥幸搶到的。
男生聽到這裏,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搶課時的艱辛,嘴角抽搐了下,沒再說話了。
一節選修課只有一個半小時,阮蘇提前做足了功課,雖然選修課的學生大多只是來混學分的,沒幾個人會認真聽講,但她還是一口氣做了好幾十頁的PPT。
她小時候入學早,後來又跳了兩次級,加上博士畢業後便直接留在了大學任教,因而其實并沒有比這些本科生大幾歲。
大家交流起來沒有什麽代溝,阮蘇備課時,也盡量将課程安排得疏密有致,風趣有加,所以一直到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都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一個半小時竟然這麽快就過去了!
阮蘇自己顯然也有些意猶未盡。
雖然九月份就開學了,但是作為新入職的教師,她其實并沒有被排到什麽課。
這一整個學期她就只有兩個選修課,一個中國古代文學史,一個古代文學作品賞析,每個課程一周一節,其餘時間便一直在行政崗上打雜。
她垂下眼,與學生說了“下課”之後,便一直站在講臺邊整理自己的東西。
中間有學生大概想在她面前刷個臉,拿着筆記走過來問問題。
她是典型的南方人,嗓音軟而糯,同人講話時總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甜膩意味。
男生問了兩個問題後,耳根子都紅起來,連聲道謝後走出教室,又引來好友的一陣揶揄。
一直到學生們都走完了,阮蘇才踩着高跟鞋離開。
選修課大多安排在階梯教室裏,在走廊的盡頭,最近教學樓裏有兩盞廊燈壞掉了,還沒來得及修理,這會兒走廊昏暗,阮蘇開了手機裏的手電筒照明。
行至樓道口時,沈佳言突然給她打來電話,阮蘇還用手電筒照着亮,暫時沒接電話,想着等出去的時候再回給她。
誰料沈佳言見她不接,緊接着又給她發了微信過來。
言言:「怎麽不接電話?」
言言:「你猜我在天街這邊碰見誰了?!」
她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來,阮蘇估計一時半會兒也講不清楚,單手給她回了句:「等我回家再跟你說,剛下課,外面太冷了。」
言言:「行,這麽晚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阮蘇:「知道啦。」
–
剛出教學樓,就是一陣冷風灌進來,阮蘇站在門口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才往外走。
淺川地處南方,冬日白天還好,到了夜晚,溫度便驟然下降。
她當時想着自己課程本來就不多,上課一定要有儀式感,所以才從衣櫃裏翻出這麽一身衣服穿上。
果然美貌與溫度不能并存。
她把手機揣進口袋裏,慢慢往外走。
她住的地方離淺川大學并不算遠,轉過兩個街道就到了。
淺川房價昂貴,當初阮蘇挑了許久才在南苑租下一間小公寓。
房子面積很小,是個一居室,因為在頂樓,所以往上還有一間小閣樓。
然而面積雖小,租金卻也不低,每個月幾乎用掉了阮蘇近一半的工資。
她嘆了聲氣,到了小區門口後,順道拐進旁邊便利店裏買了兩盒牛奶,想了想,又拿出手機,翻出某個人的頭像,點進去。
阮蘇:「睡了嗎?我現在在超市,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發過去之後,她又拍了兩張貨架的照片發過去。
很快,一條語音跳進來。
野:“沒睡,在等姐姐回家。”
野:“家裏還有山藥排骨湯,剛熱好。”
男生已經過了變聲期,微微壓低的磁性嗓音透過電流傳過來,隔着屏幕她都能想象得到男生一本正經說這些話時的模樣。
阮蘇眼睛彎了彎,回了句:“好。”便去刷了支付碼離開了便利店。
–
老小區基本上都沒有電梯,而且阮蘇住在頂樓,一口氣要爬六層樓。
剛住進來的時候,她還很不習慣,每次都累得氣喘籲籲,後來住久了,竟然也覺得還好了。
她到家時,陳在野已經回房間休息了。
他住的是之前阮蘇的房間,一開始她想讓他去住閣樓的,但閣樓屋頂太矮,他一米八六的個子,進去以後,便只能彎着腰走,後來阮蘇索性把她自己的房間收拾出來給他,而自己搬進了閣樓裏。
阮蘇把外套脫下來挂到旁邊的衣架上,應該是猜到她會冷,陳在野提前打開了客廳裏的暖氣,屋裏熱意熏人,阮蘇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才覺得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
廚房裏的砂鍋還在用小火溫着排骨湯,阮蘇走過去把火關掉,盛了一碗湯出來。
應該是熬制了很久,排骨上的瘦肉香而松軟,入口即化,山藥也軟糯可口,骨湯濃郁卻不油膩。
也不知道陳在野小小年紀,到底為什麽會有這麽好的廚藝。
不像她,雖然獨居很久,但在煮飯這方面,完全還跟新手一個樣。
熱湯下肚,她舒服地眯了下眼,才想起要給沈佳言回電話,然而這姑娘思維實在太跳躍,一會兒沒看手機,阮蘇又跟不上她的節奏了。
言言:「對了,突然想起來,你上次說薛枞那個弟弟去找你,後來怎麽樣了?」
阮蘇聞言,眼睛下意識地看向陳在野緊閉的房門,這個房子她剛住進來的時候做過簡單的改造,房門被漆成了淺黃色,門上還挂着她一個輕便的留言板,很小的一塊板,她當時買來是當作備忘錄用的。
結果後來也沒用到。
而此刻,這塊從未被主人使用過的幹淨白板上終于被人寫了字,少年字體漂亮,如沙劃痕,淡淡留下兩個字:晚安。
緊跟在後面的還有一個板板正正的笑臉。
她收回視線,給沈佳言回:「後來他就……回家了吧?」
不是不想跟沈佳言說實話,主要是她有一種直覺,如果她跟沈佳言說她讓陳在野住進了家裏,下一秒她肯定就得殺進她家裏來罵她。
果然。
沈佳言聞言,電話迅速甩了過來:“……吧?”她的語調微揚,“所以,他後面又來找過你嗎?”
公寓房隔音效果不好,阮蘇怕陳在野聽見,簡單收了一下碗筷,起身往樓上走,邊含糊應了句:“他怎麽會來找我?”
心裏想的卻是那日她下班回來,于昏黃的走廊盡頭,與少年視線交接在一起的那個場景。
她還記得那天應該是下了雪的,淺川今冬的第一場雪,中間還夾雜着淅淅瀝瀝的雨水。
少年雙臂抱膝,坐在她的門前,頭上、身上都被淋濕了,眉角也不知道撞到了哪裏,紅成一大片,血跡已經幹涸。
臉上其他地方也帶着大大小小的淤青。
冬日青白的天光虛虛攏着他的身影。
聽見腳步聲,他微微擡起頭來。
四目相對,阮蘇的心髒忽地被人緊緊揪起。
在那之前,她其實就對陳在野印象很深——薛枞那個天資過人的弟弟。
第一次見面,是在她醉酒後,那天她在薛枞家留宿,睡在樓下的客房裏,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恰逢陳在野剛從外面回來。
那時的陳在野是什麽樣的呢?
清隽,冷淡,皚皚如山上雪。
然後山上雪落到了人間的泥淖裏,滿身狼狽——就當她是愛美之心吧,在反複地糾結過後,還是沒忍住伸手拉了他一把。
更何況,他還是薛枞的弟弟,剛去世不久的薛枞的弟弟。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阮蘇實在沒辦法袖手旁觀。
但她最開始想的只是先收留他幾天,結果男生住進來後,便一聲不吭地幫她做飯、打掃衛生,承包她的三餐,深怕她會趕走他似的。
于是,時間一久,阮蘇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電話那頭,沈佳言沒發現她的沉默,還在絮絮叨叨說着:“你沒跟他那麽多牽扯就好,我剛剛聽到一八卦,就薛枞這弟弟……具體我也沒聽太懂,但我就覺得,你看啊,薛枞姓薛,他弟弟姓陳,這本身就不太對勁。”
阮蘇回過神,随口道:“就不興人家一個跟爸姓一個跟媽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