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後媽
鵝毛大雪吹得江面都看不清景物了, 兩人的衣服已經全部白了。
回去的時候，明麓一個人走在前面。
岱歷亭跟在後面，看不清前面的人神情, 所以他目光只能一眼不眨地緊緊鎖着她。
一前一後回到綠汀，把人送到門口，看着她進去了, 岱歷亭才轉身回去。
鑽入車廂沒多久，身體的溫度就回升到正常了，但是岱歷亭還是感覺心口冰冰涼涼的，暖不起來。
最希望永遠開心, 永遠快樂的人，偏偏……有一天變成他讓她不開心了。
原地抽了幾個小時的煙，最後夜深人靜了，滿地都是積雪, 岱歷亭才啓動車子回去。
明麓一夜沒睡, 直到天亮了, 下樓吃了個早餐，而後再上去補覺, 吩咐了爺爺奶奶不要喊她吃午飯。
爺爺奶奶以為她昨晚熬夜工作了，就都應着她了。
這一覺, 明麓直接睡到下午被棠悅的電話吵醒，喊她出去。
她起來洗漱, 穿衣服出門。
下樓時客廳似乎有客人, 一個女人，還帶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
聽到她的腳步聲，幾個人都看了過來。
明麓準備走過去打個招呼，雖然不認識。
不過還沒動, 她奶奶起身先朝她走過來了，問：“起來啦，要不要吃東西？”
明麓搖頭：“我不餓，朋友找我，我出去一下。”
Advertisement
奶奶聞言颔首，順着往外走要去給她開門，邊走邊說：“那去外面吃吧，和朋友吃點好吃的，不要餓着肚子。”
明麓看奶奶出去了，就最後看一眼那個女人和孩子，沖對方微微一笑點個頭就也往外走了。
到大門口，她随意問了句：“那是誰啊奶奶？什麽客人？”
明夫人語氣淡淡：“是鄰居家的兒媳婦，一直在外面住，難得回來過來串串門，早前人家家婆在你可能就認識，剛剛出去了。”
“哦。”
明麓恍然，轉而道：“那我走了，奶奶。”
明夫人含笑點頭：“小心點車。”
外面路邊的積雪很厚，顯然昨晚那一場下得酣暢淋漓。
明麓一整夜都在幹坐，什麽也沒注意，一夜都在努力緩過那種失去的難受；
現在似乎也緩過來了，好像也沒什麽特別難以訴說的感覺……
心情雖然還是不能跟平時比，但是沒那麽傷感了，好像說開了，反倒更舒服。
坦然接受，也才是一個成年人該有的性情。
和棠悅見面後，兩人去逛了逛街。
路上棠悅說起男朋友求婚的事……
明麓出來了半天，難得的有一瞬間出神，想起了昨晚的事；
但是一瞬後回過神來，就好了，她笑問棠悅：“路硯求婚啦？什麽時候？”
“就前晚十五，說是什麽，那也是個情人節。”女孩子害羞地笑。
明麓點頭：“那算吧，也确實是情人節了……”她看了看棠悅手上的鑽戒，“啧，還不小啊，路同學很棒嘛。”
棠悅很是不好意思地含糊點頭，而後看了看身側的好友，盯着這張漂亮奪目的臉，悄悄問：“你那個心上人呢？上次不是說再半年就回來了嗎？回了沒？”
“回了。”
“那你們見了嗎？”
“嗯。”
棠悅激動了，抱住她的手問：“那怎麽樣了？表白了沒有？”
明麓輕笑，微微擡頭望着今天晴空萬裏的天：“表白了，沒成功。”
“啊……”棠悅一下子愣住了，再回想剛剛自己一路說得起勁的求婚，簡直後悔莫及。
她僵了一會兒，才組織好語言繼續開口：“那，那你別難過了，要不，再追追？畢竟你們之間分開了幾年，人家對你沒感覺也正常的呀。”
明麓點點頭，只是說：“算了。”
“為什麽呀？”她很着急，想不通為什麽這麽漂亮的人會追不到，還想着算了，“為什麽不試試啊？”
“我們不合适，不是有沒有感覺的事情。”是她小孩子心性，喜歡了就喜歡了，不顧後果，但總不能讓岱歷亭也和她一樣，不顧一切地去喜歡一個人。
別說他對她并沒有那種感覺，就是有，跟她在一起，他勢必會和明骁反目，她可能也會和小叔鬧僵。
所以他不會這麽做的，岱歷亭始終是那個冷靜、理智，如同冰山一樣沉穩的人。
棠悅不懂：“不是，怎麽不合适了？”
“算了，不說了。”明麓雲淡風輕地換了話題，“路硯現在就求婚，是要一畢業就結婚了？”
“唔……”棠悅現在不想提男朋友了，随意道，“沒那麽早吧，先求着，等研究生讀個一年半載後再說，畢竟大學剛畢業就辦婚禮，會被同學笑話的。”
明麓莞爾：“怕什麽，這不是挺有面子的事。”
棠悅笑笑，末了又實在忍不住問她：“那你呢，你什麽打算啊？這都要畢業了，你……你這四年豈不是白等了？之前學校那麽多追你的，你也一個沒看上，那現在豈不是孤孤單單的。”
明麓平靜表示：“也不是不等他，我就會随便談談戀愛；沒有那種感覺，就還是會一個人的。以後的話，再說吧，先畢業了再看看。”
年後沒多久，大四下學期就開學了。
不過明麓的日常還是工作畫畫，畫畫工作，招貓逗狗悠閑地過着藝術家的生活。
沒有等待與期盼的日子似乎過得比較快，幾個月裏和小叔見了幾面，他現在很少主動在她面前提及岱歷亭，唯一的一次，是問她有沒有和岱歷亭聯系，說那家夥最近怎麽喊都不出去喝酒，越發冰冷無情了，很多好友琢磨不明白。
明麓也不知道他冰冷什麽，可能，也有一絲絲是因為她吧，因為拒絕了她，所以他也有些心疼她。
一晃到了四月份，明麓抽空回學校收拾行李，打算後面不來了，等畢業。
以前岱歷亭說，她畢業他會來參加，現在她不喊，他應該不會主動提起來了，肯定避嫌了。
出了城北大學東門的地鐵，還沒進校門，明麓就驀然聽見有一道女聲喊了句她的名字。
她回頭。
看到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女人在不遠處看向這邊，明麓以為是聽錯了。
她繼續走。
然而後面的女人再次喊了聲：“明麓。”
明麓微頓，徹底回頭。
對方朝她走來了。
明麓仔細看了看，人臉還挺漂亮的，似乎還有點眼熟。
她既覺得不認識，又似乎在哪兒見過。
女人見她沒認出來，停下來後，有點意外地看她：“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明麓困惑地眯了眯眼：“您是？”
“我正月去過你們家。是你，後媽。”
“……”
明麓腦子嗡了一下，好像鋪天蓋地的雪頃刻間壓下，把她整個人，壓得喘不過氣來，暈頭轉向的。
腦海裏緩緩放映過正月十七那日下午的一幕，有個女人在家裏做客，奶奶說是他們家鄰居。
明麓嚅嚅唇瓣，看着眼前挺漂亮的女人問：“你，你丈夫，是？”
“明承。”
明麓眼神微微閃了下，心中又一陣風吹過。
她是知道她爸爸當年離婚後有新的妻子，但是她沒見過。
那會兒還小，他沒有短時間內帶她見過他新妻子，後來猝然離世，更加沒人會告訴她這些跟她似乎沒有什麽關系的事情。
“我們聊聊吧。”女人朝她微笑，客氣地道。
明麓不懂：“你找我聊什麽？”
“就是想聊聊，我很多年沒在北市生活了，難得見到一個親人，就想聊聊。”
親人……
明麓好像有點接受不了這個稱呼，覺得反胃，她除了爺爺奶奶和小叔，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親人的人，何況還是素未謀面的後媽這種角色。
不過想了想，明麓還是去了，這個女人應該是從家裏跟着她過來的，專門在校門口這邊喊她，感覺像是有事……她怕不理對方的話，對方回頭又上家裏去了。
爺爺奶奶看上去是不想讓她知道對方的存在的。
學校附近有咖啡館，到了晚上總是人潮如織。
找到最裏面的一張相對安靜的桌子後，兩人相對坐下。
明麓剛随意點好一杯黑咖啡，對面的女人就開口寒暄了：“你畢業了吧？”
“嗯？”明麓擡眸看去，然後點點頭，“算是吧。”
女人颔首，看她的眼神帶着端詳：“時間過得好快，你爸要知道你長這麽大了，應該很高興。”
明麓沒想和她聊這些沒必要的話題，轉了話鋒說：“你……找我做什麽的？有什麽事沒有？如果沒有，其實我們之間，沒必要聯系。”
女人淺笑：“那就算了，我只是想關心關心他女兒而已。”
“……”
對方繼續道：“你不想和我說話可以的，但是你有一個弟弟……”
明麓腦子在這一秒裏如同斷了弦一樣，艱難地回想起過年那會兒，這個女人确實是帶着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兒的。
張昕：“我和你父親是在他離婚後認識的，孩子也是後來懷的，只是他生下來沒幾個月，你父親就出了意外。你弟弟現在八歲多。”
明麓愣愣地聽着，又愣愣地問：“然後呢？你究竟，想說什麽？”
張昕：“你爺爺奶奶知道這個孫子的存在的。”
“所以呢？”
“他們也給過我撫養費。”
明麓：“給就給了，他們想給就給……我沒有想去否認他的存在或者真假什麽的，我不想管這些事。你只要告訴我，你現在，具體是想和我說什麽？難不成，是想讓那個孩子……跟着我爺爺奶奶生活嗎？你來征求我同意嗎？”
咖啡上來了。
桌上安靜了幾秒，等人離開了，女人才不疾不徐開口：“我沒打算讓他回去住。”
明麓端起咖啡喝了口，利用苦澀的感覺刺激她清醒一點。
喝完她随意挑了句問：“為什麽？”
“你爺爺奶奶不同意，孩子也跟着我比較好。”
明麓看她：“哦。”
張昕：“但是，不管如何，這孩子确實是你爺爺奶奶的孫子，也有親子鑒定，我只是想讓你爺爺奶奶幫忙養育一下他們這個孫子。”
明麓瞬間了然了，原來是要錢。
她再端着杯子輕呷一口，而後才很平靜地看對面的女人，說：“你說我爺爺奶奶給過你錢了？”
“是，但是我用完了，畢竟錢不多，總有用完的時候。”
明麓：“這種屬于撫養費，那當初給的時候，你們應該有協商一下支付的方式與金額，再簽訂協議。你按照這個協議去找我爺爺奶奶就好了，為什麽要找我？”
女人抿了抿唇，第一次有些吞吞吐吐。
她也拿起咖啡喝了口，須臾放下才繼續道：“是有簽協議，但是很多時候，很多開銷都是意外的，我想這是你們家的孩子，不應該用那些冰冷無情的協議來約束，然後眼睜睜地看着他餓死吧？”
明麓平靜地問道：“協議是什麽樣的？我爺爺奶奶當初給了你多少？你又有什麽意外支出，使得這筆錢不夠花。”
“兩千萬。”
“多少年？到十八歲？”
“十二歲，剩下再給。”
“十二年，然後呢？”明麓瞳孔微微睜大，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你的意思是，他現在才八歲，你就把兩千萬，花完了？”
“小孩子的花銷真的很多，”她馬上有點激動起來，“紐約的高消費和一些意外支出，那個孩子好動，這幾年總是斷斷續續的受傷，真的花了很多錢。”
“剩下的四年合算近七百萬，你受什麽傷花七百萬？買命了？”
“……”女人噎住，怔怔地看着對面甜美無害的小女孩。
明麓呼了口氣，繼續低頭喝咖啡。
放下杯子時，明麓靠着沙發，冷冷淡淡地說：“八歲多的孩子，兩千萬，平均一個月，二十多萬。”
女人沒開口。
明麓忽然輕笑，調侃：“你吃飯鑲金了還是鑲玉了？”
張昕立刻道：“這筆花銷在你們這樣的家庭裏，簡直微不足道。”
“如果你嫌少，你當初為什麽要同意簽協議？”
“我……”
“我父親已經不在了，我記得他當時在醫院分配過財産，你這筆錢應該是他合理算好的，我爺爺奶奶只是替我父親給錢罷了，而這筆錢确實是夠你們母子無憂無慮好好生活了，你當初也肯定是認同了這個做法與說法，才會簽了協議的。”
“我沒想過孩子會花銷這麽多，才會同意。”
“所以問題來了，你到底是花了什麽，一個月幾十萬的？”
“……”
明麓低頭喝咖啡，潤潤嗓子後，繼續說：“這筆撫養費是孩子該得的，配擁有的，我沒有異議，但是它也是等值兌換的，不是永無止境可以取之不竭的，你明明知道，協議白紙黑字簽了，但是你轉頭卻又不計後果地揮霍掉，然後，現在又找我拿錢，你覺得可能嗎？”
女人被她慢條斯理溫溫柔柔的一句句弄得，好像所有的話都沒有理由了，所以最後只能強硬地說：“我不知道什麽可能不可能，我只知道他和你同樣是你爺爺奶奶的孫子，你過的什麽生活，他就應該也擁有什麽樣的生活，不想讓他回家去，就應該把足夠讓他生活到成年的錢給我。”
“你就是個無底洞，當初一次性都給你的話，你一樣會揮霍完來找的。”
“我……”
明麓：“另外，我什麽樣的生活你知道？我從小上學到現在，出門不是公交就是地鐵，剛剛還是坐地鐵來的，你跟着我你确實應該知道了。就這，從高中開始錢都還是我自己掙的，大學我更是有獎學金，你覺得我花了家裏多少？”
“問題是我的孩子現在又不會掙錢，你八歲的時候能自己掙錢？”
“我八歲也坐公交呀，還是兒童票，便宜。”
“……”
“另外，他不會你也不會？”
“我……”女人聽不下去了，灼灼的目光緊緊鎖着她，“你就是不想給錢了？”
明麓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着杯子。
就在對面女人以為她又有一片長篇大論的時候，她輕飄飄地回了句：“當然，這和我到底有什麽關系？”
“那是你弟弟！”女人含着怒火道。
明麓淡薄一笑：“我不認識，我也沒心情去研究這事。實在不行，你再去找我爺爺奶奶。”
“我連你小叔都找了！”
“是嘛，”她哼笑，“我小叔也是夠倒黴的，年紀輕輕的淨是攤上這些養別人孩子的事。”
“你到底給不給錢？”
明麓看了看手裏的黑咖啡：“等我找我小叔商量一下吧，讓他找律師研究研究，看看我們家有沒有義務，繼續往無底洞砸錢。”
“別……”女人吸了口氣，“別找你小叔，他，他不讓我找你。”
“他不許你找我，那你還找。”
“我能怎麽辦？！”她狠狠地道，“你爺爺奶奶不給，他也不給，我只能找你了。”
明麓喝完最後一口咖啡，面無表情地看她：“找我就有嗎？那你想多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