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第16章 說了再見

沈端瑞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垂下眼睑，自嘲般勾了勾嘴角，嘆息了一聲，轉身，繼續剛才沒完成的動作，關門離開。

過完年沒兩天，初四那天穆冬晨提起本就不多的行李告別了沈端瑞他們返回了北方，穆冬晨父母也在三天後相繼回去了，Ｃ市與穆冬晨有關的人事除了還沒返校的高中同學以及一直屹立的學校外，再無其他。

大家都忙着寫論文，找工作，畢業，繁忙得很少能有時間聚上一聚，聊上一聊，彼此的聯系愈發稀少。

畢業那天，在廣場聽完校長致辭，參加完畢業典禮後，沈端瑞安靜的坐在座位上，周圍的學生們或哭或笑，或擁抱或打鬧，或拍照或重游，頭頂是六月豔陽天，即使坐在有林蔭的地方也抵擋不住熱意，汗水随着額角緩慢流下。寝室的其他幾人忙着和同學與老師拍照，忙着領着父母參觀學校，和沈端瑞拍完照約好聚餐時間後便離開了。按沈端瑞的性格，這種時候當然是和別人一樣，忙着留念，但是在校長說出“恭喜你們，畢業了”的時候，他莫名的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什麽東西沒有了一樣。他努力回憶了下這四年發生的事，可是腦袋裏各種影像亂飛，但想要搜索出一段認真看看時卻似乎什麽都捉不住。有些焦躁不安，有些悵然若失。

他們——

沈端瑞環視了一周，那些洋溢着青春與夢想的人，即将分別。

從此，天各一方，各自歡喜。

沈端瑞不是個善于感傷的人，但畢業與離別這種事，無論經歷過幾次，似乎都很難微笑着揮手道別。

宋一玖和社團活動的人告別後，找了一圈，才找到孤身一人坐在操場角落的沈端瑞。

“端端。”宋一玖走過去叫了他一聲，“怎麽啦？”

“啊？”沈端瑞回過神來，疑惑的擡起頭，随即反應過來，“沒什麽，就是覺得，挺舍不得的。”

宋一玖在他身邊坐下，望着遠處和校長合照的人，感嘆道：“我也是。”

樹木依舊那麽青翠，陽光依舊那麽炙熱，仿佛拉着行李箱，拿着地圖，頂着烈日，東奔西走，找報到處，找寝室還是昨天發生的一樣，轉眼間，他們卻要拉着行李箱告別這所學校，告別這裏的人，告別這裏的一切，奔向不同的遠方。

“以後，要多多聯系啊，可別把我給忘了！”宋一玖佯裝威脅，惡狠狠的說。

“嗯。”沈端瑞微微笑了笑，輕聲回道：“不會的。”

收拾行李，聚餐，道別，離開校園。

穿上正裝，打卡，坐下，開始工作。

日子如行雲流水，不知不覺，離畢業已經過去了一年。

這一年來，李茗出國留學，慕木國內讀研，夏眠同沈端瑞一樣工作，宋一玖折騰了一陣後決定考研，趙澄和陸昇雲以及其他幾個志同道合的人開了個工作室，淩梓和女友還在一個學校讀書……大家都在往自己選擇的路上前進着。

至于穆冬晨，應該是和他之前規劃的一樣，與女友在同一座城市打拼，沒準兒哪一天就會收到他們的結婚請柬。

事實是，他的确收到了穆冬晨的結婚請柬。

除了那次過年前碰面，沈端瑞已經有一年半沒和穆冬晨聯系過了。

從畢業那天開始，沈端瑞就對自己說，該是時候放下和忘記了，自己需要重新開始了，就讓過去成為過去吧。

喜歡穆冬晨至少有五年了吧，雖然從來都是自己單方面的喜歡，雖然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會等到對方的回應，雖然期間有無數的糾結與難過，但喜歡一個人，能有一個人可以喜歡，這本來就是一件幸福和值得珍惜的事。算下來，他已經從穆冬晨那裏獲得了五年的幸福，也是時候尋找別的幸福了，更加幸福的，幸福。

這是這一年來唯一的一次聯系，雖然它帶來的消息對沈端瑞而言還是有一些習慣性的排斥與難受，但已經不似曾經那樣絕望了。

沈端瑞想，或許，等見到穆冬晨挽着別人的手一起走進婚姻殿堂後，自己就可以跟過去真正告別了吧。

七月十四日，銀色情人節，宜嫁娶、入宅、移徙，是個好日子。

沈端瑞跟公司請了一天假，定好了出發的車票。七月十四日正好是周五，周四下班後，沈端瑞簡單收拾了下行李便趕往車站。他計劃着在火車上睡一晚上，明早五點左右就可以到達穆冬晨所在的城市，再簡單整理收拾下，應該可以趕上穆冬晨的婚禮。

沈端瑞把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裏面放着明天參加婚禮的西裝，以及給穆冬晨準備的結婚禮物。火車搖搖晃晃的前進着，頭頂的燈光一直亮着，包廂裏沒有人關。沈端瑞睡在上鋪，不知道下面的人到底睡了沒，也不想起身下去，只好翻個身背着光對着包廂壁合眼小憩。身體有些疲憊，畢竟上了一天班，又坐了接近一個半小時的地鐵趕火車，饒是沈端瑞這個習慣了加班的人也難免覺得有些累。身體在叫嚣着睡覺，但精神上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怎麽睡得着呢？

畢竟，明天就是穆冬晨結婚的日子了。

啊，說明天也不對，現在已經快淩晨一點了，已經是今天了，距離穆冬晨婚禮的舉行也不過十個小時。

好短啊……時間……

沈端瑞腦海裏閃過無數個穆冬晨，有教室斜陽裏安靜看書的穆冬晨，有運動會上拼盡全力奔跑的穆冬晨，有站在窗邊閉着眼背書的穆冬晨，有逃課翻牆和他們一起去看煙花的穆冬晨，有趴在桌上小睡的穆冬晨，有認真打掃衛生的穆冬晨，有因為看到夏眠變得有點腼腆的穆冬晨，有被雨水淋濕變得狼狽的穆冬晨，有收到自己告白一臉驚詫不可置信的穆冬晨，有因拒絕而躲躲閃閃的穆冬晨，有表面平靜實則祈求尋求保證的穆冬晨，有說起女朋友而興奮幸福的穆冬晨，有喝醉酒臉紅紅的呆呆的穆冬晨……各種各樣的穆冬晨，從認識起，直到離別後。每種模樣的穆冬晨都是那麽清晰，那麽深刻，那麽觸手可及，可是……那只不過是回憶罷了。現實是，他們之間隔了億萬光年的距離。

明天，他就會向她許下誓言，為她戴上戒指，成為她的丈夫。

只不過是個朋友的自己，要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他和她？

……微笑……和祝福吧……

自己能做到嗎？

迷迷糊糊中，沈端瑞看到帶着青澀與稚氣的穆冬晨，他正站在高中操場旁的樹下沖自己揮手，他向幾個隊友喊了暫停道了聲歉後就趕忙跑過去，問他什麽事。穆冬晨眼角眉梢帶着笑，對他說一會兒請他吃飯。他好奇，問為什麽。穆冬晨難掩興奮又帶着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有女朋友了。”

“是夏眠吧。”沈端瑞想，穆冬晨一直都喜歡夏眠來着，有女朋友的話應該也就是她了吧。“挺好的啊。”沈端瑞恭喜道，他真心為穆冬晨高興，說明自己的助攻還是有用的嘛。

穆冬晨不說話只是笑着搖了搖頭，沈端瑞也沒多想，他跟隊友說了再見後就和等在旁邊的穆冬晨去吃飯了。

穆冬晨領着他東走西走，經過了平常買水的小超市，繞過了街角的文具店，略過了正在修建房屋的圍牆，跳過了地上的積水，接過了商店發的傳單，躲過了奔馳而過的汽車，跨過了人行橫道，最後終于到了目的地。沈端瑞想，這次吃飯走得還真是夠遠的。

穆冬晨走在前面，給他推開了門，讓他先進去。

沈端瑞走進去才發現裏面裝飾得非常的喜慶，玫瑰，愛心，紅綢，捧花，一看就是結婚的場地。

“是不是走錯了啊？”

沈端瑞一臉納悶的回頭問穆冬晨，卻發現剛才還穿着高中校服的人已經換上了白色西裝，胸口別了朵花，褪去了青澀和稚氣，變得成熟和帥氣的站在自己面前。

“穆……冬……晨？”沈端瑞忽然有點心慌，喉嚨很幹，似乎說不出話來。

他看見穆冬晨張了張嘴，準備說什麽，可是他卻對穆冬晨接下來要說的話本能的不想聽。他想離開這裏，卻發現自已不能動，仿佛被人點了穴，只能被動的接受接下來的事。

“端端，我很高興你能來參加我和小淺的婚禮。”穆冬晨笑着說，眼裏仿佛有星星在閃耀。

婚禮？小淺？不是才剛成為女朋友嗎？還有，女朋友不是夏眠嗎？小淺又是誰？沈端瑞想不明白。

“你永遠是我最好的兄弟。”穆冬晨繼續說道，“一直以來我都想對你說聲謝謝，還有，對不起。”

最好的兄弟……啊，嗯，最好的兄弟。

謝謝和對不起？為什麽？

“啊，慕木他們來了，我先過去招待客人了，端端，你随意啊。”

沈端瑞看着穆冬晨挽着旁邊穿着白色婚紗的某個人走開了，看那身形，的确不是夏眠。他想找個地方坐一下喝口水，他覺得自己腿有點軟站不住，還有點渴，可能是剛才打球弄的。

他顫顫巍巍的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拿過侍者端着的酒一口氣喝了下去才覺得好過一點。剛放下杯子，就聽見不遠處司儀在問願不願意。他擡起頭望過去，穆冬晨正握着新娘的手，鄭重的說“我願意”，聽到新娘同樣的回答後，穆冬晨整張臉都是笑容，眼裏全是滿滿的幸福，就像是散發着萬丈光芒的太陽，紮得他淚水直流睜不開眼。

“列車即将到達Ｘ站，請要下車的旅客做好準備。列車将在Ｘ站停留１０分鐘，請……”

被廣播叫醒，沈端瑞睜開雙眼，看了下時間，抹了一把臉準備起床。手剛覆上去，手指立刻濕漉漉的。他看了下手，愣怔的一下，然後繼續用手抹了一下，又用衣服擦了一下，這才爬下床，去盥洗室洗漱。

拉着行李箱走出車站，坐了地鐵，又走了一段路，終于到達離婚禮會場不遠處的賓館。在前臺登記拿到房卡後，沈端瑞打開房間鎖上門，把行李放一邊，走進浴室洗澡去了。微熱的水淋在身上，沖散了從躺了一夜的火車上帶來的疲憊和味道，也稍微沖散了心口的那一團濁氣。圍着浴巾從浴室出來，沈端瑞看了看時間，定了個鬧鐘，把自己陷在床上補了個覺。在火車上搖搖晃晃的，期間還有來來往往的人上車下車，根本就沒有睡好。他需要恢複一□□力，一會兒才能以更好的狀态去見穆冬晨。

沈端瑞到達會場的時候，會場裏的賓客已經不少了。在門口得知自己的席區後，沈端瑞走了過去，發現慕木和夏眠以及高中的好些玩兒得好的同學都已經到了，李茗因為還在國外留學暫時回不來。他在慕木旁邊找了個座位坐下，和席間的同學插個科打個诨，眼神留在桌面上，偶爾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左右環顧，找尋那個熟記于心的身影。看到他在離得有點遠的地方招待客人，沈端瑞收回了目光，繼續盯着桌面虛空的一點。

肩膀被拍了拍，沈端瑞轉過頭，發現慕木正看着他，一臉擔心和認真，他搖了搖頭，苦笑一聲，示意沒事。

慕木到底知不知道那件事，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今天就徹底結束了。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新郎帥氣，新娘美麗，佳偶天成。

儀式完成之後，穆冬晨帶着新婚妻子挨個敬酒，到他們這一桌，大家都撿着吉利話說，沈端瑞倒了一杯酒，朝着這對新婚夫婦敬了敬，笑着祝福道：“祝你們永結同心，百年好合。”微微轉頭看着穆冬晨，“祝你們，幸福。”說完一口幹完了杯裏的酒。

穆冬晨，祝你，幸福。

新郎新娘很快轉戰下一桌，沈端瑞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一口氣喝完。一杯杯倒，一杯杯喝完，直到喝完第五杯，就不再喝了，只是吃菜，和同學們瞎侃。

酒席差不多快結束的時候，沈端瑞和慕木支會了一聲，趁着大家酒勁上來，靜靜地離開了會場。推開旋轉玻璃門，看到門口放着的新人照，相片上穆冬晨站在新娘後面輕輕圈着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沈端瑞忽然想到以前穆冬晨給他看過的他和女朋友的照片，姿勢差不多，但裏面洋溢着的幸福和滿足有過之而無不及。想來，他們都很愛彼此吧。

沈端瑞望着照片看了一會兒，然後毅然轉身，離開。

喜歡你是曾經獨屬于我的心事，謝謝你在我的生命中存在過。

再見了，穆冬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