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天堂

第38章

意識好像陷在濃濃的霧裏……

有股清爽的氣味，不像平時基地那個房間，總是悶悶的。

沈青掙紮着想了又想，總算記起一些片段。

又一場金色的雨……銀龍杯……周辰山在臺下看着他的樣子……

忽然間，天光大亮。

“該起床啦。”

是周辰山的聲音。

沈青猛地睜開眼，從被褥裏撐起身來。

周辰山穿着居家的睡袍，看起來比平日裏柔和很多。他此刻正面露擔憂之色，道：“你睡太久了，該起來了。”

沈青晃了晃腦袋，只覺得裏面囤積了一團漿糊。

對，他們贏了夏冠。

隊伍裏的人一起吃飯、喝酒、唱歌，鬧到天都快亮了。

然後……

他跟着周辰山回家了……

家……

窗外很敞亮。

“我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現在都第三天中午了。”

沈青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哦，我起來了。”

他快速爬起來，踢上拖鞋，急匆匆跑進了洗手間。

阿姨燒了一桌好菜，沈青洗漱完出來的時候，聞到那股香味，才發現自己很餓。

周辰山邊給他剝蝦，邊問：“放幾天假？”

“今晚就回基地了。”沈青埋頭吃飯。這樣的氣氛他還有點不習慣。

周辰山皺眉：“我聽潘陸平說放3天啊？”

“啊？”沈青愣愣地擡頭，“他們選手是放3天，我們教練組要提前準備。”

“哦，這樣。”

周辰山給沈青剝了大半盆的蝦，面前留下一堆蝦殼子。

沈青看了看，眨眨幹澀的眼睛，有點不好意思：“等世界賽打完就能放久一點了。”

“嗯。”

“你最近不忙嗎？”

前一陣子，沈青看周辰山忙得腳不沾地，眼窩一直是深褐色的，但今天他好像是在家宅了一天，休息得很飽足。

周辰山笑了笑：“最近項目進展不錯，東西定下來以後，細節上就不用我去盯了。”

“那什麽時候可以玩到你們出的主機啊？”沈青問。

“還早，不過可以期待一下。你吃好我們出去散散步吧，賽前在基地一直不見你動的，又躺了那麽長時間，對身體不好。”

“哦。”沈青其實有點懶，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這頓飯吃得很安靜。

周辰山偶爾說句話，沈青睡久了有點反應遲鈍，但也會回答上一兩句。

飯後，兩人出門散步。

外頭陽光正好，光線暖融融的，照着碧綠色的行道樹，天空湛藍無垠，雲層像乳白色的奶油擺放其中。

沈青仰頭看了看天際線。

“感覺好久沒曬太陽了。”

周辰山擡起手，輕柔地、試探着揉了揉沈青的頭發。

沈青垂下頭，沒有反對。

“你們太不健康了，坐着打游戲時間久了還是到外面走走比較好。”

“嗯。”

沈青走在陽光下，頭腦慢慢恢複清明。這時才有種真切的、奪冠的感覺。

“我們決賽打得怎麽樣？”他問周辰山。

周辰山露出一抹笑，說：“很棒。”

“嘿……接下來要世界賽了。”

“嗯，我昨天問了一下，今年是在國內？”

“對，小組賽在珠海，就是現在還不知道分組怎麽樣。”

“很多人說今年特別難打。”

“我還沒來得及研究其他賽區，不過常規賽階段看了些外賽區的比賽，好像強隊很多。所以也沒辦法休息太長時間，我和教練組先得把這幾天的訓練方案定下來，選手還要時間去調整。”

“嗯，我知道。”

“哦對了，決賽居然是放在敦煌。”沈青忽然想起賽前看的新聞，只是那時候他精神很緊繃，沒顧上跟周辰山說。

“哇，這麽巧？”

“對啊，太巧了……”

他想到之前跟周辰山在鳴沙山上看到的星河，忽然覺得自己離總決賽的舞臺那麽近。

目前鷹隊和AT已經提前鎖定了前2的S賽席位，LPL賽區剩下2個名額還要等這幾天的冒泡賽結果。

接着是排名第4位的戰隊要和別的賽區的隊伍競争資格賽出線名額。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抽簽定組，還有挺長一段時間。

如何利用好這段時間去盡快适應世界賽的節奏，對于鷹隊來說至關重要。畢竟現在這支鷹隊顯得太年輕、太生嫩了，裏頭一半以上的選手沒有打過S賽，也沒有太多和其他賽區隊伍交手的經驗。

由于版本更疊，比賽環境變化過大，Msi那點微小的經驗放在現在也沒有太大價值了。

夏季賽，外賽區明顯都猛了起來。

更何況……沈青本身對S賽就有那麽點信心不足。他的信心全部來自于相信現在的隊員們，對于他自己，卻始終存有疑慮。

晚上，周辰山親自開車送沈青回了基地。

選手們還剩最後一天假期，現在都在基地直播，吵吵鬧鬧的，享受着世界賽來臨前這段最後的放松時刻。

沈青在等其他教練組成員回基地的時候，也打開了月神直播間看熱鬧。

彈幕也在狂歡。

“從賽季初的連敗裏殺出來奪冠”、“版本殺不死我大肥鷹”、“大滿貫預定”、“BP巅峰對決”、“不愧是我們世一下”……

月神沒有打排位，而是在看老F接受一個賽後采訪的視頻。

記者問：“夏季賽感覺你們全隊狀态都特別猛，看你們經常從深夜練習到早晨，為什麽這麽拼呢？”

老F道：“大家都憋着股勁吧，春季賽我們贏的時候，覺得啊終于證明自己了，結果發現并沒有，比賽結束以後還是有很多人認為我們打得不好，所以夏季賽我們都想變得再強一點，再贏一次。”

“那現在你們已經是雙冠了，是不是足夠證明自己了呢？”

老F撓撓頭：“現在……好像沒人在意這件事了吧，我們只想去打世界賽，我們都在想世界賽的事情了。”

這段采訪又讓粉絲們熱血澎湃，彈幕迅速刷過一大片“加油”、“你們是冠軍”、“沖擊大滿貫”，密密麻麻，氣勢洶洶。

太多吹捧的聲音了。

沈青知道，隊伍需要在收假後盡快恢複狀态，就一定要把所有人從飄着的狀态裏拽下來。提前進入世界賽的競技狀态會是件好事。

他給賽訓負責人發消息：“PP上次說想跟我們約訓練賽，回複一下約幾個時間吧。”

對方回複：“資格賽期間嗎？”

“對。還有外卡的POP，他們教練托陸滿來問過，我覺得也可以約，你聯系看看時間怎麽安排。”

“好的。”

沈青揉了揉脖子，站起來去看分析師的電腦。

分析師幾乎沒有放假，這幾天一直在收集各支隊伍有價值的比賽資料，整理戰隊風格、選手英雄池、版本信息。

很快，教練組全員到位，所有人在基地的地下室開了個短會，然後開始研究世界賽版本和對手，制定選手們接下來的訓練計劃。

等到淩晨1點，方案初步成型。

沈青回房間休息的時候，還能聽到下路兩人的鬼吼鬼叫，以及小F精力充沛上蹿下跳的聲音。

他給周辰山發了個躺平的貓咪表情，周辰山就迅速發來了視頻邀請。

沈青慌忙打量了一下自己，長時間在地下室對着電腦屏幕，又講了幾個小時的話沒有喝過水，現在的樣子屬實有點邋遢。

他把視頻切換成了語音通話。

“喂？”

周辰山的聲音很低，溫柔地像在為一片葉子擦去浮塵：“怎麽不接視頻啊？”

沈青耳朵有點發燙，聲音也放低了：“額……剛開完會，不太好看。”

周辰山短暫地笑了笑。

“開會結果怎麽樣？”

“還行，教練組都挺有信心的。明天晚上選手也要收假了。”

周辰山道：“你們好好加油，別留遺憾就好。我剛看新聞，說外卡賽區那個LPL選手要退役了，挺可惜的。”

沈青一呆：“啊？誰？”

“POP那個彩虹哥啊，你上次說他挺強的。”

“啊？”

沈青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不久前陸滿剛問過他約訓練賽的事，他剛還讓賽訓領隊去和POP約時間，怎麽會說退役就退役了？

“他自己說的嗎？還是傳言啊？”

“剛說的，說是身體不行了打不了了，POP臨時租了個別的隊伍的選手打世界賽。”

“啊？世界賽都不打了？”

“嗯，我發你鏈接你看看……還以為你知道呢。他們好像剛拿了夏冠，他還拿了FMVP，好可惜啊……”

沈青悶悶地“嗯”了一聲，點開鏈接确認消息。

周辰山不禁感慨：“電競選手的職業壽命真的都太短了，而且一有突發的傷病就沒辦法，再努力想改變命運都沒機會了，想想挺難受的。”

“嗯……”

“沈青？”

“嗯？”

“我希望你能圓滿，所以你要加油，別管以前成績怎麽樣，不要輕易認輸。”

“嗯。你……去珠海嗎？”

“想我去的話我就去吧，不影響你就好。”

沈青沉默了一會兒，把臉埋進被子裏，手機托在手心上拿得遠遠的，悶着聲音說：“挺想你去的。”

周辰山自然沒有聽清楚，問：“啊？什麽？”

“我說……”

“唉？”周辰山忽然發出一聲疑問，“你看熱搜，Rainbow好像說了點什麽。”

“什麽？”沈青擡頭，愣了愣。

“他說自己當年比賽狀态差是被3you搞了，現在退役了，要把以前的事情說出來。”

“啊？我看看。”

沈青迅速坐起來，快速翻手機，在陸滿的直播平臺空間首頁上看到了他發的最新動态。

“3you在賽前在我喝的水裏放了感冒藥，導致我比賽全程都很困，事後還把藥片殼子丢我面前來惡心我，完全是仗着自己關系戶就無法無天。我無心猜測他做這種惡心的事到底為了什麽，我也沒什麽證據指認他，但是既然現在我退役了，有些話實在不說出來不痛快。Eagle的沈教練說他心術不正，我很贊同。相信也有別的選手被他坑害過，希望有更多人站出來，就算我們都沒有證據去告3you，也不應該放任他繼續在賽場上待着。看到他，我就覺得職業這個詞被侮辱了。我們應該公平地競技，而不是搞心機、搞手段。”

“哇……”

周辰山那邊正敲着鍵盤，顯然已經在跟進這件事。

“沈青，我們有機會徹底搞垮他，把他趕出電競圈子，但是這件事可以由我來，你好好準備世界賽。”

“我……”

沈青話說到一半，被外面一陣騷亂打斷了。

起初，沈青以為大家都看到了陸滿的動态，所以讨論地比較激動。但是漸漸的，他覺得動靜不太對，才起身去開房門。

樓下訓練室裏亂成了一團，有人急匆匆跑過，大部分人都圍在老F的位置邊。領隊在門口打電話，神色很不好。

沈青心頭忽跳。

“怎麽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老F他……”隊伍裏随隊的理療師還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小姑娘，此刻已經紅了眼圈，有點不知所措。

負責後勤的姐姐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冷靜地跟沈青交代情況：“霜崽剛說他肩膀痛，就揉了兩下，現在突然手都擡不起來了！”

領隊打完電話跑過來：“救護車馬上就到——霜崽，怎麽樣？”

老F滿頭都是汗珠子，眼眶通紅，臉色慘白，只能死死握着月神按在他肩上的手，疼得說不出話來。

沈青頭腦發脹，神經突突地跳動着。

為什麽……

為什麽這世界上有這麽多意外？為什麽希望總是那麽容易破滅？為什麽……老F狀态那麽好，頭腦清晰，打比賽做指揮時既老練又冷靜，他不值得去沖擊一個世界冠軍嗎？

還有其他隊員……大家都那麽努力……

都堅持到這裏了……

為什麽……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