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藺景明三年沒見沈繪,當初那個讓父親頭疼的刺頭他早已印象不深,唯一還記得的就是沈繪抱着他的褲腿哭得稀裏嘩啦的樣子。也不知道是真哭還是假哭。
再次關注到沈繪,完全是一個意外。沈繪女裝直播的那個網站最近在搞推廣,未經沈繪同意,就把他當成賣點寫了幾篇軟文,投到了各大浏覽器推送頁面。
藺景明無意間掃到一眼,被直播間那個熟悉的面孔吸引住,三年過後,沈繪長開了,眉眼更為深邃驚豔,還往臉上鼓搗了一堆化妝品,開了變聲器……藺景明不太确定是不是他。
是不是,約出來見見就知道了。
沈繪校內線上兩副面孔,從來不跟人約線下見面,砸錢也不行,藺景明順着沈繪對于他未成年的猜測,歪打正着把人約出來了。
藺景明不懂現在流行的女裝大佬文化,就是覺得自己當初好不容易扶正的一顆小白菜又長歪了,還是一顆父親三不五時就提醒他要澆水的小白菜。
平日裏忙得沒空,小白菜自由生長,現在撞到他面前了,不給他松松土,對不起當年沈繪掏心挖肺的“挽留”。
藺景明讀完博士後,被沈繪隔壁學校聘為教授,英俊多金,看起來高冷不可攀,舉手投足都是沉澱下來的涵養。
他穿着西裝,手裏還拎着上課用的公文包,路人頻頻向他看來,眼裏都有些驚訝,就像是看見民國走出來的滿腹經綸的先生或者貴公子,光是坐在那兒喝咖啡,就是一副清新淡雅的油畫。
欣賞不來的只有沈繪一個人。
他看見藺景明襯衫袖子往上折了兩折,露出一小截手腕,路人覺得這該是一只提着毛筆書寫春秋的文人的手,而沈繪第一時間想到,夜黑風高,藺景明單手把他從黃毛的機車後座拎下來,像拎小雞一樣輕松。
上一秒他還因為藺老頭生病沒有人看晚自修而放肆逃課,下一秒藺景明一個眼神把黃毛吓得抛棄沈繪,再也不找他當假女友。
沈繪早自習起不來,理直氣壯窩在被窩裏睡懶覺,藺景明請菜市場大媽清早五點半開始,用擴音器在他門口叫了一小時“黃瓜五毛錢一斤,茄子六毛二一斤”。
沈繪雖然翹課專業戶,但他其實不會翻牆,偷偷配了看門大爺的鑰匙,趁他打盹兒開門溜走,這事沒人知道,偏偏第二天藺景明掏錢換上了指紋鎖。
沈繪不是沒想學習,他就是想賺錢……面對藺景明也不能破罐破摔,只能乖乖背起書包上課。
三年不見,媽的這個藺景明怎麽花樣還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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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繪拔腿開溜,一邊跑一邊緊張回望,就見藺景明放下馬克杯,從容地付錢,淡淡掃了他一眼,仿佛在說:讓你先跑三十九米。
沈繪:“……”
老子現在風華正茂,藺景明一個三十歲的老男人,再被追到他就、他就直播倒立吃飯!
直到今天,沈繪也能因為藺景明一個眼神氣得跺腳,他恨不得自己能夠像市井對罵的潑婦一樣口舌伶俐,可惜他搜腸刮肚也沒能想到什麽操作可以對付藺景明。
沈繪不敢回頭看了,他發揮出百米沖刺的水平,靈活地鑽過一輛倆小汽車,專挑彎彎繞繞的地方走——只有他這樣的身板才能剛好通過。
好像有哪裏不對?
耳邊傳來一陣風響,沈繪陡然心驚,下一秒他就被藺景明攔截堵在一個拐角。
看着面前的人臉不紅氣不喘的樣子,沈繪終于意識到哪裏不對,他所選的彎彎繞繞的路,不代表藺景明就會跟着他走那條路啊,人家沿着兩點間最短距離走直線!
我是傻逼嗎?
沈繪對靈魂發出質問。
藺景明:“跑什麽?”
沈繪看見藺景明伸手往他臉上去,害怕地閉上眼睛,這一拳下去眼圈會青吧?
說來也怪,藺景明從沒有真打過沈繪,頂多當着他的面徒手掰彎了一根鐵棍,還是因為沈繪不小心惹上了一個惡劣的混混,對方來找麻煩。鐵棍是混混帶來的,被藺景明截下沒收,順便警告了一次混混。
但是沈繪就是覺得藺景明會揍他,用衣架掃把戒尺或者其他什麽能随手操起的玩意兒。一旦他犯了錯或者對藺景明撒謊,這種預感就格外強烈。
如果沈繪能有幸體驗健全的家庭生活,他會明白,這是很多小孩都會經歷的階段,比如多看了一集動畫片沒有寫作業,擔心被下班回來的父親大揍一頓。
他沒心沒肺活到高中,遇到了藺老頭,才開始懵懵懂懂地體會到一點。藺景明來了,更是直接把這種感覺放大了一百倍,從沒有人會因為他睡懶覺就跑到他家裏把人挖起來上課。
沈繪不懂,就瞎琢磨,琢磨出來他上輩子可能搶了藺景明老婆,所以這輩子看見他就慫。
“別打我!”沈繪求饒,“……嗯?”
睫毛被輕微地拉扯了一把,沈繪眯縫着眼,看見藺景明骨節如玉的手指間撚着幾根……呃,假睫毛。
高中的沈繪是女裝菜鳥,那他現在就是滿身橙裝,然而被氪金大佬按在地上摩擦,裝備掉了一地。
藺景明頓了一下,把沈繪另一邊的假睫毛和假發扯下來,動作談不上溫柔,甚至還從公文包裏面掏出一張沒用過的濕巾,他寫完粉筆字擦手準備的。
沈繪閉着眼睛任藺景明在大街上直男式卸妝,覺得自己這個體驗可以去投稿給“男朋友有哪些動作讓你想打死他”。
……不對,不是男朋友。
藺景明覺得挺有意思,好像在擦拭一件珍貴的古董,等他慢慢露出被粉底掩蓋的真面目。
“別動。”藺景明按住沈繪的手。
沈繪提了提勇氣,拿出包裏的銀行卡,裏面是藺景明打賞的五萬塊錢,“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藺景明笑了一下,薄涼的嘴唇輕輕勾起,笑容有點晃眼:“誰以前抱着我說不舍得我?”
“……是我。”沈繪低頭。
“誰說想讓我做他一輩子的指路明燈,做知識的引路人?”
“也是我。”那不是想讓你趕緊走千萬別回來嗎?
“誰發誓說以後再穿女裝賺錢他就是小狗?”
沈繪:“汪。”
“不是……上學不得花錢麽?沒錢就得賺啊,我身無長技,只能賣賣臉。”沈繪賣慘。
藺景明眼睛一眯:“我不是給了你生活費?”
沈繪張了張口,他一直不承認錢是藺景明給的,每年往藺老頭窗戶裏塞錢,就是不願意聯系藺景明。
沈繪自欺欺人:“我學的是金融法學,你不知道專著有多燒錢……”
藺景明從公文包裏掏出一本《國際私法》,“我知道。”
沈繪眼神一顫,腳尖不自在地擦着大理石地面,編不下去了。
他似乎有點不敢看藺景明那本書,顧左右而言他:“好了,你是不是想揍我,先說好不能打臉,我今晚約好了要直播半小時。”
藺景明被他的邏輯逗笑:“都成年人了,我打你幹什麽?難道你現在逃課,我還能去你宿舍抓人。”
“你不管我了?”沈繪梗了梗脖子,“我反正是要直播的。”
藺景明正了正神色:“沈繪,當初我不讓你賺錢,是為了你的學業。現在……我看直播間的觀衆說你上學期挂了兩科?”
藺教授在直播間蹲了兩個小時,靜靜看着似乎和沈繪熟悉的觀衆唠嗑揭老底,連沈繪上學期說他為了擠時間直播,把複習時間壓到晚上通宵,最後還是挂了兩科的事都知道了。
沈繪臉頰燒紅:“那是意外!”
“快期末了,全部考完之前,不許再直播。”涉及學習,藺教授很嚴格,“你做得到我就放你走。否則,你知道我的手段。”
藺景明伸手把沈繪耳朵上亮閃閃的耳環解下來,随手一捏,把它搓成了一塊廢鐵。
沈繪連忙點頭:“嗯嗯,我保證順利畢業。”
“行。”藺景明寫了一串字母,“成績單發我郵箱。”
沈繪現在快大四了,藺景明自然不會再像高中那樣不管三七二十一壓着學習。隔了三年再相遇,尊重比壓迫更有效。
藺景明擡手看了一眼時間:“那就這樣吧,我還有事。有空就回去看看藺老師,他一直惦記你。”
藺老頭想起來就跟他念叨沈繪,沈繪是他教學生涯中唯一一個無親無故的學生,像根野草似的長大,老頭免不了就多了幾分關注。
每次老頭一說,藺景明就無奈,小孩躲着他走呢,他上哪兒知道近況。
沈繪靠着柱子,看藺景明往底下停車場走去,臉上的妝容被卸了個幹淨,和他的女式上衣搭起來不倫不類。
藺景明給他留了一件外套,沈繪怔怔地盯了一會兒,摸了一遍口袋,沒找到什麽重要東西後,經過一個垃圾桶,一擡手放了進去。
藺景明開車出來,四處找了找,沒看見沈繪的影子,反倒在綠色垃圾桶裏,看見他那價值不菲的西裝艱難地冒出一點布料。
他拍着方向盤笑了笑,還是這麽孩子氣。
……
沈繪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直播,先告訴粉絲最近考試不直播了。
粉絲調侃他什麽時候怕過挂科,怕不是假冒的。
沈繪想,我是不怕挂科,但是他怕藺景明啊。
“今年情況不一樣,挂科會被打。”他頓了頓,“有個人要我發成績單。”
粉絲不知道他沒有父母,彈幕裏一陣嘲笑。
“哈哈哈哈,老父親真是太嚴格了!”
“哈哈哈哈哈哈誰說上大學就自由了我一點也不同情!”
“直播一時爽,挂科火葬場。來啊,直播複習啊。”
“爸爸在嗎?在嗎爸爸?我要舉報您兒子上學期連挂兩科,上上學期補考一科。”
但是很快,彈幕裏的哈哈哈被另外一種發言刷屏。
“青年的主要任務是學習。應當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無限的知識學習當中。在正确的時間做正确的事情……”
十八條格言警句循環滾動,還是高級會員專用的特效字體。
一看就是某位砸了五萬塊跻身高級會員的教授來了。
名言霸屏,夾雜着幾條普通群衆的疑惑和猜測。
“這個砸錢的不會就是沈爸爸吧?”
“我覺得前面的真相了。”
沈繪神經一緊,關閉直播間,老老實實地攤開書開始複習。再直播他懷疑那群嘴上沒把門的粉絲,會把他大一翹課被處分的事也說出去。
……
沈繪消停了一天,第二天就坐不住了,離考試還有五天,他就求個及格,這麽早複習太虧。
性格所致,一天不賺錢他就缺乏安全感,直播是不能直播了,沈繪尋思着最近再找一個其他的兼職。
正巧,他把這個想法和一個學姐一透露,學姐馬上說她正缺一個人幫忙。
學姐公司董事長的千金,瞞着長輩交了一個沒錢的男朋友,家裏要求她分手相親,找門當戶對的對象。她騙家裏已經分手,實際上還處着窮男友,為了避免親自相親男友吃醋,正打算找一個人來替她糊弄相親。
按小時計,一小時五百。
這麽好的事上哪兒找去,沈繪馬上應下,打包票不會露餡,保準讓對方說不出哪裏不好,但又微妙地不想繼續。
翌日下午三點,沈繪女裝赴約,打出租來到這個看起來就死貴死貴,地點還特別偏的私房菜館。
他先到包間,對着桌上的飯前甜點一陣猛拍,實時傳圖給雇主,好讓她向家裏交差。
這格格不入的舉動,讓服務員多看了他幾眼。
與此同時,單身三十年,被老頭強制要求相親的藺景明,開着賓利,和沈繪前後腳抵達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