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秋風微涼,琴聲則如春山,滿目青黛,又如秋水,波光潋滟。
永玑閉目坐在亭子裏聽琴師撫琴,正得意趣,卻被一句“怎麽亭子挂個招牌叫“把草問’?好奇怪的名字!”打斷了。一擡頭看見迎面走來的令妃領着個不認識的女孩兒的時候,覺得有些掃興,但還是彎唇做出個笑模樣。
“給太子殿下請安。”令妃行禮的動作行雲流水,既合禮制,又賞心悅目。
“令妃娘娘。”永玑點頭回禮,臉上的笑容雖淺,但他本來就風姿天成,只是微微笑起來,就叫人覺得光風霁月,說不出的好看,“娘娘這是來逛園子?”
令妃笑得溫柔,目光從太子腰間杏黃色的荷包轉到亭子裏跪着的琴師身上:“太子真是好興致,我只是帶着皇上剛認回來的格格看看禦花園。小燕子,這位是九阿哥,我朝的太子殿下。”
“哦?這就是‘新格格’?叫‘小燕子’?”永玑掃了眼小燕子,不是多漂亮的相貌,眼睛卻着實烏亮有神,也算是清秀了。他目光在豔色的旗裝和平底繡花鞋上多停了一會兒,笑容加深,“倒很新鮮。”他只是略問了一句,自然有人原原本本将小燕子的事同他說清楚,他記得是服母喪來尋父的,現在看麽,恐怕小燕子的父母之說都是假的,只有那幅畫和扇子是真的。物是真的,或許故事也是真的,偏偏,人是假的。
這其中便有些奇怪了。誰在用一場十九年前的舊事,布下這個局呢?
他頗玩味的看了看小燕子。這個女子是真不識字,還是裝傻?
令妃看着他的目光,臉色就不是很好了,新鮮,這詞從太子口中說出來,可見不過當小燕子是個玩物。她看小燕子很得聖寵,還準備靠小燕子将皇帝的心再拉近她一些。只是太子覺得是個玩物,皇帝又怎麽想呢?小燕子自己倒不覺得怎麽了,她覺得眼前的少年長得很好看,是她見過長得最好看的少年了,應該不是壞人,便興沖沖的開口:“是啊是啊,我叫小燕子,你叫什麽?”
“小燕子!”令妃驚愕地看着她,轉頭向永玑賠禮,“請太子恕罪,小燕子剛進宮不懂規矩。”
永玑點點頭:“本宮知道她一直在娘娘宮裏養傷,少不得娘娘多費心了。”他笑容十分真誠,“我知道娘娘定然不是有意讓小燕子沖撞本宮,然而若是沖撞了旁人,對娘娘總歸是不好的。”
永玑起身,跟着他的人也默默收拾了東西:“本宮這就回毓慶宮了,令妃娘娘,小燕子,先行一步。”
多能惹旁人記恨的姑娘啊,拖着令妃一起被記恨吧。
至于當天夜裏宮中就傳遍了這位新格格不識字還打擾了太子聽琴興致的傳言,永玑只是笑了笑。宮中傳言真真假假,不可盡信。他就不覺得永琪能說出“最美麗的小鹿”這種話,還帶着奴才和小燕子一起喝酒。直到親眼看見,太子才知道他從前太高看永琪和小燕子了。
第二天,毓慶宮得了把名琴和兩名琴師。
永玑為着要謝恩的緣故,特意比常日還要早到乾清宮請安。乾清宮他每日都來,但是很少是因為帝王額外的賞賜。乾隆往往不會太給他沒臉,過節時的賞賜也按照太子位分給。就是可惜有個非常得聖寵的五阿哥在前面,襯出太子不受寵了。不過做太子做皇帝,又不是依靠聖寵就行的,所以他看的開。也知道只一心迎合乾隆得乾隆歡心的永琪不是大威脅。
“今兒你來得更早了。”乾隆喝着茶,“你年紀小,多睡些也沒什麽。”
永玑打了個千兒以後微微擡了下巴,乾隆就看到少年眉眼閑逸,面容如玉,已經看得出日後風華了:“兒臣是來謝皇阿瑪賞賜的。”
“你愛聽琴也好,養性兒。只是天漸寒了,再去禦花園,多走動走動比靜坐一下午好。琴在你毓慶宮裏也是能聽的。”乾隆揮揮手,“行了,去上書房吧。”
“兒臣謝皇阿瑪關心。皇阿瑪日理萬機,多保重龍體。”永玑覺得乾隆近來對自己的态度比從前好得多,這句話也就比他從前說來真心些。
隔了幾天,他在坤寧宮請安的時候被小十一纏住了,永璂在一旁邊用些點心邊偷笑。一看就知道是永璂告訴永瑆他新得了趙孟頫的《蘭亭十三跋》,小十一自小很喜歡這些,永玑待兩個弟弟算是寵得很厲害,所以他也不怕永玑生氣,開口是借,至于什麽時候還,十一阿哥連提都沒提——他壓根就沒想還。
永玑覺得好笑,屈指在永瑆前額一彈:“有所求了才賣乖,我真是白養你幾年了。”
永瑆挨着他蹭了蹭,讨好的笑:“太子哥哥最是寵我了,總不會不給我的,對不對?”
沒等永玑說話,觀戰的永璂嘟着嘴:“才不對!太子哥哥最寵我了,十一哥你不要和我搶!”
永瑆抱住永玑一邊手臂:“小十二,你平常都不肯叫我哥哥,現在知道仗着自己小了,哼。”
永玑被兩個小孩兒逗得開心,蹲下來一邊一個抱住:“成了,都是我的好弟弟。”轉頭吩咐了将永瑆要的字帖送到阿哥所,又吩咐下去晚些時候給永璂送幾碟點心。
三個人氛圍很好,皇後小睡醒了到外間看見,心裏覺得喜歡,一時和樂融融。
只是容嬷嬷來報皇上将小燕子封成“還珠格格”的時候,皇後臉色頓時就沉下來了,永玑看着,都快将點漆的指甲掰碎了。
永玑放開兩個小孩兒站起身:“還珠格格?倒是和宮裏其他格格都不一樣。沒品階的格格,大清開國也可就這麽一個。”他見皇後不說話,就笑吟吟的接着給她分析,“延禧宮的一定以為得了個很受恩寵的格格,然而這麽個格格,今年已經十八歲了,生母還不是個宮人,很快就要嫁人而且一定會遠嫁,否則京中無人肯娶。既然遠嫁,遠水,解不了近火,算得什麽助力?皇阿瑪只說是收了個義女,還沒記在皇額娘名下,将來嫁人最多也不過是個和碩公主,可是宮中其他娘娘也不是只能看着的,讓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兒跟自家格格一個品級,難道會毫無動作?”他笑容清淺,“何況,皇額娘派去濟南的人不是還沒回來麽?”
“正是這麽個理!”皇後也就氣定神閑的坐下來了,永瑆向永璂使了個眼色,兩人湊到皇後身邊說笑,皇後很快就又笑盈盈的。
永玑自己琢磨了一下乾隆的态度,又不封品級又不令搬去西三所。覺得應該和自己一樣不過是當個玩物,便丢到一邊不多想了。
永玑對這位沒品階的還珠格格雖然是真沒看在眼裏,但還覺得要是個真格格,将來還能多一份聯姻。不過,乾隆可能看小燕子還不如玩物,連基本的體面都沒有。宮裏的格格要麽年紀小跟着額娘,要麽住在西三所,哪有單獨住到漱芳齋那樣地方的道理?那可是戲臺子。
皇後把在承乾宮見小燕子的事兒跟養在自己身邊的幾個孩子都說了,還特地叮囑蘭馨離小燕子遠一點:“本宮算是明白了,皇上也就把小燕子當個新鮮的玩意兒,蘭兒你是好孩子,沒得低了身份去看這種東西。”
直到宮裏不知怎麽傳消息說乾隆要為了新格格去祭天,又有傳言說當年立太子都沒帶着去祭天。
這是直接要找太子麻煩了。永璋聽到傳言後就請了永玑到府裏小坐。
永玑披着披風跳下馬車,永璋神色焦急的帶了兩個奴才等着他。
“你們怎麽做得奴才?你們主子身子不很好,不知道勸回房裏去?受了風怎麽辦?”他皺着眉,還将繼續敲打一番,永璋拍了拍他的肩。
“好了,可別說我了,我好得很。宮裏這是怎麽回事兒?有沒有人在你面前亂嚼舌頭?”他也顧不上把人迎到屋子裏再問了,永玑剛出生那幾年就因為這件事,宮裏宮外都知道永玑雖然被立為太子,卻只有名頭,一點兒也不受寵,位子坐得很不穩。到了永玑六歲進了毓慶宮,宮內外才隐隐看出來這個太子雖然不受寵,乾隆也暫時沒有換一個的想法,于是漸漸安生下來。
永玑反而平靜的很,牽着永璋的手往內堂走:“我知道三哥擔心,不妨事兒。難道三哥連杯茶都不給我喝?”
永璋也是關心則亂,想了想近幾年永玑的手段,稍微安心了一點,笑着将人迎進門:“你宮裏什麽樣的好茶沒有?偏貪我的不成?”
“我得了好茶,哪回不是巴巴獻到三哥你這,看看,這就要嫌我了。”流言傳的時候,兄弟中只有永璋替他擔心,剩下的或有意或無意都隐隐避着他,唯恐惹了乾隆不高興。他覺得當年故作天真親近永璋的棋走得很好。
“行了,說說吧,那位怎麽想?”永璋斟酌了一下,“他這幾年待你比原來好很多。”
“恩。”永玑皺了皺眉對着手裏的熱茶,只是看永璋沒有順着他的意思,也就放手心捧着了。當然會好很多,乾隆也觀察了十四年了。
身份上他是唯一的元後嫡子,大臣不論滿漢總是希望他繼位。三哥被奪了繼位資格、四哥常常被皇阿瑪忘掉、五哥說是受寵連伴讀都只是包衣可見沒被皇阿瑪當做過繼承人、六哥被出繼了算是與大位徹底無緣、八哥生來腳跛、小十一一心撲在書畫上、小十二被皇額娘養的太單純了些,算來算去,其實也就剩他了。
性格上他一直表現得平和,大清已經不需要太激進的皇帝了,如今需要的是守成之君。
至于才華上,兩世為人的太子是公認的驚才絕豔——這也是為什麽朝堂上的大臣都覺得可以由太子繼位。永玑只是知道已經身為太子,要是不想落得理密親王的下場,只好站穩了位子。雖說樹大招風,可是從他被封為太子那一刻起,無數人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他能做的就是強大,更加強大,直到衆人仰望他,再不能撼動他分毫。
乾隆已經發現了這個太子最合适作下一任帝王,所以待他确實是越來越好。畢竟等他壽終,要是留下個對他心有怨怼的繼任者,史書上寫他肯定不會很好看。
“皇阿瑪招了得道高僧進宮。所以我暫時沒動作,就是對流言這樣快的傳起來,查了查後面都是什麽人。”他從所謂的得道高僧一進宮就大約知道乾隆的打算了,不過樂得乾隆自己抹平當年他的一時意氣留下來的麻煩。
永璋頓時放心了很多:“皇阿瑪肯出手幫你,便是真心将你當太子看了,你總算熬過來了。”
永玑只是沉默着微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