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在蔣太嫔離開時, 其口中“政務繁忙”的永宣帝正在自己的九宸堂悠悠閑閑作畫。
“皇上真是好畫技。”見永宣帝在畫紙上落下最後一筆,神情還算滿意,何長喜連忙奉上茶盞, 順帶着奉承一下永宣帝。
永宣帝輕輕搖了兩下頭:“你又看不出來什麽, 只是會撒謊奉承朕罷了。”
何長喜滿臉堆笑,頗為誇張道:“哎呀, 奴才哪裏敢欺騙皇上呢?雖然奴才不懂畫, 但只看一眼,就看到皇上畫作中的荷花栩栩如生,自然就知道是極好的。”
“何長喜, 朕發現朕身邊,就你嘴最乖覺。”永宣帝笑着點了點何長喜, 然後看了看自己的畫作, 心中一動, 頗有點想找人探讨文學的沖動:“文充媛既然不在,那便擺駕去沈容華那兒吧。”
何長喜連忙哈腰答應, 親自下去吩咐準備龍辇。等準備好,又來請永宣帝前往乘坐。
等到了地方,就見沈容華等在木犀軒門口足有兩人高的桂花樹底下。
沈容華一身清冷冷的冰藍色曳地望仙裙,再配上寡淡動人的面容和冷傲的氣質,只瞧着,就讓人覺得夏天的暑熱解了不少。
一見到永宣帝,沈容華并不和其他妃嫔一樣先行禮, 而是慢慢吟出一句詩:“何須淺碧深紅色, 自是花中第一流【1】。嫔妾沒想到皇上還記得嫔妾選畫時所寫的那句詩, 特意賜居木犀軒。”
然後見永宣帝含笑走近,沈容華才彎身行禮, 頭卻是仰着的,一雙冷目含了幾分情意:“嫔妾見過皇上,也在次謝過皇上的心意。”
“愛妃不必多禮。”永宣帝看見沈容華眼中的情意,心中就是愉悅萬分:“只要愛妃喜歡就好。”
“若朕記得不錯,這句話的上句,就是‘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1】,和愛妃很是相切合。”永宣帝看着沈容華,看着頗為深情地說道。
“嫔妾多謝皇上誇獎。”沈容華冷豔的面上閃過一絲羞色,而後望向枝葉繁茂的桂花樹,有些惋惜地說道:“只是可惜,等這些桂花開了,嫔妾就要随着皇上,回到皇宮裏去了。”
永宣帝就安慰道:“無妨,你若想看桂花,朕到時候安排司苑司的人去種就是了。”
随後就拉了沈容華的手向屋裏走:“這外面的日頭還是蠻大的,咱們且進屋說。”
沈容華聽得內心一動:說不定可以以此為契機,順勢搬出潇湘殿,省得天天看文充媛那張病歪歪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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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皇上誇她和桂花一樣“情疏跡遠只香留”,她便要和桂花一樣,做那“梅定妒,菊應羞【1】”的花中第一流。
等進屋落座,沈容華朝着知畫吩咐道:“正好皇上來了,就将東西端上來給皇上嘗嘗吧?”
永宣帝輕笑道:“看愛妃這頗為神秘的樣子,朕今日是有口福了。”
不多時,知畫就親自端着一個紅木托盤上來,上頭放着兩盞八寶紋青玉小碗。
一掀開,裏頭的羹湯分為鮮明的紅白二色,恍然看來猶如雪後初霁的明霞,叫人為之贊嘆。
“這是前朝的名菜‘雪霁羹’?”永宣帝頗為驚訝地問道。
“皇上好眼力。”沈容華清冷的面上露出些微的笑容:“這道羹湯,要事先準備好手磨豆腐,再取一百朵芙蓉花的花瓣搗碎,最後将二者加蜂蜜分別煮熟即可。【2】”
“因着芙蓉花還未到花期,嫔妾就擇了紅色的睡蓮花瓣。”沈容華淡聲道:“并且取名為‘蓮霁羹’。又因為是夏日,嫔妾特意放在冰塊裏冰了一下,還望皇上喜歡。”
永宣帝點點頭,贊了一句“愛妃巧思”,便用青玉勺子挖了一口送入嘴中,評價道:“不愧是禦前名菜,味道甚好。”
等二人用完這蓮霁羹,永宣帝就向沈容華笑道:“今日朕下午無事,就想着來找愛妃做些詩詞歌賦,既打發了時間,又能過得不俗。”
沈容華挑了挑眉,很有幾分勾人的意味:“不知皇上有沒有聽過一句詩,叫‘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3】?”
永宣帝聽完後不由撫掌而笑:“愛妃主要是指下半句中‘賭書潑茶’四個字吧?”
沈容華就笑道:“嫔妾在閨中時,就曾讀到易安居士‘烹茶猜書’的典故。”
“易安居士和其丈夫,一邊烹茶一邊猜書,誰第一個說出哪個典故出自何書何頁,誰就先飲茶。”
“嫔妾當時偷偷羨慕了許久,只恨從沒有人陪嫔妾來烹茶猜書。如今嫔妾有了皇上,便想着邀請皇上和臣妾一起。”沈容華拿起手邊一本《漱玉詞》,向永宣帝挑眉道。
永宣帝對沈容華的提議頗感新奇,自然應下。到晚上,永宣帝就歇在了木犀軒。
等一早永宣帝醒來時,卻發現沈容華已經坐在了八寶菱鏡前描眉。
沈容華右手執着眉筆,聽見永宣帝從床上醒來的聲音,就回首淺笑道:“此情此景,嫔妾又想起一句詩。”
“哦,不知愛妃想起了什麽詩呢?” 永宣帝的聲音帶着點晨起時獨有的慵懶和沙啞
“是‘畫眉深淺入時無?’【4】。”沈容華孤傲的面上難得又緋紅之色:“皇上就替嫔妾看看,這眉毛畫得是深了還是淺了?”
永宣帝心知沈容華所吟的詩句,前半句是“妝罷低聲問夫婿”,但因着心情頗佳,也就自動忽視了沈容華有些逾矩的暗示之語,反而笑道:“‘青黛點眉眉細長’【5】,這句話用來形容愛妃,當真是恰如其分。”
沈容華得了心裏頭想着的答案,便欣喜放下青黛,上前服侍永宣帝穿衣。
等永宣帝走後,沈容華才開始挑選今日自己要穿的衣服。
因着是一年來一次的避暑行宮,許太後放了準話:在避暑行宮期間,不必來請安,都好生歇着吧,省得不慎中暑了。
大家就都在自己的小屋裏待着,想找些八卦新聞解解無聊。
于是,在短短不到半炷香的時間裏,宮裏頭就都傳了幾句昨日永宣帝和沈容華的互動。
“沈容華當真說了這些話?”蔣喬正在和薛意如、常寶林二人一起用早膳,聽見這消息,難免有些吃驚。
薛意如脾氣直爽,也不喜歡沈容華端着架子說話的模樣,此時就撇嘴道:“說了這些又有何用,文绉绉的,哼。”
常寶林老實,怕薛意如的嘴又兜不住,說出得罪人的話來,趕忙往薛意如的嘴裏塞了一個奶香饅頭,讓其閉嘴吃飯。
吃完驚後,蔣喬就在心裏想道:沈容華每次見面都是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山美人模樣,自己也就從沒在心裏仔細回想過沈容華在原書中的描寫,只知道對方在新人中和原主并列第一罷了。
到今日回想起來,卻是記得作者寫過:沈容華對永宣帝,是動了真心的。
蔣喬眼珠一轉:看來這些話語,是一個冰山美人的真情流露。
随後又想到自己前段日子,對娴容華選擇第一個淘汰原主真正原因的猜想,就想道:自己靜觀其變,正好利用沈容華這事,試探試探娴容華的态度。
旁人那裏收到消息,自然是以吃驚和不屑為主——一個正四品的容華,居然對皇上動了真心,後頭的才是苦日子呢。
唯獨娴容華的青雲樓,外頭看着一片井井有條,到裏屋裏,就能發現是烏雲壓頂。
“那沈容華當真是這麽說的?”娴容華用完了最後一勺粥,優雅娴淑地用帕子擦了擦嘴,溫溫和和地問着底下的白穗和青麥。
白穗和青麥二人卻是莫名一抖,回道:“禀主子,是梅香姑姑遞出來的話,自然是真的。”
因着嚴嬷嬷年紀大了,此次避暑行宮之行就被留在了皇宮中,娴容華要打探些永宣帝那兒的消息,就要走梅香和檀香那裏走。又因為梅香和檀香所掌握的都是第一手的資料,娴容華所知曉的內容就比蔣喬等人要詳細地多。
娴容華面上依舊是娴良溫婉的笑,一雙玉手卻将帕子上的美人臉捏得皺皺巴巴的:妄想稱皇上為夫君,沈氏也配麽!
唯有她,只有她,從小就認識了皇上,又有和皇上一對的玉如意,才能有這個資格。
“叫你們查的事情,都查清了麽?”娴容華捏夠了帕子,總算開了口問道。
白穗連忙回答道:“禀主子,先前的有些事情,因為年歲久了,到現在無甚進展。”
娴容華随意點頭:“無妨,慢慢查。不要打草驚蛇——我就不相信當初那些事情,連一個活口都沒能留下!”
“禀主子,宮外老爺傳來消息,說是許丞相果然耐不住了,準備對施家正式下手。”青麥等娴容華說完話,才接着白穗的口說道。
輕輕揮了揮皺巴巴的袖子,娴容華以手支頤,用一種極為平靜的語氣說道:“許家準備在前朝下手了,那後宮怎麽也不能落下啊。”
“既然許太後是謹慎小心的風格,那我可不介意幫許太後一把。”娴容華眯了眯眼,露出一個嗤笑,随後講事情都交待吩咐下去:“好生準備着。”
等白穗和青麥都領命下去了,娴容華轉而喊了二品宮女彩雲進來:“昨日那個香挺好聞的,也舒服,你将她點上吧。”
彩玉福身道:“禀主子,昨晚的香氣不是香料,是香灌蠟燭的香氣。”
香灌蠟燭,是殿中省近年來研究的新品。是将無害的香粉或者花粉,小心地灌入蠟燭空空的燭芯中,最後将口封上即可。
一旦點上香灌蠟燭,就會立馬香霧缭繞,叫人心醉。
娴容華便點點頭:“不錯。既然如此,以後記得都要點上。”
彩雲立刻笑道:“殿中省還特意給了主子一批新做的頭油,也是香噴噴的,主子可要用一用。”
娴容華摸了摸自己一頭烏黑順滑的青絲,颔首道:“可以。”
彩雲低頭,掩住輕輕翹起的唇角,低聲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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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半個月裏,許是因為那幾句真情流露,原本和憐嫔并列的沈容華,開始超過憐嫔,獨占鳌頭。
蔣喬一邊看着憐嫔、蘇順儀和沈容華花式争乆丗洸寵,一邊數着自己的日子。
六月二十,應是原主被溫繡算計的那一天。
而現在,蔣喬躺在美人榻上,由着小華子從冰塊那兒扇過來涼風。
嘿嘿,不出門就避免一切被算計的危險。蔣喬叉了一塊冰鎮西瓜,為自己的機智點贊。
不想錦瑟進來通報:“禀主子,蔣良人身邊的宮女求見。”
作者有話要說:
【1】選自李清照《鹧鸪天·桂花》
【2】:文字描述來源于雪霁羹的菜譜(寫到這有點餓嘿嘿),看評價說是甜豆腐腦的口感kkk
【3】:出自 清代 納蘭性德 《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本文只取下半句中“賭書潑茶”四字,以引出李清照與其丈夫趙明誠的烹茶猜書的典故
【4】選自 唐-朱慶馀《近試上張水部》
【5】選自白居易《上陽白發人》
熬不住了,只看這麽多的數字備注,就知道我這章寫得多麽繁瑣痛苦又龜速了吧hhh
這章也是3500,那還差2000字,就8.28晚上一起更啦
8.28晚上十點,就更【2000+3000】=5000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