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假期的最初幾天，我履行着對自己的承諾，認真地趴在書桌邊看買來的複習資料。橙子總是黏在我的周圍，圍着我的腳不停地蹭。這時候我會愛憐地把它抱起來，放在腿上，輕輕地撫摸它的毛發。然後，它就溫順地閉上眼，找個舒服的姿勢開始睡覺。
聽老媽說，這只貓很貪睡，是豬的習性。現在它已經長很大了，肚子肥得近乎垂地。
晚上，我把橙子留在房間裏。我坐在床上看書。它則很安靜地趴在我旁邊，有時候睜着圓溜溜的眼睛，沒事還會低叫幾聲。程晗這時候給我打了電話。我一邊撫摸着橙子，一邊接起電話。
“怎麽了？”我問。
“哲哲……”他叫我的名字，欲言又止。我沒說話，他在電話那頭半晌沉默，然後輕笑了一下，“想讓你陪我過完這個暑假。”
“有點像生死離別的臺詞。”
程晗笑起來，“想象力真豐富，你。”
“謝謝。”
“那你願意？”
“當然願意。”我略高興。
那時我是開心的，因此沒有想過程晗提出這種要求的原因。
第二天程晗騎着腳踏車來接我，他看着我說，他要用這輛腳踏車載着我看遍A市的每一個角落。聽着他說着這些，感動還是微微在心裏蔓延開了。沒想過程晗是因為吃錯藥了，還是因為發燒什麽的，總之就這麽跳上他的單車去了。
我們在路上達成共識，首先去我上個暑假打工的書店。我們慢悠悠地到那裏，學長不在，聽老板娘說，他沒回來。我們在書架間撫摸那一排排書，矯情地重溫以前的感覺。我還記得，我和程晗第一次見面，也是在書店。
我說：“記得橙子嗎？它長得好肥，整天吃完就是睡。”
“橙子？”程晗好奇地看我。
“哦，就是你送我的那只白色小貓，現在已經成大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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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叫橙子？你起的名字？”
“嗯……”我突然發現接下來還有更不好解釋的東西，比如為什麽叫橙子，于是連忙接着說：“是我媽取的。”
“阿姨還有這份童心？”程晗嘴角含笑，“而且這麽巧用到了我的姓，還真是有緣呢。”
“是……挺有緣的。”我說完，幹幹一笑。
和阿姨告別，出了書店。我們又去了那個以前一起常去的公園。公園裏色彩缤紛，各色的花朵在碧綠的葉子中顯得奪目。我在一大片百合前停下了腳步，不自覺地看了很久，很美的一片白色。我轉過頭要和程晗說話，卻發現他在拍我。看見我轉過身，他放下相機走到我身邊。“去別的地方再看看吧。”
“你還帶了相機？”我問他。
“嗯，想記下一些東西。”他淡淡地說。
“那我幫你記下現在的你。”說着我就要拿過他手中的相機。
程晗握住我的手腕，停下了我的動作。“今天只想拍你。”
看着他的笑容我沒開口拒絕，縮回自己的手。我們并肩繼續向前走，我不時側頭偷看程晗。現在的程晗，是我從來沒見過的，他的每一個舉動都讓我想入非非。對，是想入非非。
“為什麽老看我？我很奇怪嗎？”他突然問我。
“不是很奇怪，是非常奇怪。”
“那就讓我奇怪一個暑假？”他眼睛裏是征求的目光。
“您随意。”我笑着看他。
但是對于程晗這樣的行為，我不可能沒有絲毫的疑惑。晚上洗漱完後，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卻還是不能想清他這種行為的出發點。我抓起枕邊的手機，撥了程晗的號碼。
“怎麽了？哲哲。”
“想不明白，怎麽也想不明白。”
“什麽想不明白”
“你為什麽這麽奇怪？”我看着房頂，等他的答案。
他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哲哲，你會覺得我自私嗎？”
“為什麽要這麽說？”
“我應該離你遠點的，不是嗎？”
現在換我沉默，不知道要說什麽。很久，我輕輕地說：“可是我很開心，謝謝你。”
程晗在電話那頭笑了，“是我要謝謝你。”
我也笑了，沒再去說什麽。
然後，程晗突然說：“哲哲，臨近開學的時候我就要離開了。”
笑容僵在臉上，我本能地問了一句：“為什麽？”然後我想起學長對我說過的話，他已經待不下去了嗎？這就是他變奇怪的原因嗎？可是，為什麽是要我陪他過完這個暑假？
沒等他解釋，我便直接繼續了話題：“你，舍得嗎？”
“舍不得。”我聽見電話那頭有點壓抑的聲音。
“那就留下來啊，把高三讀完哪。”
“我不想被安排，高三以後怕什麽都遲了。我也就平庸了，回不來了。”
我突然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眼睛開始迷離。吸吸鼻子，我小聲說：“你決定了嗎？”
“嗯，決定了。”
我眨巴着眼睛，連話該怎麽說也有點忘了。我沒有再做挽留，只說了句：“我們好好過完這個暑假吧。”
“好，我們一起過完這個暑假。”
我想問，想和我過完這個暑假是因為你喜歡我嗎？可最終我還是什麽都沒問。
放下電話，我把燈關掉，覺得一切都冷了下來。陷在黑暗裏，看着窗子中洩進的月光，毫無睡意。聽見有悉悉索索的聲音，我支起身子，看見了床下的一團白色。掀開薄薄的絲被，我把橙子抱上來，放在懷裏，輕輕地撫摸。
程晗不可能用腳踏車帶我走過A市的每一個角落，我們只是找綠色多的地方，享受自然。我們很少提到他說過的那個不遠的離別。我坐在車後座，看眼前晃過的風景，和他聊天。“這條路沒有盡頭，我們就這樣騎下去會怎樣？”我近乎呓語。
“我們會覺得單調，會厭倦，會想停下來。”程晗自顧自地說着。
我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然後他一直騎車。我們想要的東西不一樣，永遠也走不到一條道上去。一直到一大片草地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扯扯程晗的衣服，“程大晗停下，我們去那裏看日落。”
程晗停下，我下了車，指着那一片草地，“那裏。”
他推着車跟在我後面走，看到偏西的太陽，“哲哲，你不要回家嗎？阿姨會擔心的。”
“沒事，我媽很放心我。”我邊走邊轉回頭對他說。
來到草地上，程晗停下車。四周的空氣都很清新，我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笑着說：“真好。”
程晗坐在草地上，兩只手搭在膝蓋上，看着快要下沉的夕陽。我安靜地挨着他坐下來，用手托着臉歪着腦袋看他，像在看一幅畫。他突然轉過頭，碰上我的眼神。我奇跡地沒有收回眼神，一直看着他，從來沒有真麽大膽過。
也許是大自然的景色太過醉人，程晗主動吻了我。他的唇貼上我的唇，我閉上了眼睛。良久，他放開我。我睜開眼睛，卻低着頭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把我的頭放在他的肩膀上，目光轉向夕陽。我近距離地看到他的側臉，心一直不停地跳。
後來，我們沒有講太多的話，我靠着他的肩膀，看着天邊豔紅的夕陽，看着我們陷入一片柔靜的紅色溫暖中。感覺不出時間究竟是停留了，還是走得更快了。
程晗的聲音把我從夢中驚醒。他對我說：“哲哲，我們該回家了。”
我擡起頭。他站起來，伸出手來拉我。我把手給他。程晗推着車，我們依舊沉默地向前走。突然覺得心痛，程晗走後，我将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回憶現在。就像現在，我連我和唐秋白之間的平淡都無法平靜去回憶去忘記。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默。程晗叫了我幾聲，我也沒回應。
晚上，我抱上橙子去了小夏家。我到的時候，她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我硬是把她拉回了房間。我抱着橙子爬上她的床。
“怎麽想起來找我了？”小夏看我。
“想你了。”
“扯，每次都是有事你才來我家睡。”
我殷勤地笑笑，她擠到我旁邊。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找你說什麽。只是突然很想來。”我說。
小夏把橙子抱過去，“我也無聊呢。”
“斌沒找你嗎？”
“只通了電話，沒見面。”小夏認真地理順橙子的毛。
小夏把橙子放在另一頭，關了燈。我們挨着躺在床上，外面沒有夜該有的安靜。
“小夏，如果你知道斌不久就會離開，去很遠的地方。你會是什麽反應，怎麽去對待？”我問小夏。
“你咒我啊？”小夏拍了我的肩。
“沒有，只是打個比方。”我的語氣一直是認真的。
“怎麽了？哲哲。”
“沒什麽，你回答我就好了。”我側身面向小夏。
“又不是生離死別，距離不是問題。”
“是嗎？”
“嗯。”
距離不是問題，那時間應該是問題吧，我在心裏想。可是，我和程晗根本不用考慮距離和時間。我和程晗的關系，不是我能決定的，也不是我能堅持的。我們暧昧着，可是又好像一直是我在一廂情願。我究竟是為了什麽？程晗又是為了什麽？
本來以為，那一晚我該是高興的。可是回想起我和程晗在夕陽裏的情景，卻很無力。很久，我都沒有睡着。小夏早就睡了，均勻的呼吸聲在我的耳邊。橙子在這時卻開始活動了，用爪子輕碰房間裏的東西。
夜深下去。
和程晗一起做複習資料，我的主意。
我說：“程大晗，把你的東西都傳授給我吧，要不都浪費了。”
他笑了笑，笑裏有一絲絲的酸澀，“好。”
我們找了街道旁的公共桌椅，周圍異常嘈雜。我是故意的，我想做完我能和他一起做的不正常的事，讓他不那麽容易就在記憶裏消退。程晗似乎很能理解我的做法，一直不問原因地配合。
我們放下書包，坐下來。桌邊有樹和傘，所以并不是太熱。我把拿來的書放在桌子上，只有一本數學總複習資料。程晗翻開書，大致看了一下。
“我先給你講每一章的要點吧。”
我點頭表示同意。他給我講的多半是一些基本的東西，告訴我那些公式的用法和公式的拓展出的東西。他教我找一般題目的切入點，幫我總結出很多規律。書上不久就出現了很多程晗留下的字跡。我怎麽也想不明白，這麽一個優秀的人為什麽要放棄現在的生活。
程晗幫我補習了很多天，在那種嘈雜的環境中。我想，一定有很多路過的人在看我們，讨論我們。可是，我并不在乎。有一次，一次無意的轉頭，我瞥見唐秋白在不遠處看我們。可是，當我仔細去看時，卻沒看見他。我揉揉眼睛，又低下頭忙自己的習題，告訴自己那只是幻覺。
時間噠噠而過，我和程晗的故事快接近尾聲了。我看着路上的人流，這樣告訴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