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本君用個膳
清婉躺在木喜閣的軟塌上,腦袋在錦絲薄被上蹭了幾蹭,撲進鼻子裏的是清新的花香,笑容溢在臉上,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紅木大門,檀木桌床,小窗雕刻出雲的模樣,幾個置物架子上空蕩蕩的除了幾本書別無他物,簡潔樸素起來卻又讓清婉滿足。
這幾日照顧她的小仙娥說了,這木喜閣,從來沒有住進過人。
不只木喜閣,這紫霞殿裏的其他屋子都沒有人住進去過,紫霞殿除了白晔神君和祝離神君,其他人都沒有單獨住一間屋子的資格。
春日的陽光從窗戶灑進來,清婉伸出手去,稀疏着手指,任金色的光送指尖流過,眼中是滿滿的笑意。
她們都說,那日是神君将她抱回來的。
只是連着幾日過去了卻始終還不曾再見過神君。
那日在暗洞裏的記憶有些模糊,依稀記得他替自己擦去臉上的血跡,為自己纏上蒙眼的布帶,在她昏迷不清的時候溫柔體貼地為她整理散亂的發絲。
在床上惬意地又翻了兩個身,大致是這幾日養出了壞毛病,幹躺在床上就會起瞌睡,才翻了兩圈便幹脆臉朝下任思緒飄空。
濃濃睡意襲來,突然被外邊吵鬧的聲音吓得打了個激靈,瞌睡蟲瞬間跑了個精光。
紫霞殿平日裏靜得很,最大的動靜便是她在神君寝殿裏打壞了什麽東西亦或者是和祝離仙君拌嘴。
“怎麽回事?”清婉拖着慵懶的聲音打開門,待瞧見門外陣勢大得吓人的來人之後,腦子裏立馬浮現出縮回屋子裏把門關好的想法。
——來者不善!
不等她把這想法實施,缈華頤指氣使地讓兩個仙娥把她從房門一路拖到了院子裏,根本不給她站住腳的機會,粗暴地一把将她摔在地上。
“缈華公主……小仙最近沒有得罪您吧?”清婉揉着摔疼的手臂,聲音裏滿是委屈。
她都一個多月沒瞧見過這缈華公主了,對方不來她自然不會送上門去給自己惹麻煩,所以一個手指頭數過來數過去也不知什麽時候又冒犯了這高高在上的公主。
難不成缈華公主心眼小到把以前的舊賬又翻出來算一遍?!
“沒得罪本公主?”缈華的語調拖得悠長,慢悠悠踱到她面前,俯下身來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捏得用力。
“聽說神君抱你了?先是進了神君的水池子和神君同池而浴害得神君成了天界的笑話,再是跟着神君去蟠桃會和有狐神君勾勾搭搭,現在居然還讓神君抱了你!你個狐媚子到底使了什麽蠱惑神君的法術!”
“什麽?!”清婉嘴角忍不住抽搐幾下,缈華公主這是打翻了醋壇子跑來發洩來了?!
“公主,都是誤會……”
“誤會什麽!整個天界都知道的事難道是本公主捏造出來誣陷你的?!打從你上了天便一直沒有安分過,看來不好好懲罰一下你你便不知道這九重天宮還有規矩!”
缈華的眼睛裏簡直要冒出火來,那目光若是施個法術往她身上射怕是要把她射成篩糠子。
纖細白皙的手因為氣極,道道暴起的青筋爬在上面,隐隐還能聽見骨頭交錯的聲響。
黑色長鞭落在她手上,執着手柄朝着一旁的空氣用力揚了揚,聲音響得似乎要把空氣給劃破,打在身上必定要皮開肉綻。
清婉眉頭擰到了一起,咬着嘴唇一邊不着痕跡地往後退縮,一邊朝邊上圍觀幹着急的仙娥們使眼色讓她們去搬救兵。
“公主……”樂奴面色擔憂,快步走到她身旁,附到耳旁耳語了幾句。
“閉嘴!”缈華狠狠瞪她一眼,“本公主身份如此高貴,難道要怕她一個小小仙娥不成?上次的事情是那天雷劈錯了地方,難不成還能再劈錯一次!?上次就是因為她,本公主受了驚吓不說,還被天帝罰了一個月的禁閉,她倒好,趁機就勾引白晔神君!”
“我……”清婉想為自己辯解,看着她手裏甩得“刷刷”響的鞭子,很識相地把話咽了回去,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命搭上去。
打翻了醋壇子的女人真是可怕,明明沒有的事情總能編得如此合情合理,若她不是親身經歷的人怕是要相信了她的故事。
樂奴還要繼續勸說,缈華不耐煩地一把把她推開,揚着長鞭就要落下。
一道銀色的光圍繞在清婉周身,形成了個護罩将她保護起來,這一鞭子夾着風聲落到銀光上,化作了軟綿綿的力道,打在身上有些癢。
清婉有些驚喜,這些天沒有人提起她幾乎都忘記了在往生海得了一身的神力,白得了一身神力不知道怎麽用,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會自己跑出來。
缈華比她更訝異,因為生氣瞪圓的眼睛睜得更大,仿佛随時都會從眼眶裏掉出來一般。
“一個剛飛升不就的小仙是如何有這樣的法力的?還敢說你不是妖女!?”缈華的聲音因為激動變得有些急促和沙啞,二話不說揚起鞭子又是一鞭下來。
這一下比方才那一鞭子更有力道,鞭子周身都是淡淡的光芒,夾帶的風聲比剛才更響徹一些,生生打碎了清婉周身的銀色光罩,狠狠抽在了她的身上。
鞭子打在身上抽翻血肉的聲音,輕薄的衣裳裂開,鮮血伴着一聲痛苦的尖叫瞬時便淌了出來。
這一聲聽得缈華解恨了一些,可是卻未停下她手上的動作,鞭子又被高高揚起,用比剛才還大的力道狠狠抽下。
被鞭子抽開的風聲着實算不得好聽,像暗夜裏鬼魅的嗚嚎,張舞着長指甲的魔爪便在方才那傷口上交錯着又落下去一道。
吃痛的慘叫聲還沒有落下,缈華已經揚起了鞭子就要落下第三鞭,長鞭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度,硬生生地停住了,一股巨大的壓迫感自身後傳來,讓人從心底裏生出寒意。
缈華轉過身去,不出意料地看見白晔負手立在身後,面上明明入往常千萬年見到的那般沒什麽表情,她卻從中看出了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
那強大的壓迫感令人有些窒息,若不是她修為不低,怕是早就和這些仙娥一般跪地低頭了。
一雙好看的眼睛睜得渾圓一眨不眨望着白晔,他這是,為了一個仙娥?
"神君……"缈華一下子沒了方才的嚣張氣焰,聲音溫軟了不少,和那個揮着鞭子一口一個狐媚子的人簡直是兩個人。
白晔一個輕飄飄的眼神掃到她身上,後者心底騰上來一股涼意,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負在身後的手伸出又收回,衆人還未看清便飛出兩道紫光,講跟在缈華後方的樂奴掀翻在地,一口鮮血噴出。
"神君……你……你為何對樂奴動手"缈華話語裏已經湧現出不安,想去扶樂奴起來,還是咬咬牙站在原地,死死看着那個冰冷得絕情的人。
那可是她自第一眼便愛進了骨子裏的人,她愛了幾萬年求而不得的人,怎的就對個仙娥動了心呢?!
白晔并不急着回她的話,不疾不徐行到清婉邊上瞧了一眼她的傷口。
"神君……!"缈華臉上已經有些挂不住,整個人又急躁起來。
"怎麽"白晔語氣平淡,卻夾着一絲疏遠的意味,道:"就許缈華公主出手傷本君殿裏的人,你的人本君卻碰不得"
"神君,樂奴她并沒有錯,但是這仙娥……"
"你的宮人沒有攔住自家主子在紫霞殿撒潑便是大錯!清婉有何過錯需要公主私自施用鞭刑且不說并無大錯,即便有錯,她是我紫霞殿的人,要罰也該由本君來罰。"
"她……"
"缈華公主,後界仙人不知道本君護短,但你那天後姑母和天帝成婚數萬年,想必是知道的,你不妨去問問她遠古時候有一妖君欺負了我宮裏小狐貍,最後如何了。"
缈華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他從不跟她說這麽多話,更不會跟她提遠古時期的事情,今日這般話語,分明是讓她難看。
樂奴從地上爬起來上前拉扯她的袖子,缈華心知她的意思卻又不甘心,還想再說什麽,對上白晔森冷的眼神,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急急告辭。
衆人皆知白晔神君性子清淡,那雙眼睛裏千萬年如一日都是淡淡的,但方才那一眼,分明是幽森和冰冷,冷得她一瞬間跌入絕望的寒潭。
她怎麽就沒記住呢,安逸了八萬年,恬淡的八萬年,可他從內心到靈魂,終究是遠古時期司職一方高高在上的神。
仙娥們見缈華公主匆匆離去,也趕緊識相地離開。
清婉捂着流血的傷口從地上起來,內心有些愧疚,這是她第二次在紫霞殿惹出這麽大的動靜了,和上次不過隔了一個多月。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衆人散盡剩下清婉單獨和白晔待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空氣有些異常的沉悶。
"神君。"清婉思索了一會,認為依着神君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主動與她說話化解尴尬,還是自己主動些好。
白晔問聲回頭看她,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神君你以前宮裏養了狐貍"
眉毛挑了挑,白晔有些哭笑不得。
"本君以為,你會問那妖君最後如何了。"
"那那妖君最後如何了?"
"哪有什麽妖君,本君诓那缈華公主罷了。即便有,幾個萬年都過去了,這等小事哪裏還會記得。"
他的聲音不似往日那般淡得沒有一絲情感,字裏行間都透着……愉悅
清婉不是很能肯定自己的猜想,瞧着神君沒有不悅,便提着膽子得寸進尺。
"神君可是為了小仙"
一記眼神掃過,四目相對,沒有人躲閃。
他這般不說話,是不是就是默認
清婉心裏有幾分竊喜,嘴角不自覺地就彎了起來。
"缈華的鞭子打到你的腦袋了"他的聲音回複了素日的平淡無波,一點點泛起的波瀾被強制壓下。
提起這個清婉才記起自己挨了兩鞭子,左臂的傷口血肉黏在一起,有些不忍直視,鑽心的疼痛讓她不由自主倒抽了幾口冷氣。
這缈華公主人長得這樣好看心腸卻這樣狠,以後見着了都得繞路走才是。
院門外一小仙童站在門口,白晔瞧了他一眼,示意他前來說話,目光落回清婉的傷處,悉心交代了幾句。
"去屋裏躺着吧,本君讓祝離去把靈藥仙君請過來,皮外傷養幾日就好。"
"好。"清婉輕生應下,傷口太疼,着實沒什麽力氣說話。
小童子小跑幾步上得前來,簡單禀報天帝請神君前去議事,白晔點點頭,擡步正要走,清婉忽然開口叫住他。
擡起的腳步放了下來,白晔稍稍側了個身子回過頭來,分明清朗的輪廓像渡了一層陽光一般,眉眼間都因着着春日的陽光變得溫柔了。
"還有事" 他問。
“嗯……”紅暈悄悄爬上臉頰,清婉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視線。“那個……神君替小仙解了多次圍,将小仙留在殿前做事,還在往生海救了小仙一名,小仙,理應報答。”
白晔慢悠悠将整個身子轉回來正對着她,“若要這麽論起來,本君是不是還要多謝你在往生海出手相助?雖然沒幫上什麽忙還給自己增了一身神力。”
“這……”清婉臉頰更紅,想想那日在往生海的事情,自己倒确實是幫倒忙了,自己得了一身的神力,卻害得常合受了傷。
本以為白晔是在責備她,清婉将腦袋垂得低低的,卻忽地聽見頭頂傳來了戲谑的笑聲,急忙擡頭看去,他匆匆收起的笑還是落盡了眼裏。
這世間,怎的有男子笑起來比女子還要好看!
“你要如何報答本君?”
“啊?”清婉一瞬間的錯愕,急忙從那笑容的驚豔裏回過神來。“小仙曾學過幾手廚藝,神君若是不嫌棄,小仙備上一桌酒菜,等神君回來?”
“神仙都是餐風飲露的,本君從不吃這些凡界的東西。”
“神君這麽說可就錯了,神君雖然可以不吃東西,可這些東西在仙界存在就必定有它的道理。有些仙族像凡人會餓需要進食,可很多不需要進食的神仙也會吃,有些人吃是為了果腹,有些人吃,卻是為了調養性情,別的神仙不說,天帝他老人家沒事還和天後擺一桌呢。神君,你做了這麽久不食煙火清湯寡味的神仙,就不想嘗一嘗煙火的味道麽?”
許是覺得她說的有道理,白晔并未過多推脫,不點頭也不搖頭,在清婉看來便是答應,他這等神仙都有些古怪性子。
三言兩語簡單囑咐了兩句讓她先包紮傷口,便索性一甩袖袍将右手背在身後,邁着平穩輕緩的步子離去,那在一旁等候許久的小仙童回頭看了清婉幾眼,也快步跟上。
紫色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院門轉角的時候,一句不輕不重的話飄進來,正好聽進清婉的耳裏。
——“以後不要稱自己‘小仙小仙’的,紫霞殿裏的每個人都有名有姓。”
天帝召見白晔神君,卻并未在淩霄寶殿,而是在自己的寝殿昭雲殿,沒有紫霞殿的四級,一切都是天宮該有的大氣恢弘的模樣。
庭院裏,一樹梨花落得很美。
梨花樹下,身着明黃便裝的中年君主坐在石桌邊上,一手白棋一手黑棋正下得入神。
一顆白子落下,黑子撚在手上卻遲遲找不到落子的地方,白晔走過去兩指并攏施法從盒子裏取出一枚黑子,“啪嗒”一聲落在了角落的一個位置上。
“哎呀!”天帝驚訝地叫了一聲,将手上的黑子扔回盒子裏,蹙在一起的眉頭倏地展開。“陣局中殺得激烈,卻忽視了小地方,到底還是白晔你棋高一着啊!”
“白晔閑人一個,比不得陛下日理萬機,在棋盤上鑽研多了一些也是正常。”
“呵呵,你啊,咱們兩多久沒有這樣單獨說過話了,一上來就陛下陛下的,生分了。”
“說生分也是你先生分的,正兒八經差了個童子來,自己卻在院子裏下棋。”
天帝斂了臉上的笑容,兩人面無表情地對視着,忽地一同笑開了,一個清淡如雪山深潭的幽蓮,一個張放似烈焰火山的瑰花。
上一次這樣,似乎是千年之前了。
詢問了幾句關于往生海的情況,天帝轉了話頭,有一句沒一句,竟然講到了千年前元胥到北荒俟人族求婚,派去的官媒便是白晔。
多多少少猜到了他今日喚他前來的目的,白晔默了片刻等他将那段遙遠的回憶追溯完,才開口問道:“可是有了元胥的消息?”
用意被猜透天帝并不意外,點點頭,長長嘆了一口氣,作為父親的失望、作為一界之主的無可奈何。
“你想我親自去将他捉拿回來。”
“是。”天帝伸手化出一道天令,那是他作為一界之主的令牌,足以號令三軍。
“不必,我一人足以。”
又是一聲短嘆,天帝點點頭将天令收回,有些悵然,“你一人确實可以。”
“你雖下令讓三界一同捉拿元胥,但衆仙大多還是敬畏元胥的太子身份,即便你已下旨廢去他的太子身份,畢竟骨肉情深,元胥若是反抗,他們還是不敢硬來,何況鎮魂塔還在元胥手上。”
“沒錯,所以才想讓你親自去凡界一趟。元胥他,對你還是敬畏的。”
“想好了嗎?元胥縱使犯下大錯,你的懲罰也着實重了些,把他抓回來,便再不能反悔。”
“身為一界之主,便注定不能偏袒自己的兒子;身為天界太子,犯下大錯,也注定要承受比尋常仙人更重的懲罰。”
白晔點點頭,對他的做法表示贊同,也為他承受這樣的事情感到沉重的傷感和無奈。
曾經這個人還只是少年,在遠古衆位上神主宰天地的時候無憂無慮地過着神仙生活,為了能夠擔起一界化作了老成穩重的模樣,娶了妻生了子,過着那家事即國事君王生活。
卷落在地的梨花斑被風帶着打了兩個旋兒撲到了白晔的衣擺上,一瞬間,那日少女窩在自己懷裏的模樣又顯在腦海中勾勒了出來。
嘴角輕輕揚起,不等天帝細問,他已轉身離開。
“白晔,早些出發,我怕元胥不肯回來會跑掉!”
“不急,我回殿裏用個膳再去。”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千五百字大肥章滿不滿足?????碼得我累死了,給個抱抱吧? ?? ? ?? ?哈哈當是這幾天更新慢的補償了,可是我沒更新居然也不來勾搭作者菌一下,評論區都要發黴了( ?? ﹏ ?? )
話說我在撒狗糧,看得出來麽我在撒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