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真實
任何人或是異物, 他們的狠毒在林雲起的現實面前不堪一擊。
不過對于這個幾乎和自己有着一般容貌的男人,林雲起還是多看了兩眼。
“小郁在哪裏?”他問出最關心的問題。
男子沒有回答,望着地面排隊的螞蟻, 這些螞蟻竟然跟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 縮了縮觸角。
他輕輕揮了下手, 螞蟻成群結隊離開。
眼睜睜看男子重新走進木屋,林雲起斟酌要不要跟着進去。想好後對白辭說:“我先進去,你在外面守着。”
屋門沒有關,裏面傳來嗤笑聲。因為面積不大, 圓桌靠近門邊, 可以清楚看清屋內景象。
男人坐在圓桌旁, 對面已經倒好兩杯茶。
白辭:“一起吧。”
最先跑進去的是骸骨狗。它享受地呼吸着空氣, 別的不說, 這萬年古木的味道是真的好聞。
林雲起背着的那段木頭, 與之相比,就像是速凍食品和剛出鍋美食的天壤之別。
在他們進去的這段時間內, 男子只是平靜地喝茶, 沒有拿武器,也沒有任何逃跑的征兆。進門後可以看到櫃子上還放了一本小學語文書,這可謂是林雲起見過最嚣張的綁匪。
男子放下杯子:“我不是綁匪, 相反,我只是不想讓你們牽扯進來。”
林雲起冷笑:“因為兄弟情深?”
男子十分費解, 不明白他為什麽變臉速度如此快,一會兒默認是兄弟,一會兒又叫嚷着不要亂攀關系。
百思不得其解, 最後只能歸結為人類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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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擡起頭, 自他們來後第一次全神貫注望着白辭, 緩緩吐出一句話:“好久不見了,父親。”
“……”
這關系認的,還不如叫自己好哥哥。
林雲起轉過身,望着随後走進來的白辭,覺得直接複述那兩個字有些奇怪,英文都飙出來了:“father?”
白辭頗具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屋內沒有安燈,男子一一耐心地點燃蠟燭,盯着別人的傷疤看并不禮貌,所以先前林雲起盡量去看他的眼睛,而非毀容後的半張臉。
但這會兒,男子側面對着他,點蠟燭的動作又十分緩慢,林雲起下意識觀察起他的傷口。
仔細看那好像不是傷疤,縱橫交錯的痕跡更類似樹紋。
“大約是七年前,我做了一件違背常理的事情,遭到天罰。”
男子解釋起傷口的來源。
沒有被他的故事吸引,林雲起耳朵尖動了動,聽到了微弱的小狗叫聲。
尋着聲源望去,林雲起看到角落擺放着一盆萬年青,一只小狗蹲在邊緣,它的尾巴是殘缺的,身上還有大塊被燒焦的痕跡,瞧着是陳年舊傷。
“它本該死了,被我強行救回來,”男子不太喜歡看到林雲起,他讨厭照鏡子的感覺,但依舊很有耐心地解釋,“每次出去必然引來天雷,偏偏它又好動。”
林雲起想到了破牆邊那棵被雷電燒焦的樹木。
“你究竟是誰?”林雲起問。
男子終于點完最後一根蠟燭,原本只有一扇小窗戶的紅房子,瞬間明亮了起來。他站直身體,望向白辭:“父親,因果是你種下的,為什麽不親自解釋清楚?”
白辭冷漠道:“想解釋,被雷劈了。”
“……”
白辭是始作俑者,提到煉化傀儡的原因,就必然要說起林雲起的前世,否則只會留下更深的疑惑。
萬年古木可沒這個顧忌,站在它的角度,這就只是自己的身世。
“你可以稱呼我為萬年古木,”男子似乎是體諒了白辭這份‘不容易’,繼續說下去,“我出生在一百二十年前,一個大雨滂沱的日子,是用萬年古木煉化而成的傀儡。”
林雲起坐下,默默端起男子另外倒的水,一口喝幹淨,這故事開頭的年代,已經讓人有些驚愕。
“創造我的人,讓我去接近一位才蘇醒不久的大妖。”
精心安排的邂逅,佯裝失憶卻保留前世習慣的人設,一切都像計劃的那麽順利。
“那個人叫無佚,在我接近他的第一百三十五天,他拉我去渡河。那是一條充斥黑浪的大河,可惜還沒到河中心,船就翻了。”
似乎是一段極為恐怖的經歷,男子神态有些不自然的蒼白:“好在我本身就是死物,因禍得福反而成為陰煞,他就沒那麽好運了,重傷後實力大降,不得不陷入沉睡。”
林雲起不了解陰煞一說,沉默地做了大致角色分類,白辭是始作俑者,男子是自己的替身,無佚是個上當受騙的大妖。
歸根到底:爸爸,兒子,兒媳的故事。
想到這裏林雲起眼皮一跳,還不如弟媳。
“小郁在哪裏?”他重複一遍問題,其他可以留待稍後,孩子的安全卻是刻不容緩。
男子卻是自顧自說道:“不知過去多久,我從河中逃了出來,躲到這片山林裏休養,再到後來,一個小男孩來樹林裏,想要安葬一只被人虐待致死的狗。”
男子笑了下:“小郁是我唯一的朋友,他不怕我,總說植物是沉默且有力量的,還教會了我不少新鮮玩意。”
“他在拖延時間。”白辭忽然說道。
男子面不改色坐下,嘆道:“瞞不過你。”
林雲起注意到側面的牆壁有一條很淺的縫隙,行動快過理智,他直接走過去用力一推。
這是一扇隐藏的木門,比想象中要輕,裏面有很多孩子的生活用品。
男子笑了笑:“想想他住這裏其實不錯,否則我還要去外面網吧聊天。”
小郁的父親看得嚴,平日最排斥他進這片森林。
林雲起正要質問小郁的下落,整個地面突然開始劇烈搖晃,整個過程持續時間不是很長。很快這種奇怪的動靜延伸到更遠的地方,就像有什麽東西在進行追逐。
白辭已經先一步預料到結果:“拖延做得不錯。”
似乎是料定了地底下的東西追不上想要找到的目标。
林雲起皺眉看着腳下:“這下面……是什麽?”
“棺材。”男子有問必答,比白辭可是爽快的多:“是一種古老的陣法,用了我身體的一部分,讓屍體處在陰煞的包圍中,凝聚成新煞。”
過長的小拇指,細腰……林雲起腦海中浮現出和女主人很像的無頭女屍,竟得出一個背離科學,卻很合理的解釋。
會不會女屍就是女主人?她一直知道小郁在這屋子裏,确定男子不會傷害孩子,便沒有再管,但剛剛,小郁一個人跑走了,女主人正在拼命去尋找他。
“煞的生命是有盡頭的,不長。”
男子本身是萬年古木,至少有兩百年陽壽,死後會慢慢僵化成一根沒有神智的爛木頭。
死人化的陰煞不同,不會超過十年。
說着男子憐愛地摸了摸盆栽上的小狗:“它也快消失了。”
所以最近自己總是心軟,讓這只狗出去轉轉。正如小男孩所說,一直悶在屋子裏多無趣。
博美毫無觸動地望着這一幕,趴在門檻上慵懶地打了個呵欠,生死離別它見多了,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和白辭就行。
眼見男子沒有再搭理他們的意思,繼續留下也沒用,林雲起站起身準備離開。
“很多答案一開始就在你身邊。”在他即将走出門前,男子突然撂下一句話。
出門腳踩在地上,真實感才重新回來。
白辭:“你還好嗎?”
林雲起:“還行。”
也就是世界觀反複颠倒了三四次而已。
腳下松軟的落葉踩上去并沒有發出過分清脆的聲音,相反,好幾片黏在鞋底。林雲起退後一步,撿起根樹枝撥拉了一下,發現枯黃的葉片被濃稠的血粘在一起。
地面上留下了過于明顯的痕跡,土和落葉淩亂地聚在一起,像是有人才挖過地一樣。林雲起順着痕跡一路朝前走,最終重新回到曾經挖出棺材的地方。
剛剛那一行人已經不見了,鏟子,小刀……還有之前被其中一個年輕人提着的行李,全部散落在地上。
骸骨狗叼起一個染血的身份證,扔在一邊。
“孫無舊。”林雲起撿起來,下意識念出上面的名字,看到出生日期後眉毛一揚:“七十六歲?”
先前那夥人裏,只有一個老頭年紀最大,精神抖擻的,看上去最多也才六十。
“一念之差,他原本可以壽終正寝的。”
白辭搖頭,又看了眼骸骨狗,後者立刻開始賣力工作。用着博美犬的爪子,挖坑的速度卻是一流。林雲起正擔心它別受傷,棺材已經被挖出。
“……”
很好,看這速度,這絕對不是狗這個品種所能做到的。
棺材周圍的縫隙殘存着血跡,半截衣片夾在外面,土裏甚至有一根斷指,就像是有人被活活拉進了棺材裏。
白辭讓林雲起靠邊站一下,由他來開館。
不知道是棺材太輕,還是他突然變得力大無窮,林雲起看到白辭只有一根指頭真正接觸到棺材壁,虛碰一下,棺材就開了。
血腥味重得堪比一個屠宰場,林雲起伸長脖子瞄了一下,棺材裏有兩根樹枝牢牢禁锢着死者身體,屍體已經看不出人樣,兩個眼球一左一右掉在兩邊,瞳仁裏似乎還保留着死亡前的驚恐。
林雲起面色微變:“那晚我們開棺時,并沒有出現這種情況。”
當時他們也是一群‘靈媒’,同樣使用了鏟子等工具。
“這叫兇煞局,主棺以萬年古木的碎屑為材,周圍棺木則用七根釘子固定住古木的一截樹枝。”
林雲起納悶:“為什麽要用釘子釘起來。”
那晚他覺得奇怪,就算是防止詐屍,也該釘屍體,釘截木頭算什麽?
“因為這木頭是活物。”
不知道是不是在配合他這句話,染血的樹枝緩緩蠕動了一下,仔細看樹枝表面長有密密麻麻的長須。
白辭合棺,淡淡道:“不釘住,它們就會跑出來傷人。”
釘住的話,就只能傷到開棺挑釁者。
“當時和我們一起過來的幾個靈媒,真該好好答謝你。”白辭冷笑:“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女屍命令它們不許異動,那幾個早就淪為了樹木的盤中餐。”
接下來的時間,一直到上車,林雲起一言不發,內心在想什麽白辭也不得而知。但他相信,對方只是需要時間理清頭緒,不會過度糾結于這方面。
林雲起向後一靠,頭枕在駕駛座上,緩緩閉上眼,手指卻時不時輕輕敲一下座椅。
将車窗降到底,确保更多新鮮空氣透入,白辭:“如果有選擇,我希望你越晚知道越好。”
可惜林雲起在破案方面,過于有一套,白辭想要循序漸進,他硬是要突飛猛進,奔跑的速度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早知道晚知道有什麽區別?”林雲起睜開眼。
白辭說得是實話:“一輩子也就這點時間,無知的時間越長,你可以享受更多的安逸和快樂。”
“……”
真是謝謝你了。
白辭低聲道:“倒也不是故意隐瞞,你親眼所見,很多事情我不能回答。”
天道要求他三緘其口,再三試探其底線是在自取滅亡。
林雲起沉默了一下:“你是人嗎?”
其實內心已經隐隐有了答案。
果然,白辭搖了下頭。
林雲起:“那你……多少歲了。”
以前人結婚早,按照剛剛男子所說,白辭的年紀,自己很可能都可以當他重孫。
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麽,白辭冷靜分析:“年齡是虛無的東西,沉澱下的閱歷和格局才是你真正該關注的。”
“一百五?”林雲起大膽猜測。
“……”白辭模糊地回應:“差不太多。”
林雲起沉默了一下,安靜地發動車子,緩緩駛出這片區域。快到小區前,他突然猛地踩下剎車,抱起博美,盯着它的小眼睛:“你又是什麽?”
博美無辜眨眼。
林雲起:“敲厲害的土狗。”
語氣格外篤定。
“草了!”博美口吐人言:“你怎麽知道那是我馬甲?”
林雲起面色冷下來,他早該想到,拿白辭的照片當頭像,小區人沒這麽無聊。而且敲厲害的土狗網聊時曾說過一句話,他至今記憶猶新……怕吵醒室友,這個室友指的是誰,如今想想不言而喻。
土狗的室友不是狗,是人。
天道好輪回。
不久前,林雲起循環社死的場面來拯救康郁堕落的靈魂,在知曉了身邊人的真實面目後,他突然想到當初在靈異大賽獲得優勝,發表獲獎感言時,自己獨自在臺上宣傳科學萬歲,整個場面也好不到哪裏去。
臺下人觀衆一言難盡,并非是騙子看到真理光芒後的自慚形穢,實際可能是看瘋子的眼神。
他偏頭看向白辭:“無佚又是誰?”
“你前世曾經的朋友。”
轟隆。
天空突然響起沉悶的雷聲。
林雲起冷笑:“所以你搞了個木頭私生子,去勾引我前世的朋友?”他拍了下手:“有趣。”
想想那木頭還跟自己長得一樣,林雲起:“所以我是什麽?mother?”
白辭按住眉心:“我是為了你好。”
林雲起點頭:“沒錯,好的不得了。”
空氣都凝固了下來。
幾乎窒息的環境下,白辭毫無預兆地傾身過來,呼吸挨得太近,林雲起忍不住偏過頭,擔心開口的時候唇瓣掃到對方的臉頰,主動停止無意義的争吵,只說了一句:“離遠點。”
白辭定定望着他,手卻從林雲起的風衣口袋抽出小冊子:“叫。”
林雲起皺眉,不明白他又在幹什麽。
白辭一松手,小冊子突然自動從中間打開,‘啪’地一下抱住林雲起的胳膊,嬌滴滴蹭着說:“爸爸,我終于可以叫你一聲爸爸了。”
“……”
窗外電閃雷鳴,白辭視而不見,嘴唇幾乎是貼着他的耳畔:“一人一個私生子,這局平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