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四十四號

第31章 泡溫泉那裏 (9)

，“你叫什麽名字？”

他的聲音很是好聽，讓這微涼的清晨也略感一絲暖意，那孩子這才緩緩擡起頭來，哽咽道：“蘇、蘇七寶。”

沈風眠瞪大眼睛，“七寶，那你是還有六個哥哥嗎？”

蘇七寶搖搖頭，“我、我只有爹爹，現在爹爹也沒了，七寶沒人要了，哇……”他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沈浔撫了撫他滿是髒污的小臉，依舊笑得溫潤，“既如此，不如你跟我回去？入道門，可好？”

蘇七寶眼睛瞪了瞪，這才終于止住了哭，先是定定地看了沈浔一會兒，随即連連點頭。

十五歲便已臨近化神期，沈浔是古往今來第一個。沈浔承載了他人十五歲時不能有過的榮光，可一切的開始，也是從十五歲。

只因為，他接了個特殊的任務。

天一閣，玄玑殿。

“父親。”沈浔禮道，他知道這次的事情比較難辦，否則父親不會将游獵的自己召回，更不會在自己的寝殿召見。

沈天昊神色有些凝重，“浔兒，你可知，泰山府？”

“泰山府下，離恨淵中，萬鬼之城？”

沈天昊點頭，“數百年來，離恨淵萬鬼城一直是我道門禁忌的所在，那裏萬鬼齊聚，道場強大，怨氣沖天，只是那地方太過神秘危險，所以數百年來一直沒人敢去。如今那裏鬼氣越來越盛，聚集的鬼魂也越來越多，衆百家擔心終有一日會萬鬼逆生，沖出離恨淵為禍人間，所以由栖霞寒門提出，百家齊結，滅了離恨淵。”

沈浔瞥眉，“為何？他們可曾有過為禍人間的舊例？”

沈天昊搖頭，“至今還未聽說過有鬼或屍離開離恨淵。”

“那為何要殲滅？人死魂散。若魂未散，必然是有心中仍有執念，那樣的鬼魂一般會化為厲鬼或兇屍，為禍人間。可他們既然去了離恨淵，就是心中有執念魂散不掉，又不願在人間流連，那為何要殺他們？他們總要有個容身之處啊。”沈浔道。

沈天昊道：“浔兒，他們若是一群百姓，無論在哪裏生活，都随便他們，可他們是一群鬼屍。他們每一個，都有着不可言狀的力量，若數量少些便罷了，萬鬼之數啊，加起來足以毀天滅地！他們是一群不穩定的群體，他們如果能一直安穩下去當然好，可是誰能保證呢？再說那裏不止有鬼，更是妖魔喜好的彙聚之地！”

沈浔眉頭微瞥，“難道，我們因為忌憚某些事，所以就要在那些事尚未發生之前，先斬草除根嗎？”

沈天昊拍了拍他的肩膀，“浔兒，你要明白，我們的職責便是——除邪衛道！”

良久，沈浔才拱手道：“是。”

沈天昊又道：“對了，據為父所知，此番提出滅鬼之征的，并不是韓家家主，而是少主韓墨雲。風眠說，九璃澤那次，是你殺了山妖？”

沈浔道：“風眠言傳有誤，非我一人之力，是和韓門少主等人一起，才能将那山妖誅殺。”

知曉自家兒子的性格，沈天昊只是淺笑，“只怕那次韓墨雲多少心裏有些不舒服。他們栖霞寒門離泰山府不遠，常年被鬼氣所擾，可都無可奈何，此番他們特地發書函過來，怕是有意向你挑釁。”

沈浔挑眉，“向我？”

沈天昊點頭，“他或許是想證明，憑他韓門都對那離恨淵無可奈何，你這天一閣沈浔公子，又能耐如何？”

沈浔微微瞥眉，“韓家少主，淩氣太重。”

“為父倒巴不得你有他些許的淩氣。”沈天昊道：“不過為了我天一閣不遜于韓門，為父希望你先前往離恨淵萬鬼城一探究竟，屆時征讨之時，也不至于一頭霧水。”

“是，不過來得及嗎？”沈浔問。

“你放心，想征讨離恨淵不是件容易事，非一朝一夕不可辦成，總要準備些時日，”沈天昊道：“不過浔兒你記住，離恨淵有多深沒人知道，從來沒人下過離恨淵，你此行多帶些弟子，一定要小心，只需打探即可，不可妄自行動，一切回來從長計議。”

“是。”

“對了父親，”離開之前，沈浔突然問：“我此次回來，聽說父親您将蘇七寶調去了南殿家奴弟子處？”

“嗯，”沈天昊道：“他畢竟不過是你撿回來的一個孤兒，直接便可進入西殿學子處于理不合。”

“是。”

泰山府下，離恨淵前。

因此地太過陰森，十裏之內杳無人煙。

此行沈浔帶了三名弟子，因為來到離恨淵的不是鬼就是屍體，所以他們特地換了壽衣，又帶了特質的鬼丹，以免他們身上沒有鬼氣而被暴露。

一進泰山府的範圍，鬼屍處處可見，死狀千奇百怪，恐怖異常，那三名弟子将懷裏的鬼丹又塞了塞，這才心裏踏實些。

“哎，小兄弟，小兄弟。”

沈風眠正在悶着頭裝喪屍，聽到似乎有人叫自己，他側頭看去，随即不禁吓了一跳，只見他身邊竟并排走着一個無頭屍！

“小兄弟小兄弟，看哪呢？這呢這呢。”

沈風眠正納悶着這屍體連頭都沒有，是怎麽說話的，順着聲音向下看去，原來他竟把頭抱在懷裏，嘴巴一張一合。

“小兄弟，瞧你這模樣，白白淨淨無傷無痕的，你是咋死的啊？”無頭屍好奇地問。

沈風眠：“……您呢？您是因何斷頭？”

無頭屍嘆了口氣，“哎，還不是我那婆娘，趁我外出做生意，竟然給我戴綠帽子，被我發現後還聯合奸夫弄死了我。”

“您沒去找他們報仇？”沈風眠問。因為報了仇怨氣就算不散盡也會散掉大半，不會像他這樣怨氣沖天。

“怎麽沒去！”那雙充血的眼睛翻了個白眼，“可是到底是自己媳婦，真要下手還有點舍不得，她要覺得跟了那個男人幸福就随她吧，而我沒地兒去，路上遇到幾個來萬鬼城的，也就一塊來了。對了，你們到底咋死的？”無頭屍說的是他們和沈浔，因為他們穿的是同款壽衣。

沈浔道：“家産之争，我等是一脈兄弟，因為家産之争自相殘殺，被四弟毒害身亡。”他們必須是非自然死亡，如此才會有怨氣，化為厲屍。

“哦，怪不得呢，瞧這小哥長得，真是俊，壽衣也能穿得這麽潇灑。”無頭屍道，瞧着沈浔穿着壽衣也這麽風神俊朗，有些自尊心受挫，抱着腦袋就往脖子上安，可是怎麽安也不合适，奇道：“哎？難道我拿錯了？這不是我的腦袋額不對，身子……腦袋……到底拿錯了身子還是腦袋……？”說着，這無頭鬼找身子去了。

跟着鬼屍群來到離恨淵前，即使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可真正來到這裏，沈風眠等人不禁還是有些微慌。

漆黑的深淵深不見底，彌漫着陣陣黑氣，這沖天的陰氣煞氣和鬼氣，讓人看得不禁心神一震！

然而衆鬼屍見到這一幕卻紛紛沸騰起來，争相跳了下去。

沈浔低聲道：“此行小心，若有異常，立馬從乾坤袋中取出佩劍離開。”

三人道：“是。”

四人一齊跳了下去。

在極速的下墜中，沈浔豁然發現，原來這淵中竟有陣法，凡人是無法靠近的。果不其然，只見沈風眠三人已經被彈了回去。而沈浔在靠近陣法屏障的那一瞬，他丹田之內的道胎金丹突然凝出一把巨大的無形劍氣，刺穿了陣法屏障，掉了下去。

原來，若是修為夠高，是可以越過這道屏障的。

下墜仍在繼續，沈浔本想從乾坤袋中取出佩劍禦劍穩住下落的墜勢，免得砸成一個人形巨坑，可是拿出劍他卻發現，他的法術全都使不出來，原來雖然修為高強者可以穿過陣法，但也會被陣法壓制靈力法術。

如此他只能收了劍由着自己繼續下墜，所幸的是越往下視線越清晰了，清晰到，他可以看到陡峭兇險的峭壁上，攀着一個人。

一個小小的，紅色身影。

那個身影爬在峭壁上，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翹首。

四目相望。

沈浔有時候經常在想，如果不曾有那驚鴻一眼，不曾有那次相遇，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的不顧一切……

如果沒有十五歲的相遇，也就沒有十世重生十五歲的劫數……

四目擦肩而過，終于快落地了，沈浔深吸一口氣，足尖在峭壁上輕點緩解墜勢，最後一個翻身，終于避免了在地上砸成人形坑的慘劇。

可他雖然未砸坑，地上卻已經有了一個人形坑，依形狀來看，比自己小些。

其實地上大大小小的坑不少，都是那些鬼屍跳下來時砸的，只是只有這個坑深些，似是有誰長年累月往這一個地方砸。

正這樣想着，沈浔突然聽到上空中傳來破風聲，他擡頭望去，只見剛才在峭壁上見到的那抹紅色身影突然仰面朝上掉了下來，眼看就要砸入這個人形坑中。

沈浔想也不想，将手伸了出去。

那名紅衣少年，穩穩地落入沈浔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 離恨天，最高的地方；離恨淵，顧名思義，最深的地方。備注：并不是泰山府有多高離恨淵就有多深，肯定還是有各種陣法，總之深不可測，非是人間。

為什麽會有人以為那小孩是謝阿歡？他就是個需要帶的一個娃而已，我家攻能這麽弱？！

自古紅藍出cp啊

☆、萬鬼城之主

沈浔低頭看去，那是張俊美到逼人的少年模樣。雖然一身紅衣滿是補丁，身上也有些許髒污，可是那雙眼睛彷佛比星光還要璀璨，左眼下有枚小小的美人痣，為他更添幾分冶豔甚至妖氣，他的嘴角上揚，揚着燦燦的笑容，有點乖，有點邪魅。

那是張天生的笑臉，起碼兩百年前沈浔是這樣覺得。他彷佛随時在笑，嘴角是上揚的，猶如寒冬的暖陽。

暖了自己，也暖了他人。

一陣陰風吹來，沈浔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抱了這少年許久，他忙着放下他。

紅衣少年沒說話，只是眼中閃過一絲不舍和失望，然後繼續定定地看着他。

放下他後沈浔才發現，這少年雖然看着嬌小，但其實個頭跟自己差不多，只是太過消瘦了，給人一種瘦小的感覺。

看了沈浔一會兒，紅衣少年突然笑嘻嘻道：“新來的？”

沈浔權衡下，點頭。

“去萬鬼城？”紅衣少年又問。

沈浔斟酌微忖，再度點頭。

“我帶你去。”說着，紅衣少年抓住他的手腕，跑了起來。

他們穿過了一片黑漆漆的樹林，無花無葉，這些樹似乎都枯死了，只剩黑漆漆的樹幹。只是這淵地雖然昏暗，但處處冒着五顏六色的妖氣魔氣鬼氣等等，染得這些樹幹也是，多了絲缱绻之意。

這樹林不見什麽其他鳥類，只有烏鴉，是了，烏鴉好食腐肉，屍體多的地方，當然多的是烏鴉。烏鴉哀鳴聲聲向天，回蕩在整個淵中。

沈浔擡首去看，只見少年牽着他在林中奔跑，少年漆黑如墨的長發原本是随便一系束在腦後，随着他的奔跑發帶散落開來，長長的頭發散在腦後，在風中飛舞，同時被風吹起的還要他紅色的衣衫。

俊美如妖。

這離恨淵下極大，他們穿過樹林又跑了許久，終于來到了一座城池之前，沈浔本想着萬鬼城不過是個稱呼，不過是将離恨淵下的某處範圍叫做萬鬼城而已，可沒想到，當真是座城。

這城看起來着實凄慘了些，雖然範圍極大面積極廣，一望不到邊，可是一看施工的工人技術就不如何，牆面坑坑窪窪的，砌牆的石頭都不一樣，似是随便抓到什麽石頭都用來砌了，而且牆面上滿是補丁，似乎修補過無數次。

甚至連塊匾額都沒有，若不說這是萬鬼城，旁人還以為這不過是座廢城。

不過饒是如此，這萬鬼城中散發的森森鬼氣卻是外邊的幾千倍，這城的巍峨莊嚴，比沈浔見過的每一座城池都更甚。

紅衣少年笑嘻嘻地牽着他往裏走，只見外面和裏面簡直判若兩處，外面雖然巍峨但是破爛，雖然破爛但是巍峨；可是裏面卻是精致異常，一排排屋落整齊雅致，燈火通明，雖然鬼氣寒冷，但還是給人一絲溫暖來。

這條街很長，很長很長，只見街上燈火閃爍，各種酒家客棧商鋪應有盡有，還有擺攤的小販，賣的東西也很是齊全。還有死狀千奇百怪的各種鬼屍，都在逛街采買。

繁華喧鬧，猶如人間集市。

沈浔不禁斂眉看向紅衣少年，這當真是萬鬼城？

紅衣少年剛要說話，只聽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

“阿歡回來啦，今兒該來我家吃飯了吧？你可都好幾天不來了，嬸子想你想得緊咧！”婦人慘白的臉上揚着慈愛的笑容，只是，她的心口上，一個豁大的窟窿。

“好的呢，阿歡也想張家嬸嬸，這就去。”那喚阿歡的少年應道，拉着沈浔就朝張嬸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對沈浔彎着嘴角問：“這位哥哥，我叫謝歡，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我姓沈，名……”

沈浔正想捏造個假名，謝歡那頭已經打斷他喚道：“沈家哥哥。”

如此親昵的稱呼，讓沈浔一頓。

張嬸看到謝歡手裏牽着沈浔，也朝他慈愛地笑了笑，“又來新人了啊。”

沈浔頓了頓，因為一手被謝歡牽着，只能另一手朝張嬸行了個禮，同時心中滿是誘惑。

怎麽回事？這當真是萬鬼城？這些當真是兇神惡煞的厲鬼？為何都如此謙和？可若不是，他們身上的鬼氣和怨氣又确實彌漫滔天。

可是，這裏的鬼屍為何和他之前見過的不一樣？他之前見過的鬼魂或喪屍，大多數都因為身死和大腦腐爛，導致神志不清，只知道盲目地重複一件事，例如殺人什麽的；可是這裏的鬼屍，神智都很清楚啊。

“不過這位小兄弟看起來怎麽怪怪的？”張嬸突然道：“似乎和我們不太一樣啊。”

謝歡聞言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沈浔警惕，手悄自探入懷中的乾坤袋，若被發現身份，即使法力施展不出，相信憑他的身手，也能殺出一條生路來。

“算了不管了，先去我家吃飯，可不能把我們小阿歡給餓到了。”張嬸道，然後拉起謝歡就走，而謝歡則拉着沈浔。

于是，拉了一串，終于來到了張嬸家。

張嬸家只有她一個人，房屋整潔，雖然還是有淡淡的屍臭味，但是已經算很好了，桌上放了幾個盤子，怕涼了還用蓋子扣着，桌旁放了一盞燈燭，上面放的不是蠟燭，而是水晶石。

那是被開過光的水晶石，可發光照明。這裏畢竟是萬鬼橫行，而鬼屍雖不至于當真被太陽一照就灰飛煙滅，但是總歸沒有鬼屍是喜歡日光的，所以離恨淵下大多是日光盲區。沈浔本以為他們會用鬼火照明，沒想竟都是用的水晶。

看來這萬鬼城不但厲害，還很富庶。

“哎呀，又做了這麽多啊，謝謝張嬸，”謝歡喜道：“是不是水用完了？我去給你打水。”

“不用不用……”張嬸話沒說完，謝歡已經松開沈浔的手，跑到了後院的井中去打水了。

張嬸追出來，“阿歡啊，真的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那怎麽行，”謝歡頭也不回道：“您手腳不利索，每次打水都會掉進井裏去，這個月都掉進去七八次了，都說了水沒了去叫我一聲就行，我來幫您就好啦。”

沈浔跟着他們來到院中看着他們，張嬸畢竟是走屍，手腳不靈活，難怪打水會不小心跌落井中，可是看着謝歡的動作，倒是十分靈敏。

沈浔上前去幫他，謝歡看着他笑了下，沒推辭，在兩人的齊心之下，很快就将張嬸家的水缸打滿，這才坐到桌前用餐。

如果，真的能吃的話。

四菜一湯和米飯……是米飯吧？紫米飯？顏色不對啊。

第一盤菜是什麽？炸蠶蛹嗎？聽說很多地方吃蠶蛹的，不過沈浔還沒機會吃過；第二盤……炸蟬嗎？第三盤……好像不是燒雞就是燒鴨，外面黑焦焦的，裏面卻還帶着血絲；最後一盤，原諒他孤陋寡聞，實在認不出。

湯他倒是認識，白水煮熟雞蛋和整西紅柿，反正肯定不是西紅柿雞蛋湯。

“沈家哥哥，快吃快吃。”謝歡夾起一筷子第一盤中的東西，放進沈浔的碗中，然後托着腮雙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張嬸同樣期盼地看着他。

在二人炙熱的目光下，沈浔拿起筷子，不過還是忍不住問道：“此乃何物？”

“屍蟲啊。”謝歡道。

沈浔：……

謝歡埋怨地看向張嬸，“張嬸，這屍蟲又是您身上的吧？說了要常洗澡，要用我給您的香料洗，看，又長屍蟲了吧。”

張嬸慚愧地笑。

……沈浔把筷子放下了。

看沈浔不愛吃的樣子，謝歡給他夾了第二盤。

“此乃何物？”

謝歡：“也是屍蟲，品種不一樣，這種有殼，特別脆。”

第三盤。

謝天謝地，這是燒雞，不過看着上面的焦炭和血跡，以及沒拔幹淨的毛，沈浔仍沒有下筷的欲望。

最後一盤，這居然是烤魚？他還以為是燒鞋拔子……

“你們，一直都吃這些？”沈浔問，因為他其實想說，屍體不用吃東西也沒事的……

“不是啊，”謝歡幾次想下筷，可是見客人都沒動，他也不好意思先吃，只能放下筷子接着拖着下巴看着他，“我以前是不吃東西的，爺爺說鬼屍是不需要吃東西的，可是後來爺爺又說人需要吃東西，我想做人，只好吃啦。”

沈浔瞥眉，這段話好複雜，一時間他有些沒聽懂，只知曉了謝歡有個爺爺。

“阿歡啊，你衣服破了，又去爬離恨淵了吧。”張嬸突然道，在沈浔以為張嬸要指責謝歡的時候，誰想張嬸只是寵溺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就去找針線了。

謝歡笑嘻嘻地跟她撒了個嬌，幫她穿上線，因為穿針引線這種細巧動作屍體是做不來的，遂張嬸便幫他縫補起來。

窗外又有一具屍體經過，是個壯年男人模樣，見到謝歡慈笑道：“阿歡，你在這啊，又被張嬸搶來了，你可都好幾天沒去我家了，明天一定要來，我讓你嫂子給你做好吃的！”

“好的好的，告訴高家嫂子，我明天一定去，高家哥哥高家嫂子，別氣別氣。”謝歡笑着揮手。

沈浔看着謝歡，這少年真的是團寵啊。

過了會兒，趁着張嬸去放針線，謝歡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沈浔的衣袖，小聲道：“沈家哥哥，你真的不吃嗎？”

沈浔頓了頓，“我剛來，對于萬鬼城的口味，有些吃不慣。”

聽他這樣說，謝歡眼巴巴地看着盤中的食物，很饞的樣子，似乎還想趁沈浔不注意偷拿兩只屍蟲吃。

沈浔抓住他的手腕，“你別吃。”

“為什麽？”沈浔問。

“……沒熟啊。”沈浔實在看不下去，這樣一個少年在自己面前吃這些東西。

“什麽熟？”謝歡聽不懂。

“就是……”沈浔沒想到他竟連這也不懂，于是道：“反正別吃，不好。”

聽他這樣說，謝歡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盤中的食物，這才終于放棄，從懷中取出一個袋子，将食物都倒了進去，然後收好。

張嬸放好針線回來，見狀喜道：“都吃完啦？”

“嗯嗯，張嬸做的好吃嘛。”謝歡乖巧道。

如沈浔所料，鬼屍是不吃東西的，所以張嬸并不吃，這些東西都是做給謝歡吃的。

“好，吃完了那嬸子去給你鋪床。”張嬸道。

“不用了，”謝歡攔住她，“今天我回家去住，沈家哥哥新來的，怕他住不慣，翻身什麽的吵到您。”

張嬸：“沒事，我本來也不用睡覺……”

謝歡打斷她，“張嬸，你忘了，人是要睡覺的，而且是要晚上睡！”

張嬸最後只能寵溺地看他一眼，“好吧，就依你。”

謝歡牽着沈浔又出了門，方才有張嬸在不方便，如今一出來，沈浔便想掙開謝歡的手，生性淡漠的他着實不喜與人如此親近，然而謝歡卻不肯松開。

謝歡詫異地回頭看他，“哥哥？”

他這親昵的稱呼讓沈浔沒由來的臉上一熱，道：“我與你并不相熟，怎可哥哥弟弟随便地叫。”

“做人要有禮貌的呀，”謝歡道：“我是立志決心要做好人的！謝家爺爺說過，世間人類有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算人。”

這句話蘊含的信息量似乎也有點多。

這廂謝歡已經又拉着謝歡走了起來，“沈家哥哥，鬼舍都住滿了，你先我在家将就幾天，等我幫你蓋了新房子，你就有自己的家啦。”

沈浔忙道：“怎可如此勞煩？”

“沒關系啊，這萬千屋落，幾乎全是我蓋的啊。”謝歡驕傲指着這偌大的萬鬼城。

沈浔震驚。

謝歡：“每個新來的鬼屍若無去處，都可先住進鬼舍，以後若想另辟住處也可以，或者一直在鬼舍住下去也可以，最近來的鬼屍有點多，鬼舍就都住滿啦，新的才蓋了一半。”

萬鬼城的城牆自然也是謝歡砌的，最開始萬鬼城沒有這麽多屋落，只是他用碎石砌成的一個大圍場，後來蓋的屋落越來越多，圍牆也越砌越高，形成了一座城池。所以萬鬼城的圍牆砌得十分凄慘，坑坑窪窪，原來那是謝歡砌的第一座牆，手生之作。

“這萬鬼城，是你建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忙，發晚了。這對話，是不是驚人地相似~謝阿歡就是吃這些長大的

☆、謝歡是人是鬼？

“是我是我，雖然大家也有功勞，但我的功勞最大！”謝歡雙手一叉腰驕傲道，像個嚣張的孩子。

沈浔：……

“每次有鬼魂沒地方住，你都會領回家嗎？”沈浔被他牽着手，跟在他身後走着，莫名地低聲這樣問。

“不是啊，城裏的哥哥姐姐叔叔嬸嬸爺爺奶奶都很好的，都會幫忙收留的。”謝歡自豪道。

“那？”沈浔擡頭看他。

謝歡回頭看着他笑，“因為，只有沈家哥哥你接住了我啊。”

沈浔看着他。

他的眼裏，有星星……

後來沈浔才知道，原來謝歡三五不時地就會去爬離恨淵，每次都會掉下來，年複一年，砸成一個深深的人形巨坑。而城裏的萬鬼習慣了，見攔也攔不住，便由着他，最多他每次爬完都會給他做些好吃的和新衣服。

可是接住他的，只有沈浔。

沈浔這就在謝歡家住下了，出乎意料的，謝歡的家是萬鬼城中最大的，但也是最寒酸破舊的，看得出他不經常在自家裏住，到處都是灰塵，而且也沒什麽家具。

确切來說，是只有一個破衣櫃，其他的什麽都沒有，連張床都沒有。

謝歡撓着頭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對不起啊，我忘了，我把我的床送去鬼舍了。”謝歡一直都是這家住一天、那家住兩天，很少回自己家，實在迷糊得緊。若是他自己，房梁上湊合一宿也就是了，可是他總覺得委屈了沈浔。

沈浔朝他搖了搖頭，“我打坐就好。”

謝歡看了看他，走到衣櫃前翻了許久，最終翻出張動物皮制的毯子來，鋪在地上，然後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

沈浔微微颔首，道了聲“多謝”，然後在毯子上盤腿坐好，後背挺直，抱元守一。

他靜坐了須臾，只感覺謝歡一直在盯着自己瞧，遂又朝他看去，挑了挑眉。

謝歡開口笑道：“哥哥，你睡覺怎麽不躺着啊？”

沈浔莞爾，“家有家規，出門在外一言一行皆須注意。修真者，打坐入寐乃是常事。”

謝歡托着下巴直翻眼睛，明顯沒聽懂，不過還是挨着沈浔的樣子也盤腿坐下，做抱元守一狀。

沈浔閉上眼睛。

然而沒多大一會兒，只感覺到肩膀一重，一顆腦袋沉沉地砸了下來。他睜開眼去，所幸，是連着身子的。

沈浔輕輕拍了拍謝歡的臉頰，謝歡立馬驚醒忙着坐好，一副“什麽都沒有發生，剛才打盹的不是他”的表情。

沈浔再度閉眼，然而沒過多久，那顆腦袋又砸下來了。

如此幾次之後，沈浔索性扶着他緩緩躺下，自己則出了門去。

第二天謝歡醒來的時候，發現沈浔居然在窗口站了一整夜，那叫一個愧疚難當，于是當晚決定，今晚說什麽也要自己睡房梁，把毯子留給沈浔一個人坐。

然而在他第四次從房梁上掉下來的時候，沈浔默默地把他又移到了毯子上，自己又去窗口站着去了。

第三天，既然謝歡無論睡哪裏都會掉下來，最終沈浔還是邀請他同坐毯子，只是每到半夜都自發去窗口站着就是了。

通過數日的觀察，沈浔發現這謝歡果然是團寵，他不是去誰家蹭飯，而是被各家各戶拉着去自家吃飯，一天恨不得吃上幾十頓。各家鬼屍是真的疼他，有什麽好東西第一個給他，哪怕他不來也給他留着，甚至比對自己的親子還好。

而謝歡跟他們的關系也是當真極好，親如家人。或者說，比家人更甚，因為沈浔他自己跟父母也不比他們親昵。

不過他們每次去吃飯，沈浔都沒讓謝歡怎麽吃就是了，因為……怎麽說呢，只能說萬鬼城的鬼屍真的很不擅長廚藝啊，材料稀奇古怪五花八門也就算了，起碼得做熟啊，生熟并存的狀況時有發生，整個萬鬼城沒有一家做的能吃！

最後沈浔終于破功，跟一戶讨了只雞，帶着謝歡來到了城外樹林。生火殺雞，準備自己烤！

雖說君子遠庖廚，他也沒下過廚，但他相信，他做的怎麽也比城裏那些家夥做的強！

謝歡依舊乖乖地坐在他身邊，托着腮看着他，笑嘻嘻道：“沈家哥哥，為什麽你們都喜歡做飯給我吃？好奇怪哦，哈哈哈哈。”

沈浔一頓。

是啊，謝歡想吃飯，是因為他常說他想做人，而人是要吃飯的，可是他一天不過三頓飯，何至于大家都搶着給他做。而大家之所以都這樣做，不外乎是因為……寵他罷了。

他就是有這樣一種魔力，讓人不自覺地就想寵着他。

謝歡想幫忙又幫不上，後來發現不幫忙就是最好的幫忙，于是自己在樹林裏玩了起來，沒一會兒掏了一窩鳥仔回來。

沈浔無語地看着，“這些鳥……成精了吧？”

謝歡連連點頭，“嗯嗯嗯，成精了需要烤多久？是不是也要先拔毛？這些鳥仔太小了，好像沒什麽毛啊……”

沈浔扶額。

最終在沈浔的勸說下，謝歡依依不舍地把鳥窩又放了回去，不過還是閑不住地問道：“哥哥，你知道這是什麽樹嗎？”謝歡指着這些漆黑的樹幹。

這些樹長期受鬼氣所浸，已經失了生命力，枯竭至死，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不過沈浔倒是認得，因為他家後山上到處都是。

“杏樹？”

謝歡使勁點頭，吃驚地看着他，彷佛他認得杏樹是件多了不起的事情，道：“謝家爺爺也說是杏樹，只是從沒開過花，不知道什麽樣子。”謝歡的眼中閃過一絲沮喪，“爺爺還說，他是杏花村人，他們村子的杏花酒是天下最好喝的酒，哥哥，是嗎？”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沈浔低了低眼睛，“我從不飲酒。”

謝歡眼底閃過一絲希望，随即又笑嘻嘻地拍了拍胸脯，“沒事，爺爺羽化前把釀酒的辦法告訴我了，等這些杏花開了花，我釀給你喝！”

謝歡看着他眼底的希冀，沒有告訴他，這些樹永遠也開不了花了。

很快烤雞的香味飄了出來，沈浔雖然沒下過廚，但好歹比城裏的強些，雖然賣相有些凄慘，但是起碼熟了。為了怕裏面還生着，他故意多烤了會兒。

謝歡平日裏懶洋洋的，似乎看到什麽都想靠一靠，不是靠着牆就是靠着門，實在不行就靠在誰身上，彷佛沒骨頭似的，此刻也是尋着機會想往沈浔身上賴，可是聞到烤雞身上散發的香味，他猛地坐直了。

“此、此乃何物？”謝歡驚愕地問。

沈浔幾不可察地彎了下嘴角，面上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冷漠模樣，道：“烤雞。”

“為何不一樣？”謝歡依舊驚愕地問。

沈浔知道他問的是為何與城中鬼屍做的不一樣，他不禁嘴角又悄悄彎了下，面上還是淡然道：“因為烤的人不一樣。”

謝歡震驚地說不出話了，估計還沒在坍塌的世界觀中回過神來，只是嘴角已經開始流口水了。

沈浔終于遏制不住了嘴角的笑意，好看的嘴角慢慢揚起。

只是這香味不止吸引了謝歡，也吸引來了不少鬼屍妖魔，齊刷刷地蹲了一圈又一圈，把他們圍在中間，眼巴巴地看着火上的烤雞，如果不是謝歡在這坐鎮，估計他們早就撲上來了。

看得出，無論是鬼屍還是妖魔，他們雖然疼謝歡，更加尊敬他。

這還是沈浔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邪祟呢，而且還相處得……挺融洽。

“沈家哥哥，你放心，我保護你。”謝歡怕一下出來這麽多異類吓到他，擋在他身前豪氣幹雲道。

沈浔看着他的背影。

身為天一驕子，他還有兩個胞弟，從來都是他站在前面，從來都是他保護其他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要保護他。首先不說有沒有保護的必要……

鬼屍妖魔突然流着口水議論起來。

“這什麽啊，這麽香？”

“就是就是，這可比人類的爪子香多了，我以後再也不吃人爪子了！”

“呸！你都來萬鬼城多久了，萬鬼城又沒有人，哪來的爪子給你吃！”

“我可以吃你的爪子啊，死人也是人啊。”

“正好我又長屍蟲了，你趕緊幫我吃了……”

沈浔：……

“咱們這，當真沒有活人嗎？”突然，一個聲音弱弱地問。

沈浔心下一顫。

突然一只鬼往沈浔這邊湊了湊，卻又不敢湊近，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我怎麽覺得他就怪怪的？生得白白淨淨的，哪裏有死人的樣子？而且他身上的鬼氣，越來越淡了。”

沈浔斂眉，那是因為他的鬼丹快用完了，他沒想到會在萬鬼城耽擱這麽久，鬼丹帶的不夠。

“他明明就是活人嘛！”一名長者突然一拍自己的斷腿叫道：“沒錯，就是這個味兒！我都幾百年沒聞過活人的味兒了，就是這個味兒！”

沈浔一面不動聲色，一面将手悄悄探入懷中的乾坤袋中想要取劍。突然，他的手被人抓住，他側頭去看，只見卻是謝歡。

謝歡本就明亮的雙眸更亮了，眼中滿是他的倒影，驚喜地抓着他的手腕看着他，語氣忍不住激動道：“沈家哥哥，你真的是人嗎真的是人嗎？是人嗎是人嗎是人嗎？”

接着，那一大群鬼屍妖魔也圍了上來，嘴裏七七八八地嚷着。

“真的是人啊，咱們萬鬼城也有活人了！哈哈哈！”

“活人活人，你很會做飯是不是？我一直聽說熊掌很好吃，但是不知道咋做，自己又狠不下心，你能不能把我的爪子剁下來一只做給我吃？”說這話的是只熊妖。

“活人活人，我身上有上好的屍蟲，你要不要？免費的免費的，你只要做好了分我點吃就行。”一個腐屍叫着。

“活人啊，你咋生得這麽好看哩？能不能也幫我保養保養？只要跟你一樣白就行。”女屍害羞地看着他。

沈浔：……

他需要靜靜……

終于許久之後，沈浔才把他們打發走，走的時候還聽他們在四處嚷嚷着：“太好啦太好啦！咱們有萬鬼城有活人啦！巴拉巴拉……”

謝歡仍舊乖巧地坐在他的身邊，手裏捧着已經烤好的雞，剛才那般混亂，都不見有誰來搶謝歡的烤雞，可見大家對謝歡的疼愛。

旁邊還蹲了只小妖，看模樣似乎是犬妖，眼睛盯着謝歡手裏的烤雞直吐舌頭。

“你怎不走？”謝歡問。

犬妖道：“我等着吃阿歡吐的骨頭。”

沈浔：……

而謝歡仍是眼巴巴地看着他，語氣裏是難掩的激動和驚喜，“沈家哥哥，你真的是活人嗎？真的嗎真的嗎？”

沈浔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