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隐秘又滿足,渺小卻偉大
阮辭想起在店裏時,他的朋友笑着打趣他是個熱心腸的人。
咦,他的朋友呢?
阮辭的思緒開始發散,腦海裏冒出很多奇奇怪怪的猜測。
容弋見她神游在外,以為她還在為這道數學題苦惱,放下雜志,随手拿起桌上的紙和筆,瞥了眼被阮辭的手肘虛擋着的題,随即在紙上唰唰唰地寫起來。
等阮辭回過神來時,一張寫滿計算步驟的紙已經放在了她的面前。盡管上面只有數字,卻能看得出來筆力的迥勁。
容弋一定寫得一手好字。
這是阮辭的第一反應。
她将紙拿到面前卻沒看,反倒先看了容弋一眼,後者也看着她,眼裏有幾分疑惑,好像是在問“你怎麽還不看”。
阮辭收回視線,在容弋的注視中,戰戰兢兢地看他遞過來的這張紙。明明是很薄很輕的一張紙,卻似有千斤重。
過了幾秒,他明顯感覺到容弋已經沒再看她了,暗自松了口氣,這才認真地看他計算的步驟。
他寫得太詳細,詳細到阮辭懷疑自己在他眼裏自己是個剛學加減乘除的小學生。
阮辭趁他不注意,動作極其輕緩地将那張草稿紙折疊,小心翼翼地夾進了剛買的筆記本裏,還特別不放心地壓了壓筆記本。
往常都有司機來接穆藝笙和她,但今天穆藝笙突然生病了。司機也有別的事,說是來的時間可能會晚一點。
阮辭很感激司機有別的事,這樣她才可以跟在容弋的身後。
放學的鈴聲一響,容弋就收拾書包往外走了。
阮辭悄悄跟在後面,保持着合适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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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弋将包挂在肩膀的一側,慵懶閑适,走路的姿勢卻很挺拔。他的身高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幾,在被校園小路兩旁路燈照亮的黑壓壓的人影中,依然顯得出衆。
旁邊有幾個女生似乎跟她一樣,目光牢牢地鎖在容弋的身上,離校的人群太過嘈雜,她聽不太清,只偶爾能聽到他的名字,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誇贊詞。
但那興奮激動的語氣實在是太過明顯了。
一種她從未有過的優越感在心底升起。
她想到剛才有女生在教室門口偷看容弋被趕走,而自己卻能名正言順地坐在他的身邊。
雖然他們還沒怎麽講話,但是她相信他們會慢慢熟悉的。
畢竟,在這裏,他好像誰都不認識。就連中午和他一起吃螺獅粉的那個男生,都沒在這會兒出現。
可能是另一所學校的吧。
阮辭的思緒不斷往深處延伸,最後得出一個荒謬卻又合理的結論:她很有可能成為容弋在這裏最熟的人。
不知不覺中,阮辭已經跟着容弋走到了校門口。
他沒有直接走向校門口的公交站,而是右轉,繼續往前走。
人流逐漸稀疏,校門外全是商鋪,各家的白熾燈光共同照亮了外面的世界。
阮辭清楚地看見容弋東張西望,似乎是在觀察周圍的事物,好像覺得很新奇,眼裏的亮不亞于白熾燈光。
其實阮辭并不喜歡偷偷摸摸跟在任何人的身後,可是跟在容弋的身後,卻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像是擁有了一個全世界都不知道的寶藏。
可惜這段路太短。
在第一個路口,容弋就進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轎車發動,駛入黑夜中。
阮辭雖沒來得及仔細觀察那輛車,也不了解車,但是她能明顯感覺到那是一輛價值不菲的豪車。
而容弋,自然就是錦宜這座城市裏某個富豪家裏的小少爺了。
阮辭正想着,一輛熟悉的轎車映入眼簾。
駕駛座的玻璃緩緩下滑,司機朝她喊道:“二小姐,上車吧。”
阮辭第一次覺得有轎車來接自己也挺好的。
在回穆家以前,她都是住校,即使回家也是擠公交車回家,沒有轎車接送,卻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可回穆家以後,她總是在固定的時間和地點,與穆藝笙坐一輛車回家,後者總會在車上說一些有的沒的,炫耀着,嘲諷着,比較着。
阮辭不在意這些,但聽多了也會覺得煩躁。
可此刻,她卻覺得挺好的。
她和容弋又多了一樣相似的地方。
穆藝笙大概是過生日那天太放肆,吃了很多油炸食品和甜食,腸胃一下子受不住,直接請了好幾天的假。
像她這種當慣了大小姐的人,請假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事。錯過了學習內容也無妨,一是學習成績對她而言不重要,二是自然有人給她補習功課。
阮辭不一樣。
以前她生病,只要不算特別嚴重,也會在唐梓英的鞭策下到學校上課,哪怕效率不高。
學習對她很重要,她害怕錯過任何內容,也沒有錢去找專人補課。
所以,在阮辭的字典裏,并不存在請假二字。
穆藝笙不來學校,阮辭也得以享受片刻清淨。
因為不用等穆藝笙,阮辭一收拾好,司機就開車把她送到了學校。
班裏已經到了十多個人,有的一邊喝着牛奶一邊看書,有的已經站在走廊上背英語單詞,發音很純正。
容弋還沒到。
阮辭有幾秒的失落,但不過須臾又提起了精神,反正早到晚到總歸是要到的嘛。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昨天新買的本子翻閱。昨天還是空白的,現在卻已經寫了滿滿當當的幾頁紙。
每一頁都有無數個“他”,無數個“我”,還有無數個“EZ”。
以及少數幾個“我們”。
昨晚她的心情實在太過興奮,即便她習慣了克制和壓抑,也仍有滿心的歡喜需要釋放。
可惜沒有人有時間聽她訴說這樣的一場奇遇。
她喜歡寫作,喜歡文字,所以選擇了寫日記這樣的方式。
隐秘又滿足,渺小卻偉大。
只是一個輕巧的日記本,卻好像能裝下她的整個宇宙。
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多,她趕緊将日記本放進課桌,似又覺得不放心,又将日記本放進書包的夾層,拉上了書包的拉鏈。
幾秒後,總覺得還是不大放心,又拿了個草稿本塞到夾層裏去,為日記本再加了一層保護罩,然後将書包的拉鏈拉到嚴絲合縫,一顆懸着的心才穩了幾分。
她還沒緩上一口氣,旁邊就傳來動靜。
容弋已經坐到了位置上,一邊拉開書包的拉鏈将裏面的書往外放,一邊很自然地給她打招呼:“早啊。”
他穿着一件黑色棉質短袖,上面只有幾個簡單的白色字母。短袖似乎是才洗過,有着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很好聞。
阮辭試着讓自己跟他一樣自然,語調微微上揚,聲音卻細如蚊蠅:“早……”
兩人沒再說什麽。
班裏的人到齊後,語文老師就開始組織早讀。
許多同學大聲地朗讀起來,男生的聲音渾厚,女生的聲音尖銳,像是要拼個輸贏。
阮辭只用合适的音量讀着,顯得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好像很敷衍。而旁邊的容弋更甚,只是沉默地看着課本,嘴唇動都沒動。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阮辭趁講臺上的老師不注意,用課本擋住自己,微微靠近容弋,做賊似地小聲問他:“你不讀嗎?”
容弋看着女孩這副模樣,輕勾唇笑了聲,玩心突起,也學着她的樣子,像情報工作者一樣靠過去交流,很誠實地回答:“不想讀。”
他突然的靠近,讓阮辭很無措,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趕忙收回自己微傾的身子。為了掩飾自己的驚慌,她讀書的音量比剛才提高了好幾個分貝。
早讀結束,語文老師離開教室,班長立馬走上講臺,“今天又有一本新書到了,待會兒應該就要用,但是我要去教務處辦點事兒,所以現在需要三個男生去收發室抱過來。”
他頓了頓,問:“有男生自願嗎?”
教室一片安靜,沒有人舉手。
出門接水的繼續出門節水,與同桌交談的依舊交談,趴桌上休息的也沒擡起頭。
所有人像是約定好無視班長一樣。
阮辭替講臺上的女班長感到無措,想着自己雖然不是男生,但也可以去幫忙抱一抱書。
這時,容弋的聲音突然在她的耳邊響起:“班長剛才說什麽?”
他問完,又不解地朝講臺上看了眼。
阮辭納悶兒:“你剛才沒聽到嗎?”
容弋點頭,晃了晃手中的語文課本,“看課文呢,沒聽見。”
“班長說需要男生去收發室抱新書。”阮辭回答。
下一秒,她就看見容弋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手,聲音響亮:“我去吧。”
班長眼睛一亮,“好,還有同學嗎?”
門外突然響起另一個男生渾厚的聲音:“我也去!”
阮辭記得他。
昨天自我介紹時,他說自己叫闵其臨,綽號米其林。
女班長如釋重負,心想班裏只有40個人,兩個男生去應該也夠了,便沒再詢問,離開教室去教務處了。
“你應該不知道收發室在哪裏吧。”阮辭有些大膽,“我帶你去吧。”
其實與容弋一道去的還有闵其臨,他或許會知道收發室的位置,又或者他倆即使都不知道也可以去辦公室問老師,或者問身邊任何一個知道的同學。
即便知道自己多此一舉,但阮辭還是沒有忍住。雖然這顯得自己很主動,但是給他留下一個熱心的形象又何妨。
容弋似是怔了下,而後笑起來:“那謝了啊。”
他好像并不需要。
但他還是爽快地答應了,表現得他需要。
阮辭沒來得及思考其中原因,就和容弋一起去與闵其臨彙合了。
沒有人提到“收發室”三個字。
在每一個轉角,三個人都很默契地選擇了同一個方向。
有一兩次,容弋甚至走在阮辭和闵其臨的前面,先選擇了路線。
但阮辭沒有思考的機會。
因為闵其臨實在太活潑了,一路上不停地說話,天南海北也說,教學樓走廊的哪塊瓷磚與其他不同也說。
阮辭本就不是外向的人,一直保持沉默,只有容弋偶爾接幾句茬。他明明接得很随意,卻偏偏又能讓人不覺得自己的話沒被認真聽或者受到了敷衍,還能繼續樂滋滋地說下去。
抱書回去的路上,阮辭漸漸地就走在了兩個男生的後面,與他們隔開一小段距離。
心裏莫名開始失落。
她昨天是怎麽有勇氣得出那樣的結論的啊?
作為富家少爺,卻沒有任何架子,相處起來平易近人,和誰都能有說有笑,還會為集體服務。
這樣自如的人,怎麽可能淪落到……讓她成為自己最熟悉的人呢?
可這樣的想法并沒持續太久。
在一個課間,容弋的筆寫着寫着沒墨了。
這時阮辭正好準備去教室外接熱水,卻被他叫住。
“阮辭,借一下你的黑筆。”
阮辭一愣,轉身對他點點頭,然後加快步伐往教室外走。
一顆心又開始噗通噗通跳。
只是借個筆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動什麽。
哦,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感覺格外的好聽。
阮辭接了滿滿一杯水,蓋上杯蓋就往教室裏走,卻不小心撞到了後面來的人。
“對不起。”她急切地道歉。
對方卻遲遲未開口。
阮辭心生疑惑,擡眸看去——
居然是陳安人。
她高一的同桌。
陳安人沉默地盯着她,眼裏有複雜的情緒在波動。
阮辭抿了抿唇,逃避似地移開視線,疾步走回了教室。
容弋正在和坐在她前面的女生說話,嘴角帶着笑。
阮辭呼吸一滞,走得更快。
但她沒急着坐下,只是站在位置旁,假裝思考杯子放在哪裏好。
但耳朵卻恨不得豎起來,聽那兩人到底在說什麽。
“你筆壞了嗎?我借給你。”女生臉上帶着明朗的笑容,說話的時候帶着點小戲谑,“以表達你給我講題的感激。”
容弋搖頭,很禮貌地回答:“謝謝,不過我已經借了阮辭的了。”
阮辭的嘴角忍不住揚了揚,但很快被她強制壓下。
“阮辭?”女生詫異,視線漸漸看向站在旁邊的阮辭,話卻在問容弋,“你同桌?”
容弋也看過來,眼裏帶着笑,“嗯,我同桌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