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重天的最高處有一座宮殿,名為乘風殿;殿裏住着一位不世出的神仙,名為北霄。
乘風殿浮于雲霄之上,于天宮中赫然獨立,遠遠望去,有傲然于世之感,在規整的天界格局中顯得異常突兀。
北霄窩在乘風殿裏已有足足一百年的時間了,世人皆道,他是因為被天帝撤了職而自暴自棄。高處不勝寒,這山巅的冷風吹多了,難免濕寒入體,終有心灰意冷的一日。
乘風殿門庭冷落,似是早已被人遺忘。可就在今日,殿裏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只白鴿飛進了乘風殿,不偏不倚,剛好就落在了北霄的肩頭。
北霄側過頭,凝視着肩頭的白鴿,眸中透出柔和的光。
“迷路了嗎?”
白鴿點了點頭。立時,乘風殿大門上那雙多年沒響的叩門鐵環竟清脆地撞了三下。
北霄擡了擡濃黑的眉,淡然地伸出手,将白鴿揣進了寬大的長袖中。
“南天門守将求見北霄上神!”守将剛剛調職南天門不久,初來乍到,不想竟被委派了這樣的差事。昔日的天界上神,如今被囚一隅,想必準會為難他一番。那只不識趣的鳥,真會挑地方。
守将不由得做了最壞的打算,若是一個不小心開罪了皇親國戚,下場可想而知。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門內傳來,“請進。”守将覺得自己的耳朵八成是進了水,門裏是說了一個“請”字嗎?當他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邁着差點順拐的步伐,低着頭溜進乘風殿時,胸口墜着的心終于提了上來。此刻,那位“郁郁不得志”的上神,正以溫和儒雅的姿态在庭院中的石桌上飲茶,不帶一絲咄咄逼人的氣息,看起來心情甚佳。如果他說明來意的話,這一派祥和的景象是否會轉瞬即逝呢?守将內心戰戰兢兢,但表面上鎮定自若道:“拜見北霄上神,末将若有叨擾之處,還望上神海涵。只因從南天門外飛進了一只白鴿,末将一路追随至此,看見那白鴿進了乘風殿,所以……”他猶豫着,話若出口,接下來的疾風驟雨一定會将自己淋成個狼狽的落湯雞。
“搜吧,無妨。”北霄見守将支支吾吾略顯為難,便好心把剩下的話補齊了。他的神色從頭到尾都沒什麽變化,一直帶着淺淡的笑意。
守将緊張地抿了抿唇,舒了一口氣。
天兵搜遍了乘風殿,卻一無所獲。守将心道,出了乘風殿再往上走就是無極大荒,那裏封存着上古神族的遺跡。那個地方人跡罕至,說不定白鴿逃到那去了?所幸北霄并無怪罪之意,守将連聲致歉,如釋重負地告退了。但他心頭仍懸着疑問,他們進來之前分明把乘風殿圍了個水洩不通,白鴿有進無出,怎麽可能憑空消失呢!
白鴿被南天門的守門天鏡擊傷,傷勢頗重,北霄為其醫治後,便四下尋覓能夠安置白鴿的地方。
“對了。”他想起寝殿內已然閑置多年的金絲鳥架。
白鴿性情溫順,眼中含着一層薄薄的水霧,極有靈性。突地,它竟撲扇起翅膀,北霄見狀後退了一步,說不定這鴿子要化形了。他存着幾分期待,靜靜地等,直到期望猶如日落西山,最後連一絲光亮都沒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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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鴿還是白鴿,依舊停在鳥架上,北霄不太會安慰人,更何況是一只“鳥”,唯有示出一個淡淡的笑,輕聲說:“不必心急。”
這一晚,北霄徹夜未眠,只因他的心疾犯了。自從他受傷之後,還是第一次犯病。說是心疾,其實也不準确。因為現如今,北霄胸膛裏的這顆心髒并不是他的,而且,更匪夷所思的事情是,他也不清楚如今自己的這顆心究竟是誰的!一百年前,魔族入侵人界,北霄與魔君決戰于殘淵峽,那次大戰,魔君隕落,而他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的心被魔君打碎了。
本來,身受重傷的北霄躺在荒涼的殘淵峽已經準備等死了。那地方一片荒蕪,不見人煙,等到天兵尋來,人早就涼透了。生命的最後一刻,眼前是光亮的,柔和的光圈有些耀眼,包裹着曾經的回憶,有好的也有壞的;記憶裏的人們,懷戀的憎恨的,都一一浮現,不帶任何情緒地閃過。其實,神對于死亡,是沒有什麽概念的,畢竟這世間能殺死他們的,通常只有足夠漫長的歲月,而擁有數萬年壽命的神,很可能不再視時間為敵人。死對神而言,與其說是終結,不如說是命運的眷顧。
北霄躺在冰冷的地上,雙眼望着天空,他第一次感覺,天邊的雲離自己是那樣遙遠,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仰望碧霄。最後的最後,他眼前現出了一個白色的影子。他努力張開眼,卻只見血紅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自此,死裏逃生的北霄多了一個心病,究竟是誰救了他?救他的人,還活在世上嗎?
心痛了一夜的北霄憔悴了許多,他步履沉重,半弓着身子移出卧房,想去看看白鴿的狀況。但奇怪的是,鳥架上竟然空無一物。“糟了!”北霄拽着胸口的衣襟,努力嘗試着平複雷動的心跳。他雙腳剛剛踏進院子,院中那顆木棉樹上紅豔的花朵便飛散下來,在他身邊肆意飛舞。
清冷的庭院喧鬧了起來,習慣了孤獨的北霄,一時間竟有些恍惚。只見木棉樹下站着一位白衣女子,她身後披着一頭烏黑的齊腰長發,鮮紅的木棉花在空中搖曳。白衣女子的倩影融在漫天的花雨中,似是清風也為之停駐。
北霄不知是不忍打擾紛飛的落紅,還是不敢接近那個白色的身影,他止住了腳步,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從他心底緩緩溢出,今日碧天浮雲,風清日朗。這顆常開不敗的木棉樹已有上萬歲的壽數,這樣豔麗的花朵,幾乎每天都會掉落在他身旁。為何這般再尋常不過的景致,竟會無端生出一種別致的美感,甚至攪亂了他的心跳。
就像是一潭平靜無瀾的深水,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微風,吹出了層層漣漪。北霄想不通,這是為什麽?
白衣女子察覺身後有人,急忙轉過身。她眉色清淺,不施粉黛,面上挂着極淡的笑容,周身帶着一種不事雕琢的天然之美。女子施了一禮,欠身說道:“多謝上神救命之恩,昨日我誤入天宮,若非上神搭救,只怕性命不保。”
北霄沙場征戰多年,除魔平亂,再大的陣仗也沒有慌亂過,此刻他的心卻狂跳不止,像是下一秒就要炸開一般。他捂着心口向後退,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來。他本能地與白衣女子拉開距離,似乎她就是那個惹得自己心跳不已的人。他感覺身體內所有的血液都奔湧向大腦,渾身似是觸電般一陣發麻,有些似乎毫不相幹的片段在頭腦中飛速掠過。
荒山、亂石,無邊無垠,鼻腔中充斥着刺鼻的焦灼氣味,喉間滲着腥甜,模糊的白影若隐若現。
我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