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媽!放開我媽!啊啊啊!”
“嗚——嗚嗚——!”
孩童哭泣的聲音,被捂住嘴嗚嗚哭泣的聲響從田野深處傳來,黃色的農作物碎屑被蹬踹得飛起,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異味。
一個男孩矮小的身軀勇敢地撲了過去,額角卻一陣劇痛,他眼冒金星地跌倒在地。
頭上好冷,身上也好冷。
空氣在一點點地流逝,眼前一片紅的綠的奇怪的光暈閃過,幾秒後進入了瞬間的漆黑。
“呼!——”
鋪着簡單的灰色條紋床單的大床上忽然坐起了一個青年男子的身影。
青年雙手撐在身後,胸膛劇烈地起伏,夢裏巨大的信息量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稍微閉上眼睛回想了一會兒,然後好像生怕忘記什麽似的,扭身翻開床頭一個木制小櫃上的黑色皮面筆記本,抄起邊上放着的水筆,在新的一頁頗為迫切地寫了起來。
“稭稈”
還有什麽?
筆尖停留在那個“稈”字的最後一豎末尾,胸膛起伏,手指尖的顫抖越來越劇烈,最後竟是留下了一個不小的墨團,黑漆漆的很難看。
男人凝視了這兩個略顯潦草的大字幾秒,慢慢畫上了一個問號。
天色已明,此時正值盛夏,日頭長,從百葉窗透過來的光線顯示現在應該也就五六點鐘。
床上的人雙手捂着臉,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睡意已經全無,路铮索性扯開了糾纏在腰間的薄被子直接翻下床,趿拉着床邊的拖鞋晃進了洗手間,還不小心踢飛了個破紙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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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套比較老式的小戶型一居室,看得出來住在這裏的青年應該是剛搬進來沒多久,地板上亂七八糟的堆着好些紙箱子,裏面塞着各種書籍紙張和日用品。所幸屋子裏家具不多,倒也不顯得太擠。除了客廳裏的桌椅還有一個釘在牆上的小籃筐,大件兒主要都集中在了這間卧室,一張床,一個舊衣櫃,外加一臺老掉牙的電扇。
放眼望去,寒酸之氣撲面而來。
這位窮鬼先生一路翻山越嶺闖進了衛生間,這衛生間也小得很,沒窗戶,洗手臺上挂着一面圓形的鏡子,鏡子裏映出一個人影來,短寸頭,唇紅齒白的,倒是還算人模狗樣。
路铮對着鏡子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輕輕擡起手,摸了摸自己左額角的一道傷疤。
時間過去太久了,再過幾個月,這條傷疤就在他的額頭上呆滿了整整二十五年。如今疤痕已經淺了很多,幾乎看不出來了,不過當時傷口太深,外加沒有及時救治,用手指一摸,還是能感受到那凹凸不平的表面。
“唉……”他忽然嘆了口氣,取下架子上的毛巾進了淋浴房。
沖了個戰鬥澡出來的路铮擦幹了頭發,套了條大褲衩,光着膀子站在窗邊垂頭往下望去。
小小的街道上已經人來人往,早起晨練的大爺大媽們快樂地和彼此打着招呼,路邊攤子上擺着灌餅煎餃,蒸包油條,白白的蒸汽氤氲一片,好一派人間煙火的景象。
樓下煎餅攤的香味慢慢飄上來,賣煎餅的大爺動作麻利地用竹棒推着面糊,路铮看着那漸漸成型的薄餅,一顆有些焦躁的心奇妙地被漸漸安撫了。
“周叔!給我來一套四塊的煎餅,薄脆多加點兒哈!”
正攤着餅的大爺頭也不擡地沖着二樓窗邊的路铮比了個“ok”的手勢。
A省位于華國北部,地理位置相當複雜,東面有海岸線,北面是邊境,西南部分和許多其他省份接壤,冬天鵝毛大雪紛飛,夏天又悶又熱宛如蒸桑拿,實在算不上是什麽宜居之地。值得慶幸的是省城是著名的美食之都,彙集了不少好吃的,讓路铮這個只會煮挂面的大齡單身漢呆得如魚得水,自從他從榆錢市被調過來到現在,家裏還沒開過一次火。
眼看着周大爺已經把餅翻了個面,路铮随手套了條背心,拿上鑰匙下了樓。
“拿去,吃飽了上班有力氣!”
樓下的周大爺見路铮踢踢踏踏地跑下來,一臉的皺紋都笑成了菊花,揚手丢過來一個鼓鼓的塑料袋。
路铮也不嫌油,解開一看,呵,煎餅果子裏塞滿了薄脆雞蛋生菜還有烤雞肉,正是老周攤子上最豪華的九元套餐。
“周叔,你不是要給我介紹孫女吧?”
“滾犢子!”
大爺作勢要打,這邊路铮早已大笑着跑走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不用找了,下次多給我打個蛋!”
“個皮猴兒。”老周脫了手套往攤子前一摸,就抽出了夾在木板兒縫裏一張十塊錢的紙幣。
“唉,傻孩子。”大爺搖搖頭,嘴角卻忍不住翹了起來:“真是的,我咋就沒個孫女呢。”
除了晨練出攤的人們,貼小廣告的家夥起得也真是夠早,短短一會兒工夫,路铮家小公寓防盜門的門縫裏就被塞上了一張粉紅色的宣傳單,和同一層另外兩家一起迎風招展,活像三面小旗子。
路铮擰開門鎖,撿起掉落在地的廣告紙瞄了一眼,上面印着好些昂首挺胸的美女,還有“精雕細琢,創造屬于你的完美面容”這樣的字樣。
他忍不住搖搖頭把小廣告扔在了桌子上。這廣告是銅版紙印刷的,夠厚,剛好用來墊着煎餅果子油汪汪的塑料袋,省得他擦桌子了。
“咔噠”一聲脆響,出門前燒着的熱水已經咕嚕咕嚕地冒起了泡。路铮就着水沖了沖放在洗碗池邊上的一個巨大茶缸,撕開一包麥斯威爾,猶豫地看看手上的第二包,壯士斷腕一般地把小包裝袋丢了回去。
**
A省公安廳,早晨八點十五分。
廳裏規定的到崗時間是八點半,陸陸續續的走廊裏已經有了些走動的人。
大樓東側赭紅的大理石樓梯臺階上,印着“A省公安廳”的防滑金屬條已經有些舊了,此時正在上樓的人慢騰騰的踩踏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唐邵源正插着口袋,邁着一雙大長腿,一步兩級地往樓上爬。特案組刑事技術一隊的辦公室在四樓,今天一大早就熱得很,他權衡了一下,果斷放棄了和一堆帶着汗臭味的大老爺們兒擠電梯。
呼哧帶喘地爬上三樓拐角,技術大隊的頭兒老耿的辦公室在這一層,老耿早上要送閨女上學,一般都是踩着點兒來的,此時窗門緊閉。不過稀奇的是門外走廊的扶手邊有個身影靠着,淡藍色的夏常服掖在制服褲子裏,皮帶一勒,越發顯得條兒順。
唐邵源眉頭微微一皺,眼珠子打了個彎兒,瞥了過去。
手裏提着檔案袋,又是站在老耿的門口——忽然間唐邵源福至心靈,看來這八成就是那位從榆錢市調上來的痕檢專家了,新鮮上任的特案一組組長,他未來的上司。
走廊裏的新組長換了個姿勢支在扶手上,唐邵源這下看出來他正在把一小塊餅幹搓碎,在走廊外吊着的花壇邊沿上堆成小小的一簇。
兩只總出現在三樓走廊的胖鳥,平時一見老耿就能被吓得噌地一下飛上天,如今竟然老老實實地站在花壇邊上啄餅幹屑,還不時發出幾聲歡快的啾啾聲。
小胖鳥很會賣萌,還扭過頭啄了啄路铮的手指頭,逗得他忍不住笑出了聲,頭微微朝樓梯這邊側過來,大半張臉暴露在了唐邵源的視線裏——短寸頭娃娃臉,一邊頰上還露出一個小酒窩。
站在樓梯拐角的唐邵源瞬間睜大了眼睛。
**
“咱們技術隊的辦公室都在四樓。”
說話的人有一張黝黑的國字臉,身板很厚,一看就很有威嚴氣派,正是省廳刑事技術大隊的隊長,省裏有名的審訊專家耿志忠。
“隊裏除了支援地方出現場的特案組,還有文檢、理化之類的專門實驗室,有需要直接去五樓找他們就行。一組是特案組中出現場次數最多的,現在加上小路你一共有三個人,不過我一般都會跟去。”
路铮剛剛在耿志忠辦公室裏聊了沒一會兒,耿志忠就熟稔地“小路”,“小路”叫上了。
這邊說着,兩個人已經走到了一扇挂着特案一組牌子的辦公室門前,耿志忠門也不敲,直接豪放地一推就把門怼開了。
“大雄,小唐,來認識一下,咱們一組的新組長,路铮。”
門被推開後第一個出現在路铮眼前的是一個年輕男子,一張面孔很有暴走漫畫風情——腦袋滴溜圓,眼睛也滴溜圓,鼻頭也圓,加上此刻張成“O”形的嘴巴,完全就是一張餡兒餅上面擺了幾個大小不等的洋蔥圈,除了少了一副眼鏡,還真的有點像動畫片裏的野比大雄。
“組長好。”魏雄風撓撓頭,看起來挺憨厚:“我是組裏的刑事照相員魏雄風。”
“大雄是嗎?”路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沖他舉起一個拳頭:“以後咱倆就得同甘共苦了。”
這話說的沒毛病,痕檢工程師出現場的時候,照相員是得全程陪着的,這兩號人物就是一般刑事案件的先鋒軍,第一個沖進現場開路的總是他們。
有些人說話天生就帶着特別的感染力,魏雄風不知怎的,熱血上頭一激動,攥緊了他的小圓手跟路铮擊了個拳:“放心吧組長!有我一口肉吃,就絕不會讓你喝湯的!”
路铮大笑出聲,覺得這新小弟有點好玩。
“這是咱們組的法醫,唐邵源。哎小唐,別害羞,過來見見新組長啊。”
這邊魏雄風還在表忠心,那邊耿志忠就沖一個高個青年招了招手。
路铮這才把視線投放到了魏雄風的身後。
這位唐邵源法醫,路铮其實略有耳聞,年紀輕,學歷高,還是難得的海歸,一畢業就進了省廳,科研搞得風生水起,影響最大的就是去年的那篇關于痕量DNA檢測的論文,被公安系統通報表揚了好多遍,也是系統內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了。
和一路人生贏家,精英路線的唐邵源不一樣,路铮就是純粹的草根逆襲派,他一畢業就被分到了全省案件最多的邊陲地區榆錢市公安局,榆錢市經濟落後,民風彪悍,治安差就算了,警力還不足。八年下來路铮嘔心瀝血,命案偵破率到了百分之一百不說,還一路跌打滾爬地破獲了一堆積壓大案。省廳哪裏能夠放過這種人才,在路铮花了大力氣把整個榆錢市肅清一遍後,立刻把他傳召到了省城。
唐邵源再怎麽天之驕子,吃了年資淺的虧,此時也只能先委屈委屈給路铮當小弟。
路铮平時很少接觸到這種科研人才,忍不住帶了幾分好奇地看過去。
大高個,白皮細眼高鼻梁,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一頭頭發微卷,打理的相當有型,熨的筆挺筆挺的襯衫整齊地別在褲子裏,腳上的皮鞋也擦得锃亮。
嚯,好一塊模樣齊整的小鮮肉。
“久仰大名啊小唐法醫!”路铮眼中帶了一絲贊賞,沖唐邵源伸出了手:“我是路铮,以後多多指教。”
“組長好。”唐邵源努力抑制着心底翻湧的情緒握住了面前修長的手,皮膚接觸的一瞬間仿佛有一股熱乎乎的暖流,從手心流遍他的全身。
眼睛居然脹脹的,有點酸痛。
場面一瞬間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看着眼前攥着自己的手不放的人,路铮一時間也有點摸不清頭腦:“小唐?邵源?”
唐邵源一個激靈,恍然大悟似的松開了手。
“不好意思。”他看起來有點懊惱。
“沒事兒。”路铮覺得這個海歸小弟比自己想象的內向多了,忍不住安撫:“不用這麽見外。”
唐邵源點了點頭,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來一句:“可以問一下組長的名字…是怎麽寫的嗎?”
“馬路的路。铮铮鐵骨的铮。”路铮聽罷笑了起來:“不少人寫錯過,可記住了,不是那個陸地的陸啊。”
“原來是馬路的路啊。”
唐邵源低聲重複了一遍,聲音裏帶着一點奇怪的調調,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幾秒後他忽然間擡起頭來直勾勾地看向路铮,神情中有些莫名的期待:“組長是不是刑警學院的?我之前也在刑警學院讀過書,以後……可以叫您師兄嗎?”
咦?不是說唐邵源是個海歸嗎?
難道是在國內讀了本科?
路铮有點沒想明白,不過還是點頭稱是。
一旁被完全遺忘的,同樣是刑警學院畢業的耿志忠:……
另一旁雖然是公安大學畢業,但是對唐邵源的履歷一清二楚的魏雄風:
……大哥,你不就是去年在刑警學院進修過兩個星期,算哪門子的讀過書啊?!
作者有話要說:
-----以下是一些冗餘信息-----
作者微博:@路邊走過好大一塊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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