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夜半(二更合一)
放棄探讨公平與否的話題, 林雲起站起身,把小冊子往口袋一塞:“我們可以先出發,路上等回複。”
他直覺聶言不會拒絕。
車子才上路不久, 聶言便打來電話:“到了醫院, 門口會有我們的同事等着。”
結束通話,林雲起笑吟吟道:“猜猜這位等我們的同事,會是誰?”
白辭:“我猜姓羅。”
兩人同時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城市裏不乏好的精神病院,但這家比較偏, 還沒下車就看到前方有人蹲在雜草堆旁, 叼着根煙。
羅盤七苦着一張臉, 扯着嗓子抱怨:“我剛好在附近辦事, 頭兒通知過來一趟。”
林雲起停車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拜拜吧。”
羅盤七:“……”
能讓林雲起親自開口勸自己求神拜佛, 他何德何能?
精神病院晚上休息較早, 裏面靜悄悄的一片。
羅盤七沒問林雲起過來的具體原因,料想很快能知道。前臺有人值班, 他亮出證件, 護士有些為難地看向白辭腳邊的博美。
羅盤七厚着臉皮道:“這只小動物也是關鍵線索, 我們得讓它見到病人。”
護士将信将疑,請示過護士長後邊走邊道:“見是可以,但盡量不要刺激到病人,尤其是這位, 情況很特殊,都得單人單間。”
羅盤七:“怎麽個特殊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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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經常大喊着有鬼,”護士表情怪異道, “她說自己殺了一個人, 但那個人還活着。”
說話間已經領他們來到最裏面的一間屋子, 這也是最小的一間病房。
從走廊的大鐵窗能直接看到裏面的情況:病床上,女人長發披肩,皮膚有種奶油白,巴掌大小的臉天生帶着一股楚楚可憐。
當得知羅盤七公職人員的身份後,女人非但沒有産生抵抗情緒,反而顯得十分有安全感。
羅盤七表示要談一宗保密性高的案子,護士會意暫時在外面等着,走之前囑咐說:“時間不要太長。”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嗎?”護士一走,女人立刻拽着羅盤七的袖子問。
林雲起不久前才和白辭讨論過類似的問題,站在一旁聽到這句話還覺得挺親切。
羅盤七可不覺得親切,他只想守護林雲起最好的世界觀。
“人太多她可能會生出防備心,”羅盤七擠眉弄眼望向門口,“要不你先在外面等着?”
“……”
病房很狹小,三個成年男子進來,是略顯擁擠,但林雲起知道這不是主要原因。
“我知道了。”反正事後可以從白辭那裏得知,他配合地走出去。
身後響起關門聲。
林雲起嘆了口氣,靠在冰冷的牆面。生死簿不安分地在口袋裏動了動,似乎是想出來玩耍,被林雲起一根指頭按了回去。
他剛觀察過,病房裏沒有監控,走廊裏卻有,誰知道有沒有人定時看着。
病房內。
羅盤七用暗示性的口吻說:“我來找你,肯定是有原因的。”
女人遭受了太久的精神折磨,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積壓在心底許久的事情被一股腦說了出來:“我親眼看到她死了!”
“她是誰,說清楚點。”
女人聲淚俱下,講述起七年前的一樁往事。
知道給人當情人難有好下場,她也從來不相信男人口中一時的情愛承諾。既然對方不願意離婚,她就讓男人喪偶。
長期跟蹤和調查女主人的日常作息後,女人高價收買一位司機,再教唆自己的孩子在車來時故意沖向馬路。
女性的本能讓女主人下意識去救孩子,卻被早有準備的司機撞飛。
“這根本是一個漏洞百出的計劃,萬一她不去救人,你自己的孩子就可能有生命危險。”
說話的是白辭。
羅盤七驚訝地擡頭,想不通白辭這麽冷漠的人為何突然變得很有正義感。
無視他的疑惑,白辭低頭擺弄着手機,似乎只是心血來潮一說。
知曉真相的只有剛剛跳上窗臺的骸骨狗,白辭正在和林雲起視頻,兩人還時不時通過短信交流一兩句。
剛剛那句話,其實是林雲起一時感慨而發,白辭不過複述了一遍,
“用雙胞胎中的一個換取老總妻子的位置,不值麽?”
披散的頭發遮住了輕蔑的笑容:“跟蹤的那段日子,我發現她連路邊的螞蟻都不舍得踩死,還要繞着走路。”
女人從一開始便信心百倍,事實證明她也确實成功了。
“事成後我打電話給盛倉,告訴他,他老婆已經死了,他本來就是沖着那個女人家裏的財産去結婚,一直沒辦法離掉,現在好了!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羅盤七處理過不少異物,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毒辣的心思,皺眉問:“萬一洪盛倉去告發,你豈不是要功虧一篑?”
“我雇的司機是他那個不務正業舅舅的朋友,真告發了,他也說不清。”
任誰看這都是一個聯合小三殺死原配的案件,畢竟在這個事件裏,丈夫是最大的受益者。
看到面前兩人冷淡的神色,女人嘶吼道:“她死了!當場就死了!盛倉痛哭流涕後,借口說要抛屍,直接把屍體運走。但沒過多久,我就在電視上看到他攜妻子出席慈善活動的報道。”
羅盤七:“然後呢?”
女人絕望道:“我去找洪盛倉對峙,他說是我瘋了,一切都是我的幻想,而司機也找不到人了。出事路段原本就偏,當時也沒有其他目擊證人。”
要說僅存的知情人,只有當初被她教唆的孩子,可車沖過來的瞬間,小孩受到驚吓,大病一場後記憶混亂,有段時間話都說不清。
“求求你!”女人死拽着羅盤七的袖子不松手:“我願意認罪,你找人把那個鬼除掉,把鬼除掉!”
最後四個字,完全是咆哮着說出來。
病房門的隔音效果不錯,但也經不起這一嗓子。不少病人被吵醒,護士連忙進來安撫病人的情緒,并讓羅盤七等人先離開。
林雲起佯裝不知情的樣子:“那位女士都說了什麽?”
羅盤七不擅長編故事,直接把難題交給白辭:“我這邊有點急事,回頭再說。”
這也不算是謊話,他現在确實要去見一趟小男孩的父親,如果情人沒有說謊,有關妻子死後化煞,男主人可能從始至終都知情。
白辭忽然開口:“也許你留在醫院更合适。”
邊說看向病房:“壞事做多了,早晚被秋後算賬。”
羅盤七頓住腳步,想到煞的壽命最多也就十餘載,案子發生在七年前,女主人現在很可能已經是強弩之末。消失前帶走要自己命的人,再正常不過。
最終以防萬一,他還是留了下來。
白辭和林雲起離開後,羅盤七打電話和聶言彙報情況,通話結束前發表了一句個人見解:“白辭好像是要親自去見小孩的父親。”
“他對這樁失蹤案很上心,”聶言語氣聽不出波瀾,“你覺得是為什麽?”
羅盤七想了下:“因為愛吧。”
“……”
“白辭不是和林雲起告白了?”羅盤七:“他還被雷劈了,我相信他們是天理難容的真愛。”
“相信你下個月獎金沒了。”
“……”
·
夜色茫茫。
林雲起的小皮卡被雷劈過後,毛病竟然全好了,從前速度一快車蓋就有異響,現在再沒出現過類似的情況。
“去見小郁爸爸?”
白辭點頭。
車廂內迎來短暫的安靜。深更半夜,高速路上幾乎看不到其他車輛,深夜電臺放着應景的恐怖故事,林雲起想起去找洪盛倉的舅舅時,白辭曾說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那天他專門找來靈媒,會不會是後悔,想借靈媒之手除掉妻子?”
如果是這樣,女主人未免也太可悲了。
不料白辭給出了否定答案:“想要滅掉煞,最方便的法子是毀了頭顱。”
林雲起在林間看到的棺材,裏面只有身子,沒有腦袋。
“腦袋應該被他藏了起來。”白辭淡淡道:“人成煞,遠沒有萬年古木說得那般容易,還需要有人自願獻出二十年陽壽。”
林雲起怔道:“二十年?”
白辭颔首:“煞最多十年壽命,想要違背天理,就需要付出雙倍甚至更多的代價。”
林雲起第一時間想到小男孩,白辭卻是搖頭:“你沒發現,這家男主人的頭發黑得不太自然,鬓角還是白的。”
前方突然蹿出一只野貓,林雲起下意識要打方向盤,卻被白辭按住。骸骨狗閃電般跳出去,抓住野貓放去安全地方。
林雲起出了一身汗。
白辭笑道:“緊急打方向盤很容易造成追尾和翻車,但大部分司機,還是會條件反射這麽做。”
可如果事後讓司機深思熟慮後再去選擇,其中肯定有選擇直接碾過去的。
“人從來都是矛盾的結合體。”白辭嘴角的笑容消失:“他想要對付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藏在山裏的萬年古木。”
對男主人來說,這就像是和惡魔做了一場交易,偏偏自己的孩子喜歡去找惡魔玩,又怎麽可能視而不見?
林雲起嗤笑:“他不是還想綁架親兒子,好給公司做危機公關?”
晦暗之色一閃而過,白辭看向窗外:“所以我說,本性難移。”
路過的別墅幾乎都是熄燈狀态,只有前方一家還燈火通明,十分有違和感。
石凳上坐着一道身影,女主人一襲黑裙,戴着頂複古的帽子,鄭重的像是要去參加誰的葬禮一般。
林雲起發現她好像虛弱了很多,那雙紅唇失去了往日的飽滿,幹澀到可以看到很深的唇紋。
“是你們啊。”
女主人笑了下:“聽說你們剛從精神病院出來。”
林雲起挑眉,這消息未免過于靈通了。
“她的住院費用一直是我來承擔,緊急聯系人也填的是我的名字。”仿佛知道林雲起在疑惑些什麽,女主人主動開口作解釋。
“你們走後,她精神一直不穩定,護士就給我打了電話。”
說話時,女主人踩着腳下的影子,目中卻沒有多少想象中的悲憤,更多的是一種空洞。
林雲起:“我們聽了一段關于七年前的過往。”
女主人不在意地提起另一件事:“林老師第一次來我家,我就知道你不同尋常。因為你和那個男人長得一樣,而且看上去很好吃。”
誰能拒絕得了一塊‘唐僧肉’?
那次面試林雲起記憶猶新,面試快結束時,自己冷不丁就被抓住雙手,後來女主人解釋說是因為能達到條件的家教太少,激動所致。男主人卻自那之後都保持高度警惕,生怕妻子和外人有染。
“山林裏的那口棺材,是你的屍體,對嗎?”
真正問出來時,林雲起的眉頭一直是蹙緊的。
女主人颔首,終于說出他感興趣的事情。
“當初洪盛倉帶着我的屍體開車直接沖下山崖,想要自殺謝罪。”纖細的手指轉着一朵小花,她漫不經心地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沒想到卻被人救了,後面的故事你們應該知道了。那個人自稱是小郁的朋友,願意給我第二次生命。”
事實證明多一次機會,也不會有什麽改變,丈夫倒是變得顧家了,但是多疑暴躁。孩子長期跟陰煞生活在一起,沾染了煞氣,身體産生一些異變不說,性情跟着變得古怪。
女主人無奈搖頭:“他獻祭了二十年陽壽,誰知道還能活多久。我也是事後才知道,公司出了問題,他擔心破産留下一屁股債,竟然想出了綁架親兒子的馊主意。”
白辭冷漠道:“但你丈夫沒有想到,自己兒子會親手策劃失蹤案。”
女主人幽幽一嘆。
白辭并未再張口。
女人身型單薄,靜靜坐在凳子上,仿佛要被路燈的光芒灼燒幹淨
她明顯是堅持不了多久。除非有強烈的執念,勉強還能延長一些時間。小男孩怕是想利用失蹤,讓母親無法安心離開。
“我配合着報警把事情鬧大,想讓小郁知道這麽做沒用,好徹底死心。”
骸骨狗對家庭倫理糾紛不感興趣,懶洋洋道:“沒用是因為你知道他藏在樹林裏,現在孩子跑去其他地方,證明還是有點用處的。”
從影子就可以看出,女主人要比前幾天稍微恢複了一點。
“不過是一時的鏡花水月。”女主人閉了閉眼:“林老師,拜托你幫我找到他,我是真的累了。”
林雲起沉默稍頃,點了下頭,問:“你覺得小郁最有可能跑到哪裏去?”
女主人苦笑:“想不到,所以我才擔心。”
月光照在林雲起臉上,他不再看女主人,給白辭使了個眼色,轉身朝車邊走。
白辭跟了上去,先一步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卻側過身讓他上去:“我來開吧。”
車子重新上路,骸骨狗咋呼個不停:“要去哪裏?能把窗戶打開嗎?我要兜風。”
白辭鐵石心腸不理他,骸骨狗又過去煩林雲起。
林雲起耐不住聲聲懇切,幫忙将車窗降到底。骸骨狗享受地伸出去腦袋,僅僅過去三秒,便被一輛疾馳而過的貨車‘嘩’地一下,帶走整個頭顱。
“它……”林雲起咽了咽口水:“它死了嗎?”
白辭淡淡道:“別放在心上,自找的。”
“……”
到底是一條狗命,林雲起還有些擔心。好在下個路口,一個狗頭從窗戶外面跳了進來,順利和身子重新結合在一起。
骸骨狗咒罵道:“混賬司機,我挂在後視鏡上,都聞到了濃濃的酒味。”
它借林雲起的電話打給聶言:“喂,聶隊長嗎,我要舉報海T3221R1涉嫌酒駕,還超速,他XX個畜生,把我頭都給帶走了。”
“……”
林雲起看向白辭:“你家狗平時說話都這麽豪放?”
白辭目不斜視開車:“不然你以為我和特殊小組的關系為什麽這麽差?”
原本只是井水不犯河水,後來骸骨狗三天兩頭給人找事,憑借一狗之力讓特殊小組對他們敬而遠之。
“一碼歸一碼,我伸腦袋是找死,但他酒駕更不對。”
骸骨狗屬于死都不長記性的那種,替自己辯解完,又把爪子伸了出去,這次它運氣好,因為車越開越偏,類似的慘劇沒再發生。
·
“呦,我的小祖宗,誰又惹你不開心了?”洪盛倉的舅舅腆着一張笑臉走進來:“來,給你牙刷,我特意跑老遠買的。”
“謝謝。”小郁:“暫時不要告訴……”
“我懂,不告訴你爸媽你在我這裏。”男人搓搓肉乎乎的手:“別忘了你答應的東西就成。”
小郁點頭:“我明年的壓歲錢全是你的。”
他的壓歲錢可是一筆不小的數字,男人笑呵呵唱着歌往外走:“行,被子我都曬過了,你早點睡。”
靠近鄉下的地方,月亮似乎都要更圓一點。
小郁光着腳下地,一只蜈蚣爬過來,他靈活地跳到窗口。長年累月和煞同處一個屋檐,他變得越來越容易生病,但身體又格外的靈活。
窗臺上全是灰塵,小郁卻是直接下巴抵在上面,掏出一張全家福,對着月光一直看。
再成熟說到底也是一個孩子,他不知道這樣耗下去的意義在哪裏,但又迫切地想保持現在的狀态,至少知道媽媽還在。
“想留住的東西,就要拼盡一切留住。”
小郁肩膀一抖,猛地轉過身,房間內不知何時出現另外一人。他的目光像是清冷的月光,可月光是沒有焦距的,對方的眼睛也是。
“你是誰?”小郁緊緊攥住照片。
“我是能幫你留住媽媽的人。”無佚輕笑道。
小郁變得更加警惕:“老師說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是那位林老師教會你的麽?”無佚朝窗邊走了幾步:“那他有沒有告訴你,可以幫你媽媽死而複生。”
小郁死死盯着他不說話。
無佚一直走到小男孩面前,躬下身:“有個東西叫生死簿,只需要輕輕一筆,你媽媽就能重返陽間。那東西如今就在你可親可敬的林老師身上。”
小郁聞言喉頭一動。
無佚:“是真是假試試就知道了。”
小郁垂下頭,許久才問:“怎麽試?”
無佚把一根釵子放在他手上:“先用這根金釵取血,再讓林雲起親手在冊子上用血寫下你媽媽的名字。記住心誠則靈,必須要是他心甘情願寫下。”
小郁猶豫了許久,顫抖地握住釵子:“如何才能讓老師心甘情願?”
無佚低聲笑道:“只要你按我說得做。”
小郁皺眉:“你說話能大點聲嗎?”
無佚不惱,湊近他,用蠱惑的語氣道:“首先,你……”
渙散的瞳仁微微一顫,無佚面色沉下來。
“我記得你以前特別愛幹淨,來,洗腳水給你燒好……”窗外,男人臉上的肉一抖,手裏的盆子重重摔在地上。
這一排都是磚房,窗戶沒關,可以清楚看到屋內的景象。
小男孩正墊着腳尖,用力把釵子死死插進一個陌生男子的脖子裏,下一刻,他猛地沖出屋子。
地上有玻璃渣,小男孩光着腳,腳底被紮破了,但奔跑的速度不減。
“娃兒,你殺人了。”男人顫聲道。
小郁沉沉道:“不想死 ,就跑!”
屋內的男子擡起頭,面無表情取下脖子上的金釵,都看不到有血流出。
“媽呀,這是人是鬼!”被釵子在脖子上戳了個洞,竟然還活着,明顯不正常。男人拼了命地往前跑,望着前方領先自己一百米的身影,絕望道:“娃兒,等等你舅姥爺!”
……
前方是兩排熟悉的磚房,林雲起認出是男主人那個游手好閑舅舅住的地方。
“你懷疑小郁會來這裏?”
白辭點頭:“衣食住行,一個孩子沒辦法解決這些基本問題。”
而這裏就是最好的去處,從上次林雲起給錢問問題就可以看出,男主人這個舅舅,只要有錢,什麽都好說。
後座,骸骨狗鼻子突然動了動,狗臉一沉:“錯不了,這股甜膩膩的味道,無佚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