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男朋友”(三合一)…… (1)
早晨八點三十分,奉雪與謝家雙生子的車駕準時到達了校門外。
可是進入校門的長街卻被臨時管制了。
司機先生疑惑地放下車窗,守在關卡外身穿西服的工作人員客客氣氣地請衆人繞行。
“今天有一位來自教廷的主教莅臨學院,因此學院的六個入口關閉了三個,學生上學請走A3或A5、A6口。”
謝思單手托着下颚,透過打開的車窗往外看去,能看到一列白色的方形列車如冰川一般停在了學院的正門。
“主教?是哪一位?”謝思問道。
見是謝思發問,工作人員沉默了一會,還是悄聲回答。
“是來自南部大教堂的主教.星回大人。他是代替老邁生病的首都主教,來垂櫻給學院內的女神聖像傾灑聖水的。”
謝思對着工作人員微笑颔首:“我知道了,多謝。”
車駕緩緩調換方向繞行,坐在謝思對面的謝桢垂眸看着手機,手指在上邊輕點。
“星回,是那個年僅十八歲就升任主教的潔淨者。”
謝思往車椅上一靠,眉宇間帶着淡淡的探究:“這樣年輕就能擔任主教,不只是因為教義背得最熟練,信仰最虔誠吧?傾灑聖水……哈,何必需要一個主教出行?”
謝思與謝桢交換了視線,頗有點心照不宣。要是不出意外,皇太子明年就能繼位,要阻止還是要推一把,都只能趁現在了。
奉雪翻閱着放在膝上厚重的工程學課本,突然擡頭對前方說道。
“我要在A3口下車,那裏離教室很近。”
司機聞言點頭:“好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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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奉雪的話,謝思和謝桢都齊齊一靜,随後等車駕停下後,才對下車的奉雪說一聲“路上小心”。
奉雪慣例回了個“你們也小心”,就往大門走去。
車駕再次移動,謝思升起了車內隔板,對謝桢說。
“等明年AS考試結束,這種僵局就要結束了,我可不會看你小就讓你。”
謝桢懶得理謝思,等車子停下來時才說了一句。
“母親說,在戀愛上太積極的人,通常沒有好下場。”
謝桢要推門出去,謝思卻在後邊伸手擋了一下。
狐貍般的少年對着謝桢嘲諷一笑:“像‘姐姐’那樣的人,如果旁人不積極,能有一絲可能嗎?你最好以後都像現在這樣,我會心懷感激給你發請柬的。”
謝桢淡淡回望:“你葬禮的請柬嗎?謝謝。”
空氣緊繃得像快要崩斷的弓弦,兩個面貌有些相似,但氣質截然不同的少年同時下車,繞過車駕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五分鐘後,奉雪卻在這時突然離開了A3入口。
今天早上是實踐課,可老師發來訊息,要送來學校參觀操作的船型吊車被堵在路上,看情況趕不及,因此今早的課程取消,将安排到別的時間。
奉雪看了消息,先在手機上查看了自習室的預約情況,發現最近的一間空閑的自習室在A3入口對面的那棟高層建築裏。
看來垂櫻的面積又要繼續拓寬了,現在的A3入口過幾個月就要在更遠一些的地方了吧。
奉雪看好路線,就拿着皮制書包,往門外走去。
這附近奉雪也不常來,A3入口外就是交錯縱橫的馬路,因學院管制的原因,人流不算很多。
偶爾奉雪也能看到幾個身穿垂櫻制服的學生在路邊行走,看制服形制與顏色像是初中部的學生。
大約是想要翹掉第一堂課出來玩的吧。
奉雪靜靜站在路邊,等着紅綠燈,綠燈亮起,她走過馬路,還要在這十字路口左轉,再過一條馬路。
可當奉雪繞到拐角處時,她卻在前方見到了一個眼熟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銀白色立領長衫,撐着一把描繪着重雲花的油紙傘,肩背挺直,腰間用一掌寬的紅絲金線腰帶束緊,展現出極好的身段。
這樣的人與這個地方實在有點不搭,仿佛行走于現世的東方古韻。
奉雪眯起眼,試探問:“啾……歸彥?”
那位聖斯威超人氣作家怎麽會在這裏,不,在哪裏都是他的自由,但他現在是不是……踩在斑馬線上?
“現在是紅燈呀!”
不遠處隐見有車子疾行而來,常年伏案讀書缺乏鍛煉的少女使出最高時速沖了上去,一把拉住了歸彥!
“歸彥,快退後……”
奉雪一臉焦急,人在焦急的情況下,腎上腺素激增,能做到許多平常做不到的事!
她一定可以把人拉回來!
但奉雪卻……沒拉動。
男性的身體看起來清瘦,可伸手碰到的手臂卻有堅實的肌肉。
奉雪沒能帶着人往後退,卻用了全力,慣性之下腳下不穩,就往歸彥身上直直撞去!
車子急速而來,在看到前方那兩個人後,緊急鳴笛,刺耳悠長的剎車聲劃破了天幕。
描繪着重雲花的紙傘落在地面發出輕響,在地上滾動了幾圈,随後停下。
穿着銀白長衫的青年在車子駛來的那一刻,像是突然回過神一般,立時轉身,将奉雪拉到他懷裏,避讓到了一邊。
車子也在這時恰好停下,司機後怕地長舒一口氣,正要下車大罵,車窗便被人敲響了。
“抱歉,是我的錯,您如果趕時間,後續有什麽問題請聯系我。”
一張寫着姓名與電話的銀白色名片從車窗裏遞了進來。
司機看了一眼,原本旺盛的火氣在見到青年那雙如靜水深潭般的眼睛後,緩緩褪去。
“下次要小心。”
司機不自在地叮囑一聲,便調轉車頭離去。
在後視鏡裏,司機還隐約能看到那名青年将他懷中的少女牽到人行道上,這才放開了手。
奉雪鼻尖還殘留着歸彥身上鳶尾與白松香的氣味,歸彥彎腰撿起地上的紙傘,便轉過身看着奉雪。
“沒有受傷吧?”
奉雪搖頭,十分困惑:“這應該我來問您,這樣太危險了!您在想什麽,為什麽會站在這裏?”
“……斷電,”歸彥沉默了一會,似乎也覺得自己這樣非常莽撞,他擡手将柔軟的額發捋至腦後,“偶爾會這樣,想得太認真,會讓人落入自己的故事裏,一瞬間脫離凡世。”
奉雪大為震撼:“這、這就是文學家的沉浸感嗎?”
歸彥:“不,歸根究底是我的問題。”
奉雪想起這位啾啾老師似乎曾經睡在餐車裏,差點被送到廚餘處理器中,又稍稍有些理解了。
……真的很迷糊呀。
歸彥則打量奉雪,确認她身上是否受傷,他看得很仔細,最後在少女的右手處,看到幾根雪白的指節因剛才的抓握泛上了淡淡的紅。
“我以後不會了,謝謝。”歸彥微垂眼睫,看起來竟然有點傷心的意味。
歸彥取出一塊錦帕輕輕包裹在少女的手上,他擡頭看着四周,輕聲問道。
“奉雪要去哪裏?我送你。”
奉雪指着一旁的大樓,歸彥便拿着紙傘,與奉雪轉向而行。
校外的長道如此安寧,青年與少女在一頂重雲花紙傘下,隔着一拳的距離并肩而行,斑駁的光影穿越樹梢縫隙而來,金色的微塵在光線中躍動。
也許是真的擔心陽光會融化身邊新雪一般的少女,歸彥微微轉動着紙傘,手腕上的中國結手環發出一點金鈴的脆響,傘面向着奉雪微微傾斜,少女被完全籠罩在傘下。
只是沒走幾步路,歸彥就停下腳步,奉雪則一腳踏上了大樓的階梯。
“再見,”奉雪揮着手,又像是想起什麽一樣,笑着說道,“我最近按照你說的寫了一點東西,确實很開心呀。”
“那就好,”歸彥嘴角含笑,他往後退了一步,站在臺階之下仰望着奉雪,“如果還有什麽想交流的,随時歡迎。”
奉雪對着歸彥微微颔首,便轉身進入了大樓。
少女的心情有些雀躍,今天救下了她喜愛的作家,真是太好啦!
奉雪進入大樓之後,歸彥繼續站在路邊,來往行人竊竊私語着他是不是哪裏的明星,卻無人上前搭讪。
直到有一輛黑色的車駕駛來,歸彥才收起紙傘,坐進了車駕裏。
饅頭在後座上啾啾叫着跳到歸彥的膝頭,歸彥垂眸撫摸着饅頭毛絨絨的頭頂,駕駛座的許令行側頭看着歸彥。
“怎麽樣?順利嗎?”
歸彥沒有回答,視線依然游離,像是又“斷電”了。
許令行眉頭微皺,有些緊張地點燃了車上預存的藥香,随後也不叫他,自顧開着車。
過了好一會,藥香彌漫的車內,歸彥像是緩過來般突然開口。
“與那位星回主教已經見過了,不出所料,他并不贊同現在的候選人成為皇太子。”
聖斯威是個特殊的國家。
大陸上的國家都信仰女神萊耶,但唯有這個國家有女神的血脈流傳。
因此聖斯威王室的地位非常穩固,也擁有極大的話語權。
大到在位的君王一旦動了心思,說不定會影響教廷的存亡。
主教們雖然意見不同,但贊成裏維.阿蓋爾改換姓氏繼位的聲音,如今在教廷裏占了上風,但年輕的主教星回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态度十分強硬。
對聖斯威來說,這兩年将會是時局混亂如暴風的兩年。
黑色的車駕在一座東方式的庭院大門前緩緩停下,許令行下了車,他打開車門,對着車內的青年單膝下跪,垂頭行禮。
“希望這次紛亂之後,您能返回家鄉。”
“殿下。”
歸彥下車之後,擡手拍拍許令行的肩膀,便越過他往前走。
歸彥低頭看着手機,肩上的小肥啾啾啾叫了兩聲,撲入了滿是草木香氣的庭院。
“其實回不回去也沒關系,被放逐到聖斯威之後,我過得也不錯。”
歸彥回過頭,他迎着朝陽的晨光,眨着被陽光暈染成金色的眼睫,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眼中卻閃過一絲乏味的冰冷。
“可當他們低頭來求我,想讓我參與其中,影響聖斯威的局勢……”
“可以。”
“請他們用東方三十六國的王位來換。”
“不然,我更想成為那女孩的家庭教師。”
穿着長衫的青年轉頭進入庭院之中,烈風吹起青年繡着雲霧明珠的長衫下擺,白色的重雲花瓣簌簌落下,道旁的仆人們紛紛對着歸彥單膝下跪,垂頭行禮。
這不是聖斯威的禮節,而是來自東方的尊禮。
“拜見您,霜鶴親王。”
奉雪在自習室中照舊關閉了一切通訊設施,只在手機上設置了一個鬧鐘,就定在下堂課開始前三十分鐘。
因此她并不會知道,垂櫻學院的社群迎接來了今早的第一波火山爆發。
早晨八點五十五分。
大多數學生都在準備上課,逃課的學生也在外邊玩。
因此學院社群比其他時間段安靜得多。
八點五十六分。
一個匿名的新帖子發到了二年生的社群之中。
标題只有一個“。”。
說實話這樣的帖子在社群裏根本不會讓人多給一個眼神,還會被認為是一打開,主題帖裏都是句號的垃圾帖。
九點。
學生兼職的社群管理員開始上班,他在專用教室裏一邊吃着火腿三明治,一邊看着社群的狀況。
“啊……只是一夜,廣告貼和垃圾帖多了好多。”
他嚼着三明治不停抱怨,一邊點擊,一邊删除。
九點十分。
管理員機械點擊鼠标的動作停止了。
三明治像壞掉的石頭卡在他的喉嚨裏,他卻忘了吞咽。
驟然瞪大的眼睛,如同古畫鑒別師品鑒着這世上最珍稀的名畫,仿佛連一個像素也不肯放過一般,細細摳挖着屏幕上的這張照片。
九點十五分。
管理員肩膀坍塌,他吞下了三明治,喉嚨裏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哀嚎。
随後他手指顫抖着……回複了一條評論。
【這不可能。】
九點十五分零一秒。
本該沉到末頁,或是被管理員删除的垃圾帖“。”,被頂到了首頁。
幾個無所事事,在課上開小差的學生劃着手機,點入了那個句號貼。
大約是什麽抱怨學院生活,或者找什麽樂子的吧。
他們也實在是夠無聊,居然連這個也要看。
九點十六分。
數個不同的教室裏發出了少年青春逝去的慘叫。
九點三十分。
“。”帖在社群首頁呈現hot狀态。
帖子的閱覽量每分鐘以倍數級成長。
至此,學院百分之五十的師生已看過了這個帖子。
“謝思!謝思!我哔——哔哔——!”
弓箭社裏,謝思正在調弓,聽到射箭場外傳來的那粗俗得要被消音屏蔽的叫聲,他皺起眉,抽起了一枚羽箭。
通往射箭場的小門被人猛地打開,一名男學生沖進射箭場,穿着球鞋的腳剛要踏上擦洗得澄亮的木質地板,就聽到一陣破空聲傳來。
一支雪白的羽箭貼着那名男生的脖頸噌地一下射入了門上的标靶。
正中紅心。
謝思垂眸,不言不語再次拿起一支羽箭搭在弓上,這一次對準了男生的頭顱。
“對、對不起!”
那名男生這才回過神來踩了謝思的雷,謝思最恨有人闖入射箭場打擾訓練。
可是,可是他真的很想要個答案!
男生舉起手裏的pro手機,顫抖着舉高。
“謝思,你,你姐姐,奉雪……原來是有男朋友的嗎!”
“咚”。
謝思手上的羽箭松脫,那支羽箭射到了那名男生的頭上,死死地釘到了牆上。
男生吓得坐在地上,手機也随之掉落在地,滑到了謝思腳下。
謝思蹲下身,撿起了那只手機。
手機屏幕上,只有一張照片。
照片上,穿着紅色制服的少女撲在了一個黑發青年的懷裏,那個青年看起來像是個東方人,穿着東方特有的服裝,模樣也優雅漂亮得十分驚豔。
在平常,這樣相貌的男人如果出現在任何一個品鑒美男的帖子裏,都能築起高樓。
但很顯然,這次能築起高樓的原因并不在他,而在他懷裏的那個少女。
夏季熱烈的陽光之下,一男一女就這麽站在車來車往的十字路口,璨金的光芒落在他們的身上,紅與白交織,如雪的手指搭在重雲花上,黑色的發絲纏繞,那劇烈的鮮豔的仿佛獨一無二的色塊殘酷地撞擊着人的眼球。
但無人能夠移開視線。
美麗的少女與俊美的青年緊緊相擁,青年以保護的姿态擡手護着少女,而少女毫無掙紮地靠在青年懷裏。
少女仰頭看着男子,任誰也不會想到她會有這樣的表情。
這樣柔軟,熱切,追逐地盯視着他人的眼神。
他們一定能互相嗅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吧?
那是……屬于戀人的氣味。
帖子裏的高贊評論寫着:
【那個仿佛被人用手一碰,就會化為春雪融去的少女啊。
那個即使面帶微笑,旁人也依然難以靠近她的少女啊。
那個自行立下戒律,在達成目标之前如同奉神一般永遠保持着潔淨的少女啊。
你為什麽欺騙了世人?
你可曾看見我因痛苦落下的眼淚與無聲的哀嚎?
我寧願你踏上祭臺成為真正的羔羊,也不想看到新雪落入塵土沾染塵埃……
不行。
寫不下去了。
我只想說,奉雪為什麽要談戀愛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難受得好想死我要殺了那個男的殺了他殺了他殺了殺殺殺殺殺殺————】
這個評論瞬間獲得了上萬點贊。
以下數千回複都是碎了心傷了神的各種無意義哀嚎。
也許垂櫻學院的學生今生看過的最多字數的“啊”與“艹”和“死”都出自這個帖子。
帖子裏當然也有一些人零星回複,像是很受不了似的說。
【神經病,談個戀愛又怎樣。】
【人家就算談戀愛照樣名列前茅拿獎學金,比你們這些廢物有前途得多。】
【又不是什麽戀愛禁止的偶像,說出那種話不覺得是在限制人權嗎?】
【受不了!這些人就是覺得自己得不到,別人也不能得到,在那裏無能狂怒而已!】
【人家俊男美女天生一對,輪得到你們這種妖魔鬼怪來反對?!】
……
但這些回複很快就被鋪天蓋地的詛咒給壓了下去。
垂櫻學院裏的學生大多是權貴家庭裏的孩子,他們生來就能得到絕大多數人奮鬥一生都得不到的資源,因此他們很少有不滿足的時候。
但并不是沒有。
奉雪。
一進垂櫻就知曉的名字,知道的人,即使産生傾慕也不敢表态,即使心底生出惡念之花也不敢表達。
她長于謝青燃手中,聖斯威母龍的腹下。
謝青燃狡詐,兇狠,護短,一旦觸及逆鱗便會手段殘暴地主動出擊。
不是沒有人心生歹意,想要觸碰那片新雪,可都在動作之前被人悄無聲息地解決了。
可是,謝青燃并不能關注到全部,或者說她也許低估了奉雪對于某些事物的影響力。
那些潛藏得更深,更善于隐蔽的惡質如同無言的蜘蛛懸挂于上空,等待着終将出現的空隙。
但這些危險依然被阻擋了。
神話故事裏,所有珍貴的寶物,神花仙草都藏于高崖,隐于山澗,但并不是無人發現。可當那些人千辛萬苦到達目的地,卻發現……那珍貴的事物早已被兇惡的猛獸惡龍團團圍住。
哪怕只是嗅聞寶物身上的氣味都是不可以的。
那些兇獸殘暴兇狠,脖子上卻像被套了缰繩,它們看護着寶物,因此所有人都被迫遵守規則。
沒關系,忍耐就好了,到時候就可以站在同一起跑線,獲得一個公平的機會。
可是……現在卻有人把期限撕毀了。
正是寶物本人。
她站在高處,輕蔑冷嘲地看着那些在煉獄中懇求垂憐的人,卻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
射箭場外,闖入進去的男生脖子上帶着一道血痕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那些等在外邊的人急忙上前詢問。
“怎麽樣?謝思怎麽說,他知不知道?”
那男生臉色蒼白,嘴唇顫抖,額頭還有細密的汗珠。他試圖說話,可喉頭就像被什麽哽住了,他嘗試了好幾次,也只能發出細微的“喀喀”聲,他的眼珠不停震顫着,就像剛才看到了什麽極恐怖的事物。
最後,他只能攤開手中的手機,手機屏幕已成蛛網狀碎裂,像是有誰直接摁着屏幕,帶着無邊的憤怒将它一點點地碾碎了。
謝桢正在美術室內完善着自己的畫作。
很少有人知道謝桢居然喜歡畫畫。
他看起來更适合參加擊劍社或者別的什麽與政/治/軍/事有關的社團。
謝家兩個雙生子,因為性格原因,謝思的名氣總比謝桢大一些。
謝桢低調,寡言,雖然他同樣成績優異,外貌俊美,家世超群,可是不說話,聲量就約等于無。
但謝桢似乎也并不在乎,這是他的天性使然,也與幼年時接受的訓練有關。
七歲的時候,謝桢被謝青燃送到了帝國最年長的伯爵夫人手下擔任見習騎士。
伯爵夫人年紀大了,喜歡安靜的孩子,謝桢本來就不吵鬧,因此通過了甄選。
但伯爵夫人也不希望別人好好的孩子在她這裏見習,卻在幼年就變得死氣沉沉。
因此伯爵夫人開始教授謝桢繪畫。
【聖斯威的權貴家庭有将最小的孩子送到別人手下見習的傳統。】
【因為過去那些家族擔憂幼子如果不能繼承爵位,長大将會一無所長。】
【現在倒是不必擔心這些,我也沒什麽好教導你的,我唯一被人稱贊的只有畫畫。】
【繪畫,有時候是無趣的線條,有時候是夢中的想象。】
【但無論如何,通過繪畫,你将更有耐心。】
無論伯爵夫人怎麽說,小小的謝桢還是遵循着古禮,給伯爵夫人奉茶,引路,護衛……雖然他也沒比伯爵夫人的拐杖高多少就是了。
然後他也認真地學習繪畫,伯爵夫人有時候看着他的畫布,總會“噢喲”發出感嘆,倒不是稱贊這孩子畫得有多好。
而是……
【你是個理想愛情主義者啊,這麽小就有了憧憬的人嗎?】
謝桢總是不回話,也許他沒聽懂,又也許他聽懂了,但并不想與伯爵夫人分享他的秘密。
謝青燃偶爾會帶着奉雪來伯爵府邸看望謝桢,伯爵夫人在看到奉雪的時候抱着她在額頭親了一口。
【我喜歡可愛的孩子。】
随後伯爵夫人就像是發現了什麽秘密一樣,對謝桢眨了眨眼。
庭院裏,謝青燃帶着奉雪散步。
伯爵夫人卻與謝桢坐在露臺上。
【來,孩子,我們來猜猜,你的小姐姐在想什麽?】
必須回答年長女性的問話。
謝桢雖然不太感興趣,仍是回答。
【在看美麗的花,她喜歡這個。】
伯爵夫人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你啊,對喜歡的人過于神化,可是會失去了解別人的機會哦。】
【嗯……我猜,她聞到甜甜的香氣,想吃澆了蜜糖的松餅。】
之後奉雪果然在茶室吃了好幾塊松餅,謝桢對伯爵夫人不由崇敬起來。
等謝桢十二歲時,他被伯爵夫人認可,獲得了騎士頭銜。
伯爵夫人去世了,但謝桢還牢牢記着伯爵夫人的教導。
尊重,克制,冷靜,理解。
雖然他還稚嫩,但看待奉雪時,不再像過去那般覺得遙不可及。
即使還有很多事他都不了解,但他明确的一點是,奉雪也只是個普通的女孩。
她會哭會笑,會反應遲鈍,會冷淡無情,也會……交男朋友。
“刺啦————”
謝桢面前的畫布被沾着黑色顏料的畫筆狠狠劃破,原本清淨的藍白配色被一道黑色的劍痕中斷。
畫筆落在地上,冷峻的少年離開了畫架。
“過來。”
飄揚的簾布後傳來謝桢冰冷的聲音。
那些在美術室外哀嚎着“奉雪居然有男朋友”的學生就像被一盆冰水澆頭,脊背泛起一陣徹骨的寒意。
“把話說清楚。”
站在簾布的陰影處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微微粗重的呼吸,就像冰原上的頭狼,發現有人偷走了它的伴侶時發出的威脅吼叫。
“滴滴滴滴滴——”
手機準時響起了鬧鐘。
奉雪頭也不擡地把鬧鐘摁掉,然後迅速地把眼前的文檔都掃視一遍,确認自己沒有遺漏,下午的邏輯學足以應付之後,便關上了電腦。
她收拾好東西,拿起背包,就離開了自習室。
離開自習室後,奉雪關閉了手機的勿擾模式,随後如狂風驟雨般的信息發了瘋一般在她的屏幕上跳動。
過了好一會,奉雪的手機都有些發燙,她才微蹙眉尖,一邊翻看手機訊息,一邊往外走。
怎麽回事?最近是有什麽購物節集中發送廣告嗎?
可奉雪打開之後,發現大多是希雅和談越發給她的,偶爾也有一些不太熟悉的人發來訊息。
統一問的都是……“奉雪!!!你居然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是什麽?
黑發少女歪着頭,一臉困惑地看着獨占了一整個手機屏幕的感嘆號。
為什麽要用這麽多無意義的感嘆號,這在文學科看來,是會扣分的。
但奉雪疑惑歸疑惑,還是在她與希雅談越三人的群組裏虛心請教。
奉雪:什麽男朋友?
希雅:這時候還要裝傻嗎!QAQ我們到底是不是彼此之間毫無秘密的親姐妹!
談越:不是。
希雅:……嘤嘤嘤!
談越:今天早上社群的帖子——(鏈接),你,看看吧。
奉雪順勢點開鏈接,一打開就看到了那張照片。
在學校外邊,十字路口處,她拉不動歸彥,卻撞到歸彥懷裏的照片。
咦?居然被人拍下來了嗎?
奉雪盯視着這張照片,忍不住用規劃攝像空間布局的角度審閱起來。
要是視角再拉高一點,會更好看吧?
……不不不,這不是重點,為什麽這張照片會讓別人認為她有男朋友?
奉雪将這個疑問返回了群組裏。
希雅:……
談越:……都抱在一起了,你,你,再裝傻也沒用了!
奉雪:抱在一起怎麽了?
雖然隔着手機屏幕名單,但希雅和談越都能想象到奉雪那一臉坦蕩,正氣凜然的樣子。
希雅:不要!!!我的奉雪不是私底下玩得開的渣女!!!咦?不過好像也挺帶感。
談越:等等,我有點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奉雪想了想,隐去歸彥的身份,把今天的偶然老實說了。
希雅:好吧,浪漫之神沒有眷顧你……不過,那個路人真的很帥啊!他都沒跟你要個電話嗎?算了算了,我們先去給你辟謠吧!
奉雪:辟謠?
談越:你沒看到那個帖子下邊的瘋魔回複嗎?
奉雪:光看照片了,我回去看看。
奉雪:?我看不到回複?都被屏蔽了嗎?
坐在學院教室裏的談越和希雅面面相觑,什麽時候管理員還會屏蔽回複了?
不過奉雪看不到也好,那些粗鄙之語實在太多了。
奉雪想了想,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大家會對她有“男朋友”這麽熱情,但誤會就是誤會,還是說一聲吧。
于是,從未在社群發過帖子,也沒有回複過的少女,不知道社群裏匿名的樂趣,直接實名正裝上陣。
在那hot到不行的帖子裏,頂着實名認證回複。
【那不是我的男朋友。】
回複一出,瞬間又出現了許多被屏蔽的空白回複,沒有被屏蔽的都是些“真人?”“救命,正主親自下場澄清”“那這個照片是怎麽回事”一類的話。
奉雪雖然覺得是私事,平常也沒有覺得同學們有這麽八卦,但她還是老實地回複。
【這一位,只是一個過馬路時遇到危險的路人。】
這個回複一出,帖子難得陷入了沉默。
一分鐘後,一條打滿了“……”的回複出現了。
陸陸續續有人回複“我就知道,這世上可以相信的人只有奉雪”一類的話。
但私底下,更多的人坐在死寂的教室裏,唇齒間發出冷笑。
騙鬼呀!
這張照片出現的瞬間,大部分感興趣的人都開始檢索照片上的男性是誰。
有公共安全關系網的人,甚至可以借調查看道路攝像,并進行面部設別。
可是在這樣的天羅地網之下,卻依然無人知曉這個男人是誰。
連他後續上的車都是蒙牌車,開了一段路之後,還進入了不允許攝像的社區路段。
這只說明一個問題聖斯威的人口資料庫裏沒有這個人。
有什麽人是資料庫都沒有的?
一,他是被家族隐藏起來的繼承人;二,他是教廷的人;三,他是外國人。
第一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連未來的太子都在資料庫裏,這個人憑什麽不存在?
教廷……也有可能,那些潔淨者就仿佛是教廷的私産,說是一切獻給女神,可是女神教義裏,可沒有不允許戀愛結婚的條例。
另外就是外國人,這個人雖然只拍到了半張臉,可那是十分東方的長相,和奉雪……該死的和諧。
有這麽湊巧的路人嗎!
但不管這個人到底是什麽身份,居然能讓奉雪為了袒護他而撒謊。
他該死。
但在那粘稠的恨意之下,又隐隐生出了些許希冀。
既然這個人可以,那麽他們是不是也可以試試?
向那已走下的神壇的少女伸出手去,看看那細軟的手指會不會握住他們的指尖?
這光是想象就讓人血脈沸騰,徒生無邊下流的欲念。
但也有更多的人清楚,要走到她面前傾訴愛意,并不是易事。
人人都要争搶的事,最終會變成殘忍的鬥獸場。
學院的調香室裏,金發的王子正用細小的銀勺舀起一點烏木碎屑。
透明的琉璃盞中,已放入了豆蔻,梨花,檀香,複雜的物質混合攪拌,那些氣味也漸漸融合,變成了一股馥郁又暗沉的香氣。
裏維幼年時居住在王庭之外,他的母親納蒂雅就曾教導他如何調香。
對于王子來說,這個喜好稍顯無用,更會讓人覺得他身上帶着一點不問世事的軟弱。
但裏維通過衡量香料的重量,多次細微地調整銅爐的溫度,調蒸出恰到好處的香氣,白色的香氣煙霧自他手中蒸騰而起,漸漸布滿整間調香室。
王子修長美麗的手指輕輕垂在案邊,他微阖眼,細細品鑒着空氣中溫暖的焚香。
過了好一會,他才輕笑起來。
“原來她拒絕我,是因為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
調香室裏還有一位陪同的保镖,阿道看着裏維的模樣,發覺自己并不能在這略顯昏暗的調香室中,辨別出王子的喜怒。
“那麽可以視作有意隐瞞,這樣的人與家族并不值得王子……”阿道正說着,卻見裏維擡指摁在唇上。
“是教廷還是外國人都無所謂,說不定奉雪是受了什麽瞞騙呢。教廷……他們不喜歡我,會用什麽手段都不出奇。今天那位星回主教,居然想對我‘問心’呢。”
金發的王子笑得如陽光般燦爛,居然沒有半點不快。
“真可怕,差點被他看穿我在想什麽。”
“他不贊同是正确的選擇。我确實想在繼位之後完成第六任皇帝的偉業,令教廷消失。”
“畢竟女神已沉睡,那麽聽不到神谕的教廷又有什麽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