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奪功
南柯夢可以看到人的記憶, 在夢中偷偷扮演某個人的身份,然而模仿一個人的面容不難,真正的細節卻是很難注意到。
腳下的玻璃徹底碎了,桌椅鮮花, 沒來得及逃走的顧客, 全部爆發出尖叫, 下墜的剎那有數條細蛇全部砸朝一個方向砸去, 其中一條死死纏繞住林雲起的脖子。
林雲起沒有立刻加速落下,而是被強烈的失重感束縛, 定格在半空好幾秒鐘。
假白辭站在其中一塊漂浮的玻璃上,居高臨下望着他。
林雲起仍舊是那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沒有生出絲毫的恐懼, 這讓想在夢境中汲取恐懼作為養分的南柯夢十分生氣。
僞裝被識破,林雲起的夢境即将破碎, 它最多還有幾秒鐘的時間。南柯夢不再遲疑, 嘴裏吐出銀白的細絲,快速織起夢來。
它想到了很多種恐怖場景的構造, 纖長的手指快速繞動。
“噗——”
不料,林雲起竟然笑出聲來。
南柯夢現在還是白辭的樣子,從他的角度來看,就像是白辭邊吐絲邊織着毛衣,別提多有趣。
就是這一聲笑, 讓南柯夢不明所以, 手上的節奏慢了半拍, 夢境世界支離破碎。
林雲起朝深淵墜落, 還挺享受, 張開手臂, 當做一次免費的蹦極體驗。
南柯夢望着急速下降的小黑點,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二次夢境,也就是所謂的夢中夢。
這是一件困難活兒。
南柯夢汲取的養分會化為絲儲存在肺囊下方,蛛絲于它而言是消耗品,夢中夢的編織相當費蛛絲,首先它要把瀕臨破碎的曠野狂野全部縫合粘結。
身體的反應比理智的判斷要快,無數的透明絲線飄散在四面八方,一點點将斑駁的色塊重新拉扯縫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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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
南柯夢張了張嘴,吐出更多的蛛絲。
只要林雲起産生足夠的恐懼,它就有辦法埋下一顆夢境種子,無限放大對方的負面情緒,從而為自己提供養分。
急速下墜中,林雲起心髒一跳,猛地睜開眼。
客房內,窗簾緊緊拉着,看不見光亮,隐約能感覺到現在是深夜。
淩晨四點四十五。
看了眼時間,距離天亮還有好一段時間,林雲起卻感覺睡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拉開半邊簾子讓涼風吹進來,他平躺在床上,等着身上的冷汗漸漸蒸發。
不知不覺間,再次睡了過去。
朝陽終于東升,林雲起用冷水洗了把臉清醒一下,邁着有些疲憊的步伐打開門。
對面白辭正好也在開門。
四目相對,白辭溫和道:“早上好。”
林雲起颔首:“早。”
兩人結伴去餐廳,有了先前一次失敗的經驗,南柯夢扮演白辭時,秉持着多說多錯,這次他的形象很是沉默寡言。
平安無事地度過一個上午,中午吃自助時,白辭幫林雲起拿好盤子,微笑道:“中午好。”
林雲起沒有接過盤子,筆直地站着,抱臂靜靜看着他。
遞盤子的手僵硬在半空中,白辭微微皺眉:“怎麽了?”
過了大約幾秒鐘,林雲起輕輕一嘆:“我在想,為什麽還沒結束?”
他雖然沒說得直白,但南柯夢下意識覺得對方已經發現端倪。
這一次林雲起沒去紀念品店,自我販賣失敗的小骷髅悄悄趴在餐車邊,仔細觀察着兩人的一舉一動。
米粒大小的骸骨狗問:“南柯夢這次僞裝的很好,到底哪裏不對勁?”
一扭頭,看見同為骷髅的主人,還有點不太适應。
白辭也沒看出太多的失誤,若論僞裝,這一次确實合格。
假白辭伸手朝着林雲起的額頭探去,似乎是想看他有沒有發燒。
小骷髅的手骨不動聲色伸向餐車裏的長刀,骷髅狗:“冷靜,冷靜!”
小骷髅偏過頭,幽幽道:“我沒想剁碎他,更沒想着拿他去喂狗。”
骸骨狗:“……”
這話狗聽了都不信。
好在林雲起偏過頭躲過無意義地接觸,認真開口說:“轉過身。”
‘白辭’怔了下,到底還是按要求轉過去。
林雲起幫他把衣領豎起來,拿出手機對着後方領口處拍了張照片,拿給他看。
深色襯衫下,有一處不太明顯的紅褐色血漬。
林雲起:“上一場夢,公園裏水龍頭流着奇怪的液體,我順便用它偷偷給你做了個标記。”
“……”南柯夢別說絞盡腦汁,就是連蛛絲一并絞了,也想不通這麽做得意義在哪裏。
林雲起好心解釋:“我一般做得都是清醒夢,但上次要不是你沒問安,我未必能意識到。為了防止夢中夢,你還來找我,就提前做了個标記。”
說得都是人話,但連起來後南柯夢沒辦法理解。
他的鞋底開始用力摩擦着地面,幾息之間,兩條大長腿化為了半透明的八條腿。漂亮的桃花眼暴增數倍,變得十分滾圓。
眼睜睜看着一個人變為蜘蛛,林雲起再鎮定,也不由多眨了兩下眼睛。
餐廳裏的尖叫此起彼伏,有的奪門而出,有的直接癱倒在地,腿發軟根本走不了路。
巨型蜘蛛像是揮舞鐮刀一般,擡高一條腿,細看上面布滿了不少鈎爪,尖端流露着駭人的冷芒。
剩下幾條腿快速織出痛感,巨型蜘蛛的目标是捅穿林雲起的腹部,讓對方在劇烈的痛苦下,感到害怕。
這其實是最下流的路數,沒有了它原本設計的逃殺、被朋友親手捅刀等環節,痛感帶來的負面情緒十分單調,不利于後期夢境種子的發芽。
林雲起這次沒躲,反而伸手捧住蜘蛛的腦袋:“好漂亮的眼睛。”
每一片毛絮狀的奇妙物體漂浮在球體內,使得這大眼珠子更像是一座神秘的星球。
夢境裏林雲起的味道堪稱絕美,巨型蜘蛛沒在第一時間躲過觸碰,直到被不斷搓臉後,猛地暴退數米,撞翻了一堵牆。
抖了抖砸在身上的磚塊,它憤怒地指着林雲起的鼻子,腿上的倒鈎都在顫抖:“你摸我!”
林雲起很平淡地‘哦’了聲,評價了一下手感:“臉很涼,不過比我想象的要光滑。”
巨型蜘蛛整個身體處于高度緊繃狀态,這次是兩條腿全部立起來,準備擰下他的腦袋。
南柯夢發怒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到餐車上扒着的主仆。
小骷髅伸手在骸骨狗身上點了下,小米粒甩了下尾巴,一只遮天蔽日的狼狗出現,占領了餐廳的大部分位置,它的皮毛是虛影所化,根根長毛如同鋼刺般銳利。
吼!
猛獸的嚎叫讓南柯夢吓了一大跳,三條腿織盔甲防身,三條腿織刀槍。
可惜無論是長槍還是子彈,根本穿不透骸骨狗的爪子,盔甲在森白的腳爪下更是不堪一擊,巨型蜘蛛當場被一爪拍碎。
“小臭蟲。”骸骨狗嫌棄地看着爪子上的黏液,到處嗅了嗅:“好像還活着。”
“南柯夢可以實現夢境跳躍。”小骷髅松開扒拉着狗耳朵的手:“想要抓住它,只有找到真正的老巢。”
面對白辭現在的僞裝形态,骸骨狗很想順便給他一爪子,一解平時的壓迫感,當然也只能想想。
“你這一下也夠它受的,”白辭淡淡道:“幾十年算是白修煉了。”
說完,看了眼正往這邊瞧的林雲起。
骸骨狗的體型過于龐大,先前雙方是沖破了窗戶,在半空中戰鬥。它如今有着幻化的皮毛,更像是傳說中過的天狗。
白辭坐在骸骨狗身上,巴掌大小的骷髅還沒一根狗毛長,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從林雲起的視線中,如同在看一場電影特效。
“我做夢越來越有水平了。”
林雲起喃喃了一句。
天空中裂開一道口子,不斷擴張直至将這片世界吞沒,林雲起的夢境終結在絕對的黑暗當中。
醒來依舊是淩晨不到,客房窗簾沒有任何被拉開過的痕跡,再次證實了先前的一切不過是場夢。
林雲起沒穿拖鞋,腳踩在地面上,終于找到了真實感。
夢境再逼真,行走其中的虛無感,時刻讓他處于種高度戒備的狀态。
對面房間。
白辭差不多同一時間睜開眼,骸骨狗強迫症作祟,感覺那些黏膩的絲線還纏在身上,一邊趴在水池邊給自己搓爪子,一邊說:“我尊貴的主人,還是您有遠見,早早猜到南柯夢能入侵林雲起的夢境。”
“南柯夢極其稀少,生來就能穿梭在各類生物的夢境中,空間維度限制不了它們,。”
這種生物的特性在于它是被‘請’進家門的客人。
譬如餓死鬼想要在夢裏吃頓飽飯,所以沒有第一次時間掐死這個小玩意。而在林雲起的夢境裏,處于對自己為什麽會夢見白辭的好奇,沒有試圖立刻清醒過來的意思。
……
一個小時候後,這座城市終于迎來了黎明。
林雲起看到白辭時,特意放慢步伐,想看他衣領後有沒有痕跡。
知道對方想要幹什麽,白辭很配合地用後背對着林雲起,中間還整理了一次衣領,展示它的整潔。
是真貨。
林雲起放心并肩往前走,還沒到餐廳,便聞到了一陣誘人的香味。現實中的早餐,要比夢裏豐盛很多。
服務生詢問林雲起睡得如何,之後又介紹了餐廳每日的菜單。
“睡得不錯,”林雲起拍攝了幾張食物照片,頭也不擡地檢查照片時說:“我還夢見你了。”
服務生笑容有些僵硬,知道南柯夢肯定在夢裏捏造了自己的形象:“是嗎?”
林雲起點了點頭。
“床太軟了,對腰不好的人不适合,這種床更适合情侶客房。”
林雲起把這點也寫進了試睡報告裏,終于擡頭看了服務生一趟:“昨晚沒睡好?”
面容慘白,下巴上還有些青色的胡渣,因為皮膚白,黑眼圈更加明顯。
林雲起突然想起了柳老板,他最後癫狂的那段日子裏,臉色也是這麽難看。
“好人一生平安,要做好人啊……”林雲起喃喃中有着對柳老板的惋惜。
服務生放下一杯花茶,轉身走動時,步伐要較日常略快一些。
“瞧你這點出息。”南柯夢毫不留情地進行恥笑。
一路走到休息區,服務生面色微變:“他是不是發現我了?”
否則為什麽要說那句莫名其妙的話?
南柯夢:“一個夢罷了,誰會當真?吓成這樣,難怪始終不如人。”
“可……”
“放心,餓死鬼的眼睛能窺破虛妄,它看到的是你很早之前沒整容的皮相。林雲起不可能辨認出你就是鄭檸。”
南柯夢昨晚上受傷了,語氣透露着幾分疲态:“雖說沒能成功在林雲起夢境中種下恐懼的種子,倒也不算無功而返。”
鄭檸松了口氣,疑惑地‘嗯’了聲。
南柯夢解釋自己精妙的布置:“曾有一個失敗者,一直在提醒我不要招惹白辭,我故意假扮成他,倘若對方真有本事,今早就會察覺發怒。我想看看他在驚怒下會有什麽作為。”
自己每次編織完夢境,都會殘留一些氣息,真正厲害的人,是可以感覺到的。
為了方便南柯夢的判斷,服務生重新去餐廳忙活。
同一時間,林雲起吃飯吃到一半,白辭坐在他對面。
這個場景昨晚夢境中也出現過。
古人說食不言寝不語,不過對忙碌的現代人來講,邊吃飯邊分享八卦趣事,也是一種調劑。
林雲起正想開口談論自己的夢境,鄰桌男子突然和朋友大聲聊天:“我昨天夢見了一位女同事,還不止一次。”
朋友笑着說:“那你肯定喜歡人家。”
“不可能,平時就朋友關系,不太熟的那種。”
朋友:“這更落實了對人家有意思。喜歡有時候是無意識的,對方的氣質、不經意間一次回眸……這讓你的大腦皮層有了反應。”
一定距離外,服務生正在收拾桌子的動作一頓:“這兩個,是托兒吧?”
心理暗示法,正是南柯夢經常用的手法,不過它通常是埋下夢境種子後不斷激發,現實中的人早晚精神受到重創。
南柯夢:“你可以說得再肯定點。”
那兩人只是交談了片刻,喝完咖啡就離開,林雲起失笑:“這種說法未免太武斷了。”
“其實有幾分道理。”白辭慢條斯理切着牛排,淡淡道:“倘若連續夢見意想不到的人,也許是某種情感意向的傳達。”
……
“他咋這麽不要臉?”
“你瞧說得是人話嗎?”
“夢裏的白辭是我南柯夢假扮的,和他白辭有什麽關系?”
南柯夢口吐芬芳的速度比織網還快,擔心再這麽下去,它會沖上去指着鼻子罵人。不得已,服務生只得默默再次走出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