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迎來轉機
“嗯?”皇上拉長音調,疑了一聲,宋厲接着道,“從徐九鳴和其妻子的屍骨來看,他們生前都曾受過重傷,尤其是徐九鳴,身上多處骨頭都斷裂過,至于死因,則是生前飲毒而死。”
“還有呢?”皇上反問,壓在他肩上的大掌微微用了些力道。
宋厲垂了垂眼眸,“奉國将.軍去了興平,還帶去一個很重要的疑犯。”
“這個疑犯是何人,你可審問過?”
“回皇上的話,疑犯是曾經的龐國公龐進武,微臣訊問過一次,但他并未交代什麽?”
“當真?”皇上有些不信。
宋厲眸光深了深,語氣沉肅,“微臣不敢欺瞞皇上。”
“這……可不像是你的本事。”
宋厲還是那句話,“皇上明鑒,微臣絕不敢欺君罔上,”頓了頓,他又解釋道,“龐進武的身份非比尋常,又頗有成算,在不能動刑的前提下,微臣也是一籌莫展。”
“這麽說,龐進武還不曾在你手上受刑?”皇上壓抑。
宋厲颔首。
皇上心中有了成算,擡起手,重新回到禦案後,看向他道,“大皇子遇刺的事情,朕會讓刺客自己暴露出來屆時你只需将人拿下就是,至于興平,你身子不适,就不要再奔波勞累了。”
“微臣領旨。”宋厲站起身,拱手應道。
“跪安吧!”皇上擺了擺手,下了逐客令。
宋厲又行了一禮,然後轉身離開。
出了禦書房,站在臺階下的張公公立刻迎了上來,笑着問道,“宋大人和皇上說完話了?”
宋厲微微颔首,張公公又側頭看向跟在他身邊的小麟子,“去,替咱家送宋大人離宮。”
“是,師傅。”小麟子答應一聲,恭敬的朝宋厲做了個請的手勢,宋厲沉着臉颔首,左手微微擡起,貼着腰間的玉帶,朝外走去。
他徑直去了大皇子府,管家剛帶他進門,前院便傳來一陣喧嘩,宋厲臉色一變,疾步朝前走去,他趕到時,大皇子身邊的近侍正和一個黑衣人纏鬥在一起。
宋厲側頭吩咐管家,“立刻增派人手,務必拿下刺客。”
管家應了一聲,沉着的吩咐近身的小厮,“去調三十弓箭手來。”小厮領命退下。
黑衣人也聽到了管家的吩咐,他突然沖出侍衛的包圍,朝宋厲和管家刺來。
宋厲也有幾分身手,他向前一步,擋在管家的身前,赤手空拳的和刺客搏鬥起來。
不過很快就有侍衛追來幫忙,并扔給宋厲一把刀,黑衣人始終纏着宋厲,似乎對他多管閑事極為不滿,哪怕死也要拉上他墊背,直到被宋厲将刀架上脖頸。
有年輕的侍衛滿腔怒氣,一見黑衣人被制住,立刻扯下他臉上的面巾,跟着狠狠變了臉色,“李威,是你?”
其他人也都變了臉色,他們都沒有想到,自己朝夕相處的同僚竟然會是他們最痛恨的刺殺主子的刺客。
“你這是為什麽?”管家發現是李威後,也變了臉色,他痛聲責問。
李威臉上浮起一抹痛意,咬着牙道,“為什麽?自然是為了給阿蘭報仇。”
其他人聽他這般說,一時倒是無話,惟有管家冷哼一聲,道,“當初害了蘭侍妾的是周側妃,你要恨也該恨他,與大皇子有什麽關系!”
“他既照顧不好阿蘭,就不應該納她為妾!”李威怒聲道,話落,他眼中閃過一抹絕望,“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我知道,暴露身份後我逃不過一死,如今倒不勞你們動手。”說着,他牙關用力一咬,下一刻,嘴角溢出一絲血線,整個人轟然倒下……
宋厲離開大皇子府,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情了,隔日,宮中頒下聖旨到宋府,嘉許他辦案有功,即日起擢升為刑部左侍郎。
大慶以左為尊,他這算是連升數級。
宋厲謝恩後,将小麟子送走,看着手中的聖旨,他面上浮起一抹嘲諷,兢兢業業查案多年,也不見升個一官半職,如今弄虛作假一次,便連升數級。
宋老夫人聽聞兒子升官,心裏也覺得有些不妥,她喚身邊的貼身婢女雪青将宋厲請到了暖閣,疑聲問道,“阿貍,你這回升職,我怎麽覺得古怪的很?”
宋厲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盞,看向宋老夫人,安撫道,“沒什麽古怪的,只是皇上的補償罷了。”
“這話怎麽講,莫非跟你突然從興平回來有關?”
宋厲微微颔首,“母親猜的不錯,皇上并不願意我去查興平的那件案子,這次的升職與其說是嘉許我辦案有功,倒不如是賄賂和補償。”
宋老夫人嘆了口氣,“既然如此,興平的那件案子你就不要再插手了,”頓了頓,又意味深長的看着他補了一句,“至少明面上不要再插手了。”
“我明白!”宋厲微微點頭,他父親當年也是在刑部就職,一度做到了刑部右侍郎,不過因為管了不該管的案子,年紀輕輕的就去了,留下他和母親,孤兒寡母曾有過一段很艱難的歲月,後來多虧童家搭手,他才能繼續讀書,直至考中功名。
後來,他母親為了回報童家,便在他十六歲中舉後,為他和童家大小姐童惠定下了婚事。
思及童惠,他眼底多了一抹血色,他對這位姐姐只有敬重和感激,并無男女之情,在她被害前一月,他們甚至已經商量好了取消這門親事,可偏偏造化弄人,她和她全家都不得善終。
“阿貍!”宋老夫人又叫了他一聲,宋厲突然回神,客氣的問道,“母親還有什麽吩咐?”
“你覺得雪青如何?”宋老夫人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宋厲一看宋老夫人的表情就知道她打的是什麽主意,正要開口拒絕,宋老夫人卻先一步道,“我知道你還放不下惠兒,但宋家總是要留下一點血脈的,時至今日,母親已經不求你娶妻了,可你身邊至少該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
宋厲皺了皺眉,他将宋老夫人臉上的哀求和沉重看的分明,想了想,最終點頭道,“我聽母親的。”
“好孩子,”宋老夫人松了口氣,宋厲卻覺得胸口突然憋悶起來,他站起身,朝主位上的宋老夫人行了一禮,“母親若是沒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回房了。”
“去吧!”宋老夫人和藹的應道,她也要交代雪青一些事情。
宋厲回房後,在圓桌邊坐下,他手裏握着一只茶盞,想到方才答應母親的事,不覺有些頭疼。
很快,就到了夜裏,宋厲聽到有敲門聲,眼皮微微磕了下,看着桌上的燭火,道,“進來罷。”
下一刻,房門打開,穿着水紅色夾襖,畫了精致妝容的雪青端着一只托盤從外面走了進來,夾襖是掐腰的,襯的她的腰肢越發纖細,柔軟,整個人窈窈窕窕的走向宋厲,眼底含着一抹羞怯道,“大人,老夫人吩咐奴婢來伺候您吃酒。”
宋厲看了雪青一眼,掃向對面的圓凳,“坐吧!”
雪青将托盤放下後,卻沒有在對面落在,而是挨着宋厲坐下,她身上帶着一股淡淡的冷梅香,很好聞,是宋厲一直喜歡的味道。
“大人,您請。”她皓腕懸空,斟了一杯酒,遞給宋厲。
宋厲接過後,捏在手裏,卻半天沒有喝下,他眼中一片明滅,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人?”雪青見宋厲半晌不動,她想起宋老夫人交代的“你們大人性子冷,不懂得疼人,你做了他的屋裏人,可主動一些,只要他肯接受了你,那你以後哪怕沒有名分,也是實打實的‘夫人’”,眼眸一擡,水潤潤的看着宋厲,便要去握他的手,服侍他将這杯酒喝下。
宋厲的手被一雙軟綿綿的青蔥指握住時,才察覺到不對,他側頭看了雪青一眼,不動手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反問道,“你喜歡我?”
“是。”雪青雖然羞怯,但還是點頭承認道,她始終記着宋老夫人說的話。
宋厲忽然一笑,帶着幾分落拓邪氣,撚起她耳邊的一縷發絲,“可我喜歡能幫我忙的。”
“大人的意思是……”
“以後跟在我身邊伺候我的起居罷,若是有案子,有可能還會連夜不休的查證,做得到嗎?”
“回大人的話,做得到。”雪青硬着頭皮答應。
宋厲點了點頭,“服侍我安置罷。”
雪青起身服侍宋厲寬衣,又出去幫他打了洗腳水,宋厲坐在床邊,将腳泡在木盆裏,餘光看到雪青挽袖子,他問了一句,“你這是做什麽?”
雪青道,“伺候您洗腳啊!”
“這樣就可以了。”說着,宋記将腳從木盆裏撈了出來,自己用帕子擦幹,而後吩咐雪青,“将水倒了後,就去外間榻上歇下罷。”
“是,大人!”雪青領命退下。
宋厲放下床帳,一夜好夢,次日醒來時,唇角帶着淡淡的笑意。
興平,裴卿卿和陸淮安等了有五日的功夫,蜀中那邊的斥候才将喬家人的屍骨和多年的老街坊帶過來。
随後,陸淮安讓人将喬泰帶回了裴宅,他坐在桌後,目光犀利的看着他,“為龐進武賣命這麽多年,到死還要受盡酷刑,你覺得值嗎?”
喬泰冷冷的看了陸淮安一眼,雙唇緘默,一副刀山火海都不會開口的模樣。
陸淮安輕輕的叩擊着桌面,臉上浮起一抹冷笑,“知道為什麽這五日來都只讓我手下的斥候提審你,而我未露面嗎?”
“那是因為我帶人去了一趟蜀中。”
說到“蜀中”二字,喬泰死寂的眸光突然閃動了一下。
陸淮安接着道,“我去了喬家聚居的地方,原是想找到你的爹娘親人逼你就範,可沒想到,他們都過世了。”
“不可能!”喬泰終于有了反應,他盯着陸淮安急迫的否認。
陸淮安搖頭,“我知道你不會信,所以将他們的屍骨都帶來了,你做了這麽多年的暗衛,替龐進武殺了那麽多人,應該在明白不過,我說的是不是事實!”說着,他輕輕的拍了拍手,下一刻,扈十七帶着喬家人的屍骨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當着喬泰的面将他的爹娘,大哥一家,幼弟一家的屍骨全部拼了出來。
“将他放開,讓他好好的看看,這些年死忠的主子是個什麽樣的人!”陸淮安吩咐鎖着喬泰的斥候。
斥候聞言,立刻将喬泰松開,喬泰撲向擺了一地的屍首,他一具一具的查驗過去,越往後,他的臉色就越難看,他知道,陸淮安說的沒有錯,在他跟了龐進武沒多久,他就用龐氏的獨門劇毒要了他全家人的性命,連他剛剛滿月的侄子都不曾放過。
一滴滾燙的淚從喬泰眼中流出,陸淮安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還想見見人證嗎?”說着,他又拍了下手,接着,一對已經耄耋之年的老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雖然多年沒見,但喬泰還是第一眼就認出,這時他當年還在蜀中時,對他像自己家親孫子一樣的伯爺和伯娘,他整顆眼珠子都變得通紅,含淚看着兩人。
老太太還不敢認地上的喬泰,她的眼睛有些昏花,好一會兒,才看着喬泰反問道,“你、你是阿泰?”
喬泰聽到伯娘的話,良久後,才嗚嗚的點頭,叫了一聲,“伯娘,”又擡起頭,看着另一位老爺子,叫了聲“伯爺”。
“你這孩子,當年怎麽就一去不回呢!”老太太在喬泰身邊蹲下,抱着他哭了起來,半晌後又道,“你的事情奉國将.軍已經跟我和你伯爺說了,那個龐進武就是個殺千刀的糟心玩意兒,他表面上答應你會好好照顧你爹娘兄弟,可其實,早在幾十年前就一把火将你家燒了個幹幹淨淨,咱們縣上的仵作查探時,說是你家裏人都是中毒而死後才被焚燒的,但是根本找不到證據啊,這樁案子慢慢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太太說完,陸淮安朝扈十七使了個眼色,扈十七立刻上前,将老太太和老爺子請了出去。
屋中寂靜下來後,陸淮安看向喬泰道,“看在你也是個可憐人的份上,你若是将龐進武這些年的罪名一一招來,我可以給你一個重新安葬你爹娘兄弟的機會。”
喬泰到現在還有幾分恍如夢中的感覺,他聽陸淮安這般說,又過了許久,才擡起頭反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覺得呢?”陸淮安反問,頓了頓,他又道,“我只是想讓龐進武五馬分屍,再無複起之力,對你可并沒有半分興趣。”
“好,我答應你!”喬泰松口,他眼中帶着刻骨的恨意。
陸淮安看向他滿是血痂的右手,反問道,“會寫字嗎?”
喬泰搖了搖頭,咬牙切齒道,“會寫,但是現在寫不了。”
“那你來口述,我來寫!”陸淮安吩咐了一聲,頓了頓,又問,“可用給你回憶的時間?”
喬泰點了點頭,“給我一日時間吧,我怕回憶的不夠全!”說這話時,他眼底閃過一抹狠意,是要将龐進武踩進泥裏的恨。
陸淮安擺了擺手,正要讓人将喬泰拖下去,喬泰忽然又道,“這一日,可以讓我伯爺和伯娘照顧我嗎?”
“可以。”陸淮安松口。
喬泰沉默片刻後,低低的道了聲謝。
陸淮安這才讓人将他帶下去,安頓在西偏房的耳房。
喬泰出去後,裴卿卿才從屏風後走出來,她看向陸淮安,有些擔心的問道,“喬泰會說實話嗎?他會不會只是權宜之計?”
“不會,”陸淮安搖頭。
裴卿卿反問,“你就這麽肯定?”
陸淮安指了指身邊的圓凳,裴卿卿坐了下來,陸淮安提起桌上的茶壺幫她倒了一盞茶,然後才道,“讓他下定決心出賣龐進武的并不是喬家人的屍骨,而是那一對老夫妻,他們是喬泰的伯爺和伯娘,喬泰因為龐進武背信棄義的過去,必然不會全然相信我,所以為了他的伯爺和伯娘能平安回到蜀中,他必定要竭盡全力的幫我。”
裴卿卿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陸淮安笑了笑,“這點你不是最懂得了?”
裴卿卿挑眉。
陸淮安解釋道,“就像在你心中,英歡是高于報仇的,在喬泰心中也一樣,活着的人其實是高于已經死了的人的。面對喬家人的屍骨和龐進武的背信棄義,他會不可置信,會悲憤,但他絕不會因此而與我們站在一條線上,而那對活着的老人,也就是他的伯爺伯娘,才最能觸動他的心弦,他不會因為兩位老人年紀大了,就覺得他們應該死去,或者死了也不可惜,而是希望兩個人能壽終正寝,連帶着他曾經對他爹娘的那一份期望。”
裴卿卿微微颔首,明白了陸淮安的意思,喬泰這幾十年對龐進武的死忠就像是一個笑話,他現在活着的意義,除了替爹娘和兄弟報仇,就是讓他的伯爺和伯娘平平安安的回到蜀中,同時跟前者相比,後者要更加重要,或者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