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撞見
簡瑤被裴湛拉得一個踉跄,出門時,她撞到了個人,恰碰到手腕上的傷口,肩膀和傷口生疼,簡瑤倒抽了口氣,還未來得及看清自己撞得是誰,只聽見幾聲驚呼:
“公主——”
裴湛步子不停,簡瑤倉促間回頭,只看見五公主倒在宮女懷裏,四周人慌亂,裴清婉匆匆跑出來,關切不斷,而五公主只愣愣地看着她。
或者說,在看裴湛和她雙手交疊之處。
簡瑤一晃神,就被裴湛帶過轉彎處,翟清堂的混亂消失在眼前,簡瑤猛地回神,擰眉大聲叫停裴湛:“世子爺!”
裴湛如她所想停下,簡瑤立即抽出手,倒退兩步,充滿防備地看向裴湛:
“世子爺帶我出來做什麽?”
謹言慎行被簡瑤刻進骨子裏,她記得白三方才喊的世子,哪怕現在心神不定,她也注意到這個細節,沒在肅親侯府喊裴湛小侯爺。
裴湛對上她防備的視線,額角青筋抽了抽,再想起回長安的路上她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倏地,氣惱的話脫口而出:“難不成你還真想給我當妹妹??”
簡瑤粉嫩的臉頰剎那間褪盡血色。
她背手在身後,在裴湛輕嗤的語氣下,羞恥不堪,半晌,她白着臉,澀澀堪聲:
“民女自知高攀不起肅親侯府,也從未生過這起心思。”
适才撞上五公主,猝不及防下,她整個手臂都疼得有些麻木,背在身後的手指輕顫着,說不清是疼的還是被裴湛的話打擊的。
女子家倒底臉皮薄,簡瑤再經事,疑似被人指着鼻子罵趨炎附勢,羞恥和委屈的情緒翻湧不停,她緊緊咬住唇瓣,低垂下眸子,忍住鼻尖剎那間冒出來的酸澀。
裴湛頓住,眸中一閃而過懊惱。
他一下子就洩了氣,幹巴巴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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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若生了委屈,不管不顧尚好,一時半會也就消了去,可若有人此時細聲安慰,那委屈勁只會一發不可收拾。
簡瑤此時就是如此,裴湛若一直強硬尚好,偏生他軟下了态度,她的委屈就再也遮不住。
她後退一步,仰起頭,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
“那世子是何意?”
“民女自認和世子相識以來,就恪守本分,毫無攀勢和谄媚之舉,哪、哪怕……”
她想說不慎看了他的身子,倒底女子家矜持沒說出來,眼淚卻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抽噎着道:“哪怕偶有不敬,也只是替世子處理傷勢。”
“即使世子厭我,不想和我有所牽連,你不分青紅皂白指責我之前,念在我曾救過你的份上,難道就不能好聲聽我一言?”
簡瑤性子嬌軟,生平從未和旁人紅過臉。
哪怕那夜裏沈清山不過她名聲爬她牆頭,她也只氣白了臉,斥了聲不妥。
所以,此時她素衣襦裙,怯生生地亭亭玉立,仰着臉,眸子噙淚,一番話帶着低泣,根本分不清是在惱怒還是嬌磨。
落進裴湛耳中,生生讓他心中不是滋味兒。
長廊中平日裏伺候不少人,而此時,早不知何時退了下去,就連青栀也被白三連拖帶拽拉走,四周寂靜,只剩下裴湛和簡瑤。
裴湛手忙腳亂地替她拭淚,語氣低微:
“你別哭啊……”
簡瑤想躲,沒躲開,男子按住她的肩膀,叫她動彈不得,上好的蘇繡帕子替她擦臉,低聲和她解釋:
“我不是厭你,我只是……”
裴湛啞聲,那個“怕”字似刀堵喉間,割得他生疼,也沒能說出來。
小侯爺生來尊貴,自幼起刻進骨子中的傲慢,叫他怎麽和一個女子承認他當時心中橫生的慌亂和害怕?
叫他一時記不得遮掩,當着靖和長公主的面,就徑直把她拉出來。
“是什麽?”
女子小聲抽噎着鼻子,還在等他的答案。
她仰着臉,仿若眼中只有他一人,那一瞬間不自覺流露出來的乖巧和安靜,讓裴湛板緊唇,替女子擦淚的手指忍不住發顫。
他忽然有些不敢和女子對視:“沒事,是我不對,不該這麽說你。”
簡瑤抿唇,不信他明顯的閃爍其詞。
可她有求于肅親侯府,心中氣短,只能悶悶地點了點頭,方才的惱怒和羞愧消失不見。
裴湛不禁莞爾,倒真是好性子。
絲毫不記得,幾日前他還和白三呸女子記仇。
簡瑤不哭了,但适才淚珠打濕了眼睫,一顫一顫地叫人心生憐惜,裴湛指腹不禁輕撫過她臉頰,臉上傳來的酥癢讓簡瑤反應過來,此時兩人的距離過于近了些。
簡瑤忙忙慌亂退開,左右看去,生怕被旁人看見産生誤會。
裴湛惋惜,卻無奈。
難不成要怪她潔身自好?
簡瑤用帕子擦淚,在裴湛碰過的地方不着痕跡地用勁擦了擦,她垂眸,遮掩住心中的不自在,才細聲細氣地說:
“世子來之前,我就已經拒絕過長公主了。”
她看向裴湛,脊背挺直,柔弱卻自有韌性:“我雖為孤女,可生前爹爹細心,娘親溫柔,縱二者不在,我對父母雙親也切不敢忘,便是義母,民女也不願再有。”
眼前女子提起雙親時,眸子灼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唇角彎出的溫柔徐徐浸入人心。
最終,她彎下修長的脖頸,說:“所以,還請世子放心。”
放心?
裴湛知曉女子誤會了,可他沒有卻解釋。
不管如何,她不會真的成為他的義妹,就再好不過。
裴湛抵唇輕咳了聲,不過不等他放松,眼前女子就歪頭不解:“那世子可能告訴我,為何要急匆匆地拉我出來?”
簡瑤小聲嘀咕:
“長公主是因世子的緣故,才想收我為義女,只要世子當時說不,長公主自然不會強求,世子這胡亂把我拉出來,反倒把事情弄得複雜,也讓我不知怎麽回去面對長公主了。”
裴湛啞聲。
難道,他要和她說,他是一時情急,根本沒想到那麽周全?
若她再問,他為何情急,他又要怎麽回答?
女子面露為難,顯然在糾結待會要怎麽面對他娘親,裴湛堵了片刻,索性道:
“你別想太多,自有我和娘親解釋。”
簡瑤無奈,卻也只能如此,頓了頓,她小聲提議:“那我們再回去?”
熟料,裴湛搖頭:
“不了,你和我走。”
簡瑤茫然,可四下無人,她根本不識侯府地形,一時之間,除了跟裴湛走,竟沒了旁處可去。
“我給你備了一份好禮,你親自來拿。”
簡瑤暗中撇了撇嘴。
她不需要什麽好禮,只想要查清當初父親去世的真相。
裴湛可不管她在想什麽,折扇合起,在她肩膀處一點,示意她跟上。
這一碰,讓簡瑤剛剛刻意忽視的疼痛又席卷而來。
“嘶——”簡瑤輕抽了口氣。
裴湛擰眉:“我碰疼你了?”
簡瑤忙搖頭:“不是!”
哪那麽嬌貴?碰一下就疼。
“适才,世子拉我出來時,我撞上五公主,不小心碰到了之前的傷口。”
裴湛臉色沉了下來:“怎麽不早說?!”
“讓我看看。”
簡瑤立即躲開,手背在身後,戒備地看着裴湛,在裴湛不滿的視線中,吐出兩個字:“不妥。”
裴湛噎住,半晌,妥協道:
“去我院中,我讓府中醫女給你檢查。”
簡瑤還是搖頭。
她一個和他并無幹系的女子,獨自去他院子,況且上藥檢查都要褪下衣裳,兩人說起來,并不相熟,簡瑤怎麽可能答應?
看出她的顧慮,裴湛唇角板平了些,最終,還是他退步:
“去翟清堂,讓崔嬷嬷給你看,這可行了?”
簡瑤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當即點頭。
裴湛轉身帶路,他不着痕跡地垂了垂眸眼。
不想去他院子?
不過躲得了一時,他且就順着她。
于此相隔不遠的月洞門處,五公主貼牆站着,她抓緊宮女的手臂,才能支撐她不失禮儀地站穩。
五公主有些恍惚。
記憶中,不論何時,表哥對任何人都是不假顏色。
年少時,她不得父皇寵愛,連宮中得寵的奴才都可欺她,只有表哥,在她不論落魄還是何時,都一副漫不經心又穩妥地行禮。
他備受父皇寵愛,哪怕是最得寵的皇兄都不敢怠慢他。
她怯生生地不敢受,他卻說:“你是公主,怎麽受不得?”
在她最落魄時,是表哥輕嗤一聲,對她道,自身立不起來,指望何人助你?
所以,後來他當着衆人面,拒絕和她的婚約,五公主也不怨不怒。
因為,她知曉,表哥一貫如此。
漫不經心之餘,其實是沒将任何人放在心裏的薄涼。
可……
方才,她看見的是什麽?
表哥他溫柔小心地替一女子拭淚,緊張無措地低聲解釋,就似她曾所見,姑父給姑姑道歉那般,小心翼翼唯恐那人傷心。
這般的裴湛和她記憶中的表哥大相徑庭。
裴清婉找過來時,就看見這般失魂落魄的五公主,找到了人,她松了口氣,可又被五公主的狀态吓得有些緊張,提起裙擺小跑過來:
“公主,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五公主立刻回神,她慌亂地朝外看了眼,生怕驚動裏面的人,裴清婉不解,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可月洞門內并無一人。
五公主捂住之前被簡瑤撞疼的手臂,勉強擠出一抹笑:
“我想起公主府還有些事,下次再來尋你。”
忙忙扔下這句話,五公主立刻帶着宮人匆匆離開。
裴清婉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輕輕蹙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五公主的背影似有些落荒而逃。
裴清婉眯眸,朝之前五公主看的方向看去。
她未尋過來時,公主看見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