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無情
金沉浸在林雲起是無神論者的震撼與個人的死亡痛苦中不可自拔, 林雲起則腦補着一只鬼,坐在自家門口的詭異畫面。
這一刻,他們的喜悲是相通的。
林雲起暫時摒棄紛擾的思緒, 沉聲問道:“之前說山裏有能讓你感覺到舒服的東西,結果挖出來是棺材。”
金也不瞞他:“那幾口棺材裏融合了萬年古木的碎屑,可以養魂。”
山中蛇鼠蟲蟻死後, 能亡魂不散萦繞在樹梢, 全在于煞氣和這些木屑融合後形成的磁場。林雲起一行被當成了偷盜棺材的人,當然其本人的美味程度也占了一大部分原因,才會遭到亡魂們的攻擊。
沒了棺材,亡魂也就離消散不遠。
解答完疑問,金實實在忍不住詢問:“你到底哪裏像個無神論者?”
林雲起揚了揚眉,雖不知道他為何扯到這點, 依舊認真回答:“如果讓我創作鬼的形象, 絕對不是你們這樣子的。”
每當他面對這些自稱是鬼怪的存在,感覺就像當日在酒店發現蟲子一樣, 僅僅是一個新奇的物種。
金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偏對方一本正經,一副我沒騙你的樣子。最終金決定暫時遠離這個活在自己世界裏的男人, 默默從夢中退出。
清醒時林雲起的頭很疼,托夢式的休息總體比不睡覺還要疲憊。
他偏頭盯着自家門看了幾秒,面色複雜。都說家是安全的港灣,前提是門口不蹲着一只老虎。
林雲起準備去涼亭坐會兒,臨出門把衛生間外的地墊洗幹淨, 平整地放在門口。
嗯, 這樣坐起來應該比較舒服和保暖。
很多人家都會在門口放一個地墊, 餓死鬼也不覺得有什麽。只是墊子上‘出入平安’幾個大字, 看着莫名刺眼。
涼亭也并非一片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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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起遠遠地停下腳步,前方白辭正坐在石桌旁,對方像是安了雷達似的,第一時間偏過頭來。
身前的幾棵樹全部掉光了葉子,透過光禿禿的樹枝,他們瞧見了彼此。
退是不可能了,林雲起繼續向前走,四目相對,他體會到了過去白辭的沒話找話:“下午好。”
看到他眼底的黑眼圈,白辭:“沒睡好?”
林雲起在對面坐下,沉默稍頃,忽然問:“你信這個世上有鬼嗎?”
白辭搖頭:“你信?”
林雲起也搖頭。
眼看他這兩天的眉心很少舒展過,白辭正要說些什麽,被林雲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接通後‘喂’了好幾聲,對面也沒回應。林雲起都以為是騷擾電話準備挂斷時,那邊突然傳來一道意想不到的聲音:“是我。”
竟然是小男孩的父親。
“能見一面嗎?”
林雲起看了下表:“我現在過去。”
找到停車的地方,剛坐上去,白辭望着他說:“走吧。”
“……”
男主人打電話來多半是因為失蹤案件,因為擔心小男孩的安危,林雲起先前步伐邁得急,還真沒注意到白辭是什麽時候跟上的。
深深看了對方一眼,他提醒道:“系好安全帶。”
擔心遇到堵車,林雲起直接上了高架,繞了一小截路,好在抵達的時候不算太晚。
這一片綠化做的過于好了,因為別墅本身就處在偏僻的地方,終年陰冷潮濕。
林雲起正要按門鈴,不想門竟然是虛掩着的。上次他發現趙道人的屍體時,也是這般場景。
屋內,男主人坐在沙發上,雙手撐着額頭,明顯是活着的。
林雲起松了口氣。
白辭在一旁淡淡道:“他這命,挺硬。”
聽到聲音,男人擡起頭。
林雲起左右看了看,沒瞧見女主人。
“她出去了。”煙灰缸裏堆滿了煙頭,男主人站起身抹了把臉,眼底全是紅血絲。
瞧見白辭時,男主人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是想找什麽借口讓他離開。
林雲起輕咳一聲:“他算命的能力很強大,白辭算命,逆轉你人生。”
“……”
男主人用指頭敲了敲太陽穴,緩解了一下頭疼後說:“我本來托人去找私家偵探,結果問來問去竟發現,這圈子裏你的名氣最大。”
白辭聞言多看了林雲起一眼,知道他幹過這方面的活計,但沒想到真的闖出了名堂。
林雲起:“你想讓我私下調查?”
男主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私家偵探也是有職業道德的,對麽?”
明白了他在擔心什麽,林雲起點頭:“保密性是原則。”
男主人動作很不自然,一會兒揉揉大腿,一會兒又想掏煙,折騰了好一番才開始說話:“富在深山有遠親,誰還沒個奇葩親戚呢?我有個舅舅,年輕時候就喜歡游手好閑……”
說到這裏,他眼神有些閃爍:“小郁這孩子警惕性強,不會跟陌生人随便走。”
林雲起明白了他的暗示。
男主人推過來一沓東西,其中包括照片、身份信息、家庭住址等。
“如果有什麽發現,我可以給你這麽多。”
他用手指比劃了一個數字,十分豐厚。
林雲起拿着東西離開,沒有着急開車,坐在車上盯着資料,心思卻又好像不在這上面。
白辭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在懷疑這家的男主人?”
林雲起點頭,先前說起這個親戚時,對方始終避開與自己對視:“先去會會再說。”
半途,他下車去ATM機取了一趟錢。
不管其他,至少有一點是真實的,真的是游手好閑的窮親戚。車子從偏僻的地方幾乎開到荒蕪地。途中還經過一個火葬場,可以預見這裏的房價很便宜。
林雲起:“到了。”
兩側都是磚房,其中一家門口支了個牌桌,一位旁觀的男子穿着人字拖,寬松T恤,他五官生的其實不錯,可惜身材管理極差,毀在了啤酒肚上。
“是他嗎?”
白辭問正在看照片的林雲起。
林雲起點頭,胳膊搭在車窗上,屈指敲了下車門。
看牌的男人本來就心不在焉,第一時間擡起頭。
林雲起勾了勾手指。
生面孔,看他們的樣子,也不太像來讨債的,男人疑惑地走過來。
“一百塊一個問題。”林雲起根本沒給他提問的機會,抽出剛取好的鈔票:“你和洪盛倉是什麽關系?”
男人猶豫了一下:“我是他舅舅。”
林雲起遞過去一百塊錢,男人檢查确認是真鈔,眼前一亮。
“下一個問題,一千塊。”林雲起眯了下眼:“你最近一次見小郁是什麽時候?”
男人呼吸一下急促了:“你是警察?”
“一萬塊。”
這種答非所問讓男人咽了下口水。
林雲起:“你不說,我也另外有渠道知道,不過這錢就要便宜別人了。”
車子發動的聲音一響起,男人連忙道:“過年的時候,我上門借錢時見過一次。”
林雲起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男人有些急了:“是真的!”反正也沒犯罪,根本不管他們是來幹什麽的,男人見錢眼開說:“不過在一個月前,洪盛倉過來了一趟。說他公司出了點問題,問我有沒有什麽辦法轉移公衆的注意力。”
“問你?”
男人意味深長道:“我覺得更像是在暗示。”
至于暗示什麽,稍微想一下也就知道了。林雲起沉吟道:“他想雇你綁架親外甥?”
男人舉起手,嬉皮笑臉道:“他可沒這麽說,我也沒這麽說。”
“你幹了嗎?”
男人抽走他手上的現金,嘁了聲:“幹了我還會貪你這一萬塊?”數錢的時候,吐沫星子飛濺:“其實我動了心思的,撐死進趟監獄。到時候他出具家屬諒解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出來。”
一個可以化解公司危機,收獲公衆同情,一個拿到錢,何樂而不為。
“但我上個月被人追債,才拆了石膏,就在醫院電視上看到失蹤新聞。”
分文不差,男人揚了揚手:“謝謝了!”
林雲起視線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抿了下嘴:“沒說謊,腳是真傷到了。如果是他綁票,也不會沉住氣到現在。”
不過男主人顯然不太相信,還在懷疑這個舅舅,才特意雇人來調查。
眉心處突然出現一點冰涼。
白辭手指點了下林雲起的眉心:“小事罷了,沒必要愁眉不展。”
林雲起嘆口氣:“小郁的爸爸決定查親舅舅時,就存在暴露的風險。”
一旦對方曾經有過這樣的念頭洩露出去,等待他的将是身敗名裂。
“能想到綁架親兒子的主意,又不計得失想要挽回,這樣的人,當真是……”
林雲起話沒說完,但語氣中的嘲諷任誰都能聽出來。
白辭忽然開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微微低頭的姿勢。黃昏的光芒透過玻璃,只能驅散一半面容下的陰影。
林雲起總覺得在這句話裏,還隐藏着其他深意。
錯過了下班高峰期,車開在公路上,中途連紅綠燈都沒遇見過幾次,頭頂晚霞漫天。
一想到要回家,林雲起沒有往日的輕松,餘光瞄着白辭,狀似不經意道:“時間過得真快,你搬來我家樓下也已經有幾個星期了。”
白辭颔首,現在時間過得是真快,比過去那些度日如年的日子要好很多。
“安全起見,還是換個防盜門,我家昨晚進賊了。”
以為他的目的是要提醒注意安全,白辭的頭還沒點下去,林雲起突然說:“我今天還在門口放了個出入平安的地墊。”
一個不信玄學的人,特意說這句話值得掂量。
林雲起知道了餓死鬼的存在,這是白辭想到的唯一可能。下午,金給林雲起托夢的時候,他是有所感覺的。
是非因果,簡單串聯一下也能捋順。
白辭還在想着如何回複時,林雲起已經跳過這個話題,播放起一首老歌。
公路聽歌有種特別的享受,歌詞唱的主題是愛情,林雲起跟着哼了兩句,手還在方向盤上輕輕拍了下。
“任何愛情的開始都有一段淵源。”
在哼唱到這句歌詞時,林雲起問得平靜且自然:“你呢?讓你和我告白的淵源是什麽?”
白辭看向車窗外的天空,起了個從很早以前就沒斷過的念頭。
近年來天道的漏洞沒少被鑽過。一如豔鬼迫不及待想要靠着掠奪祥瑞之氣,度化自身成佛,白辭也沒少盤算着如何利用其漏洞。
但說句不好聽的,你在騙人之前,還要對其智商做一個基本估算。
天道殘破,可它終究存在,只是不知道剩下多少意識。
冥冥之中,白辭能感覺到天道在禁止自己把過去說給林雲起,他猜測這個過去不是指所有事,而是其中某一個點被天道所關注。
“任何一個時代都有強大的物種滅絕,哪怕他們飛天遁地,無所不能。”
白辭嘗試着避開一些要素,緩緩開口。
林雲起:“比如恐龍時代?還是傳說故事裏的真龍?”
白辭笑了,桃花眼的眼尾微微上挑,帶出一抹銳利:“比如妖魔鬼怪。”
林雲起沉默了一下:“那豈不是還有天庭地府?”
“天庭不知道有沒有,但地府确實存在過。”白辭淡聲道:“後來世道變了,地府也遭難瓦解,有兩名幸存者逃了出來。”
口袋裏的小冊子好像動了一下,想到金常常挂在嘴邊的事情,林雲起挑眉:“生死簿?”
白辭點頭。
“為什麽用逃這種說法?”
一般寶物不是都用搶這種形容。
“不要搞物種歧視。”白辭唇角緩緩勾起:“石頭得到點化都能修煉成精怪,何況地府至寶。”
“它……” 林雲起驚了:“自己長腿跑了?”
“很驚訝?”
林雲起沉思片刻:“倒也不是,古猿時代人類已經開始直立行走。”
大家都是在不斷進化的。
“……”到現在依舊是個好天氣,沒有天劫降臨,白辭繼續說道:“生死簿志向不小,逃走的時候帶了些家當,想重建地府,所以出來尋找幫手。”
一本長着腿的書滿世界吆喝,林雲起自認想象力貧瘠,腦補不出來。
白辭失笑:“當時生死簿是化成人。”
林雲起琢磨着白辭是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随口問了句:“長相如何,國字臉?”
白辭搖頭:“恰恰相反,很清秀。不過他的頭發顏色不是很自然,據說是當年醉酒後一頭栽倒進彼岸花叢裏所致。”
說到這裏,白辭下意識看了眼林雲起空蕩蕩的手腕,垂眸道:“在他手腕上,常年纏繞着一串赤色佛珠。”
不知怎麽的,林雲起想起昨晚豔鬼闖進來,同樣盯着自己的手腕,失神片刻。
安全起見,已經有些走神的林雲起把車靠路邊停下。
白辭突然笑了:“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裏,所有人都想着怎麽活命,生死簿一門心思地給自己挑選判官。”
“這麽執着?”
“他說過,生命存在的意義就在于尋找的過程中,”像是想到了什麽愉快的往事,白辭笑容明顯起來,“就像從我遇到你的那一刻……”
一道白光閃過,轟鳴聲幾乎就在耳邊炸開。
林雲起耳膜震得生疼,他顧不得自己,連忙去看白辭,方才林雲起親眼看見一道雷直對着白辭頭頂劈下來。
此時此刻,白辭的頭發還是好的,沒有被雷劈後冒煙的情況。他視線上下掃了好幾遍,一時也不确定白辭究竟有沒有被雷擊中。
事實上,擊中了。
過程中白辭沒有反抗,清楚沒那個必要,指不定還有第二道雷等着。
硬挨一記雷的感覺可不好,白辭還沒來得及調息,腦海一陣劇痛,那些被遺忘的,和無佚相關的記憶在這一刻全部襲來。
他強忍着腦袋快爆炸的痛感,冷笑一聲,天下哪有這樣的巧合?随着無佚的存在感不斷增強,恢複記憶是遲早的事,偏偏因為這一道驚雷,記憶一窩蜂湧來。
大量的片段像是尖銳的玻璃,硬生生塞進腦海。
白辭臉色發白,但一聲都沒吭。手探進口袋,想确認骸骨狗有沒有遭受無妄之災。
“主人,我還好。”林雲起的聽力還沒恢複,骸骨狗小聲說道:“我有金剛不壞神功。”
先前雷電中夾雜着佛的金光,就是它在發動護體神功,順便還護了一下小皮卡。
“你沒事吧?”林雲起一邊捂着耳朵,試圖緩解不适,一邊準備打電話叫救護車。
白辭擡眼看了下天空,看來天道殘留的意識不少。否則為什麽早不劈,晚不劈,偏偏挑在自己跟林雲起強調心意的時候劈。
也不知道對方會如何作想。
“剛剛我和你說的那些,特別是最後一句,都是真……”尾音還沒發出,窗外電閃雷鳴。
林雲起哭笑不得:“再別亂發誓了,命重要。”
“我沒說……”
‘謊’字的音還沒發出,雷聲像是爆竹,噼裏啪啦在雲層間滾動,幾乎要遮住他的發言。
白辭一改往日的優雅,緩緩吐出一個字:“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