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誰知,北霄只是輕輕笑了笑。想不到,四海九州,天地萬靈,他竟從一只誤入乘風殿的“白鴿”口中,聽到了自己多年以來無法向任何人傾訴的心事。
觀雲見北霄笑了,心中更是一陣發毛。
北霄有些驚詫,他和觀雲,明明既非故交重遇,也不是離人相逢,為什麽兩人之間會存有一種深刻的默契?這種神奇的感覺,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如果禦天臺只是一間能夠庇蔭極少數人的屋子,那麽,我不該修好它。”
觀雲生長于世外,她的立場自然不同于在這天宮中掌握權柄的人,但北霄這個生于權力漩渦的神,竟然對“禦天臺”有這樣獨到的看法。北霄是最應該從禦天臺裏面向外看的那個人,可結果,他卻選擇了站在外面向裏看。
自從昨天觀雲來了乘風殿,北霄的心疾便開始頻繁發作,他說不清原因,只是莫名覺得,似乎是這顆原本就不屬于他的心想要拼命逃離。他對觀雲那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也越來越強烈,只是,他沒有任何頭緒,甚至連猜疑的方向都很模糊。
北霄對觀雲的來歷着實好奇,但是,如果觀雲不想說,他并不打算追問。畢竟,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有難以言說的辛密,她冒死闖入天宮,自然有她非來不可的理由。
天宮正中央的紫霄宮是天帝的寝殿,那裏衆星拱月,集天界靈氣,是絕佳的修養聖地。紫霄宮已有三百年不接待外客了,天帝自稱閉關修煉,謝絕了一切訪客,天界諸事也都交由穹昊真君來打理。
“成輝,你說北霄今日去了侍神殿?”天帝的發色是灰白的,但人卻十分年輕,精神矍铄。
成輝上仙點點頭,“禀陛下,北霄上神确實去了侍神殿,聽說是乘風殿的禦天臺塌了。”
父帝修建的禦天臺,竟又塌了,“朕還以為,他會一直不出來。”天帝道。
“北霄上神确實已有一百年未曾踏出乘風殿,也不肯接見任何人。”成輝上仙回道。
“你說,他到底在想什麽?”
“陛下與北霄上神,在公是君臣,在私是兄弟,于朝,上神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于家,上神是陛下的手足至親。無論如何,北霄上神都不是真的忤逆陛下。陛下削去上神的官職,罰其禁足五百年,但微臣斷言,上神絕不會因此心生怨憤。”
“抗旨不遵,蔑視天規,如此下去,他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天帝恨鐵不成鋼道。
“上神雖身經百戰,但畢竟還年輕氣盛,假以時日,他會明白的。”成輝上仙勸解道。
“只能盼他好好磨練自己的性子,這天帝之位,終究是要傳給他的,但他如今這副模樣,朕如何放心把父帝開創的萬世基業交給他打理。”天帝嘆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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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輝上仙立即跪了下來。“陛下正值壯年,仙壽綿長,還不需要擔心傳位的事情。”
“快起來!動不動就下跪,真把朕當凡間的帝王看了。命數天定,強求不得,仙人只是長生不老,但并非不死不滅,朕早就看開了。”天帝豁然道。
成輝上仙面帶悲愁,慢慢站了起來。
“那白鴿的事呢?”天帝又問。
“回禀陛下。昨天,從南天門外飛進一只白鴿,誤入了乘風殿。天兵去搜過,但是一無所獲。”成輝上仙回道。
“以後不必再監視乘風殿了。”天帝道。
“諾。”
北霄告訴觀雲,乘風殿百無禁忌,她若無聊,只管随意走動,若有事,便到禦天臺上尋他。觀雲連忙搖頭,只說想借仙廚一用。北霄頗感為難,只因他從不領取侍神殿配發的食物,幸好觀雲并不介意。正午時分,觀雲端着一碗湯上了禦天臺,拘謹地站在門外。
“無妨,姑娘請進。”北霄起身相迎。
仙人汲取日月光華,吸風飲露便可長生不老。北霄生來就是仙身,而能闖進天宮的觀雲自然也絕非**凡胎。所以,上午觀雲要向北霄借用仙廚的時候,他還一陣疑惑。
觀雲心想,北霄身為天界上神,自是什麽都不缺,親手做些吃食作為酬謝,也許是最真誠的報答方式。
北霄不好拒絕觀雲的一番美意,坐下細品起她熬制多時的木棉花湯,而觀雲似乎對天宮的景致格外好奇,一直流連在窗邊。
北霄想不到,今早還“裝病”非要賴在乘風殿不走的觀雲,竟主動提出要離開。不知怎麽了,北霄在聽到觀雲說要走的時候,內心竟劃過些許惆悵,他望着觀雲的身影,唇齒間的香甜夾雜了一絲失意。但他極好地隐藏了這種情緒,只是從衣袖裏掏出了一封信函。
觀雲疑惑地接了過來,問道:“這是?”
“忘塵山的徐風上神醫術高明,或可治療姑娘的心疾。今晚姑娘出了天宮之後,便可去忘塵山求醫。”觀雲突然昏厥且脈息時有時無的事情,北霄一直放在心上,但這樣特殊的心疾,他根本無法醫治,他想,說不定師兄有辦法,
觀雲默不作聲,她起初裝病強留,是想不到一切會這麽順利,若是她知道自己今日就能登上禦天臺,也不必多此一舉。
北霄很少有猜不準一個人心思的時候,而他面前的觀雲,正是那種讓他捉摸不透的人。她絕不是無緣無故闖入天宮的,如今為什麽又要離開?而且,為什麽她望着自己的眼神,總是莫名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悲傷?她究竟是什麽人?
“……姑娘如果有其他需要,大可直言。”
觀雲搖了搖頭,舉起手中的信函,輕聲說道:“多謝上神,我一定會去的。”
觀雲食言了。
她此來天宮,壓根沒想過活着出去。這廣袤無垠的九重天,會是她的魂歸之地。她将北霄給自己的那封信端正地擺在整潔的床榻上,毫無猶豫地踏上了不歸之途。
出不去!
此刻,一層強大的結界正籠罩在乘風殿之外,結界泛着湛藍的光,散發出徹骨的陰寒。難道是北霄對她早有防備嗎?觀雲想趕在北霄發現之前離開這裏,即便她目前的狀況,并不适宜對上這樣的寒冰法陣,但卻別無選擇。
她絕不可能如約定的那樣,讓北霄在午夜之時,把她送出天界。一旦離開,若是再想進來,只怕就要難如登天了。
當寒意從肌膚滲透進骨髓,針刺般的痛楚令她在清醒與迷蒙間反複搖擺,她耳邊被嗡嗡的巨響環繞,身體漸漸失去了知覺。她麻木地走在冰封萬裏的荒原上,原來,結界裏竟是這樣一處慘白冰寒的世界。
極致的寒冷之後是難耐的灼熱,觀雲覺得自己的身體一面被架在烈火上炙烤,一面被浸在冷水裏冰凍,她睜不開眼睛,只是本能地不讓自己停下腳步。
我一定要走出去!
就在觀雲的意識被徹底吞沒之前,一陣溫暖的風,将她從噩夢中拉了出來。
北霄在觀雲踏入結界幻境的第一時間,就急忙趕了過來。這個和他約定好要在午夜時分離開天宮的姑娘,此刻卻拼了性命想要離開乘風殿。
觀雲顫抖地低着頭,甚至不敢擡頭看上北霄一眼。北霄這才回憶起,中午觀雲到禦天臺的時候,不時徘徊在窗邊,似乎是在觀察着什麽。
原來,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劃好的。
觀雲成功地把自己的地位從乘風殿的客人變成了“囚犯”。當然,北霄并沒有将她鎖進柴房或是拿捆仙索綁在柱子上,更沒有對她嚴刑拷打或是所幸直接将她交給天兵。但是,她覺得情況也沒有樂觀到哪裏去。
觀雲坐在床榻上,整個人都縮在棉被裏,只露出了一個腦袋。北霄則挺直地站着,神色凝重地往地上的火盆裏添柴。
其實,北霄的結界并不是針對觀雲而設,他只是害怕這天宮中的眼睛會在無意中發現觀雲的存在。畢竟,私闖天宮可是大罪,他不能冒險。誰知,外人倒是秋毫無犯,偏偏他想保護的人,一腳踩進了陷阱。
觀雲以為北霄一言不發,是氣憤自己幾次三番地騙他。卻不知,北霄其實是在自責,若非他的結界,觀雲又怎會寒邪入體,傷上加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