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四十四號

第24章 泡溫泉那裏 (2)

下，血色的烏鴉飛至羽棠山頂，飛至言小樓的身邊，盤旋在他頭頂上空，一圈又一圈，仿佛聽到主人召喚而來乖巧的寵物。

它們的羽毛上還帶着血，随着它們振翅飛翔，血滴不斷地滴下，仿佛一場血雨，滴在言小樓身上，只是言小樓一身黑袍，與那血滴迅速融為一體，看不清顏色。

直到血鴉将頭頂的夜空完全遮住，密密麻麻的不見半點夜色，言小樓終于放下骨埙，取出言荇雲的道胎，高高舉起。

道胎上還沾着血，順着他的指縫流了下來，滴在地上。

言小樓閉上眼睛，突然狠狠一握，只見那道胎瞬間粉碎，化成星星點點。

血鴉仿佛嗅到了這攝人的血腥氣，原本金色的瞳孔變得更加銳利，一個個彷佛瘋了般逐食着這些星星點點，僅僅一枚小小的道胎，竟被不計其數的血鴉啄食殆盡。

言小樓沾着血的手再度拿起骨埙，輕輕吹奏起來。

血鴉聽到诏令，全部四散飛離，很快，天空中再也不見那些血色的蹤影，只有那無星也無月的夜空。

終于，言小樓虛弱之極地跪倒在地上，他看了看漆黑的天空，雖然無力，但是卻強硬地扯出一個得意的微笑。

這一次，我贏了！這一次，我不會再輸給你！

他将骨埙變回拇指大小，随便找了根樹枝當作拐杖，撐着自己走回到言荇雲身邊，看他還在昏迷着，旁邊的小秋也還在睡着，他終于露出一個安慰喜悅的笑容，挨着言荇雲躺下。頓了頓，他索性鑽到了言荇雲懷裏，像個孩子一般窩在他懷裏睡去了。

言小樓因為失血實在太多，加上昨夜耗了大半修為，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午後，若不是聽到小秋的哭聲，他怕還不會醒。

言小樓睜開眼看，原來是小秋被血鴉啄傷，血流不止，正捂着傷口在哭。

“哥哥，”見他醒來，小秋喚道：“血鴉為什麽突然咬我啊？我在這睡了好幾天，它們都不咬我，昨個夜裏突然啄我咬我，好痛……”

言小樓摸了摸他的腦袋，“小秋乖，別擔心，血鴉啄你是為了治你的病，流血也沒關系，待瘟疫毒血流盡，你的病就徹底好了。”

他犧牲了言荇雲的道胎，分散給了那幾十萬只血鴉，就是為了讓血鴉吸食了言荇雲的修為，再去啄傷那些染病的患者，啄傷他們的同時将血鴉自身的血毒渡給他們，達到和瘟疫之毒以毒攻毒的效果，同時把言荇雲的道胎修為也給他們，免得他們被血鴉誤食魂魄。

畢竟血鴉噬魂，不可避免。

雖然這樣也會讓血鴉賠上一條命，但還是那句話，逝者已去，生者如斯。

那只啄傷小秋的血鴉屍體就在一邊，啄完小秋之後它便漸漸失了生命力，最後枯竭而死掉在地上，血色的羽毛失去光澤，金色的瞳孔幹涸凸起。

見小秋仍哭個不停，言小樓道：“這樣吧，西邊有條小溪，哥哥帶你去擦一擦吧，順便抓兩條魚給你吃。”

小秋點頭。

言小樓将那只血鴉也葬在了溪邊的一棵樹下。

此生，終是對你不起。

言小樓抓了好幾條魚烤熟，又給言荇雲渡了些內力，總算讓他醒來，然後便難得孝順得喂他吃魚。

言荇雲傷口疼得實在厲害，動都動不了，難得看自己兒子這麽懂事，便乖乖地由着他喂，只是即使吃東西，依然堵不住他的嘴。

“兒子，咱們為什麽不回家？睡野外很不舒服的說。”

“血鴉救人是需要時間的，何況他們被啄傷以後，怕是也不知道自己的病已經好了，這會兒肯定還在咱們家排隊等着領藥呢，咱倆如果現在回去，還不被他們給吃了。”言小樓道。

“也是，”言荇雲道：“哎呀！我可是用我臨近化神期的修為救了江南十三城啊！我可是他們的大恩人！等瘟疫過去以後，我得好好跟他們說，是我救了他們！免得他們都不知道！”

言荇雲又道：“我可不是那種做好事不求回報的人！沒準湘西杜家知道後，為了感謝我，還願意把他們家的獨門秘籍給我看看呢，聽說他們那邊趕屍趕得很專業，現在我是修不了仙道了，趕點屍掙點酒錢還是可以得。”

言小樓無奈地笑笑，“老爹，你沒了道胎，雖然法術盡失無法再修仙道，但是只要你的氣海穴不破，你還是可以修煉別的道術修為的，畢竟我道宗很強！而天下玄門衆多，各行各道不計其數，你何必去幹趕屍的行當？比如禦鬼術和咱們言家的禦血鴉之術，其實和仙道就不太沾邊，說白了都是操控鬼，鬼跟人不同，人或許還會欺軟怕硬服從強者，但是鬼不會，鬼比人簡單忠誠得多，不管用什麽辦法，你只要能夠讓鬼認定你，自然也就聽你號令了；”

“又或者傀儡術，以傀儡法操控木偶，修煉高強者可将木偶操控成傀儡戰神；再或者最厲害的，叫攝魂術！完全不需要你練什麽金丹道胎，只要你修為夠高，單靠一個眼神就可以操控一個人的心神！要知道人可比鬼複雜多了，不以符文藥物等外物，只靠眼神就能操控一個人，這是什麽水平？！有厲害的一個眼神操控千軍萬馬都可以，這又是什麽水平？！你居然只想到趕屍，太沒追求了！”

言荇雲皺了會兒眉，“也是，道宗強大道法千萬，不修仙道又如何。玄門百家齊修仙道，但是真正修煉成仙不照樣一個沒有？那些無論跟我同齡的還是比我年紀大的，不照樣也沒幾個到化神期的？反正最後若未修煉成仙脫離凡體，也還是要死的，那到底修仙道還是修邪道其實都沒差。”

言小樓點頭人可，“老爹，我相信以你的天賦，再給你幾年時間，你依舊會是天下玄門中最厲害的那位家主！”

“那必須的，”言荇雲得意道：“不過你這個臭小子，這一年多到底發生了什麽？你說的那些可全都是禁術吧？有些可失傳一百多年了，連我都是小時候聽你爺爺隐約提起過，你從哪兒知道的？”

言小樓摸了摸鼻子，“學到老活到老嘛，我又不像你是個武癡，只知道悶頭自己修煉，從不關心外面的事，技多不壓身啊。”

言荇雲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技多不壓身是這個意思嗎？有機會多學點當然最好，但是你自己家的東西學好了嗎？學會了嗎？自家東西都沒練到最好，幹嘛還觊觎別人家的？跟你哥似的，整天這個也想學那個也想學，結果沒有一項拿得出手的！”

“嗯！我爹說的真對！獎你塊魚肉吃！”言小樓從魚尾擇下塊烤得最好的魚肉送到言荇雲嘴裏。

言荇雲吃得心滿意足。

天色漸漸黑了，夜裏有些涼，夜幕還沒有完全降臨，便有點點明星挂在天空，今夜天氣很好，星光璀璨。

小秋說想去山下看看百姓們的病情，下山去了，還沒有回來。

言小樓和言荇雲并肩躺在地上看星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好，所以感覺天氣都變好了。

“老爹，謝謝你！”言小樓道。

這次如果不是言荇雲，他簡直不敢想象……

“不用謝，有人問起來，你記得告訴大家，都是我的功勞。”言荇雲道。

言小樓笑了笑。

“對了，明天咱們就能回家了吧？”言荇雲問：“我現在沒了法術不能禦劍，又傷在腹部，疼，你能不能把我抱回去？注意我要抱不要背，打橫的那種，否則會壓到傷口的。”

言小樓：“……我找人擡行嗎？”

言荇雲好像這才想到這一點，點頭，畢竟被人打橫抱确實不好看。

言荇雲早前失血過多，後又失了道胎，着實虛弱得厲害，這會兒跟他聊了兩句，眼皮是在困得睜不開了，迷迷糊糊地就要睡去。

聽到身側越來越均勻的呼吸聲，言小樓側頭看去，輕輕地彎了彎嘴角。

“爹，等這事過去，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

“嗯。”言荇雲随便咕哝了聲，歪着頭便睡着了。

天空中突然又閃過一道紅色閃電，可是這次言小樓表情沒有半點變化，他靜靜地着那閃電，無所畏懼。

果不其然，這次的閃電沒有再閃個不停，而是只閃了一道，也沒有之前那麽恐怖，和平時的閃電沒有區別，一閃而過。

這次我贏了，言小樓看着天空這樣心想着。

“哥哥！哥哥不好了！”

言小樓聽到小秋的叫聲，坐了起來，“怎麽了？”

“哥哥，這場瘟疫是不是你們發動的？”小秋這樣問。

“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剛回來，熬夜就開始碼字，看更新時間，淩晨三點多啊！！！

我能說一句今天我生日麽……又老一歲……

☆、弑父（中）

小秋道：“今天城裏所有的村民都被血鴉啄了，啄完之後雖然發現瘟疫的病情有所好轉，但是很多修道之人同時也發現，自己一身的修為也沒了！是被那些血鴉吸走了，對不對？”

言小樓斂眉，“是。”

這就是治療瘟疫所必須付出的代價，血鴉可以吸走你體內的瘟疫之毒，同時把言荇雲道胎的修為渡給你，但是同時它也會将你的修為全部吸走，畢竟血鴉天性如此。

血鴉之所以厲害，也是因為被它啄一下，就會被吸走修為和魂魄，還會染上血鴉之毒。只是患者體內都有瘟疫之毒，跟瘟疫之毒中和了，再加上言荇雲的道胎修為護體，所以得以保住魂魄，但是被血鴉吸走修為，是無可避免的。

“江南十三城，有幾十家玄門世家，他們被血鴉啄過之後，一身的修為全都沒了。他們說，哥哥，是你和言叔叔為了奪取世家弟子的修為，故意發動了這場瘟疫，待修為奪盡之後，再以救世主的面貌出來拯救世人，目的就是為了得到天下人的感激。”小秋看着他道。

“小秋，你怎麽會這麽想。”言小樓剛要解釋，突然，只聽又是一聲巨雷響起，原本星光璀璨的夜空，再度閃過一道血紅的閃電，這次的閃電比以往任何一次的都要血紅巨大。

天空，彷佛當真被劈成了兩半。

一道又一道，閃電不停，紅光不斷。

突然大批人湧了出來，言小樓認識他們，都是城裏的百姓。他們的身上帶着好幾處血鴉的啄傷，雖然看起來慘兮兮的，但是身上的黑斑也消退不少，停止再化膿生蛆。

這本該是件開心的事，可他們一個個猙獰着臉，因為他們都是尋常百姓，不通玄術不會武功，所以手上拿着的都是鋤頭和砍刀等等武器，在這紅色閃電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猙獰可怖。

“言浔，果然是你！”其中一名老者道：“之前我就看你覺得眼熟，說什麽是言家主新收的入室弟子，可誰不知道，自從言家主的小兒子判出家族之後，他就不收弟子了，何況現在江南瘟疫橫行，誰還敢拜入江南玄門名下！”

之前言小樓借口臉上生了黑斑，一直以黑紗蒙面，所以他們沒有認出來。

“就是，”另一人道：“一年多以前，你修煉邪術走入歪道叛出家族，修煉的就是将鬼屍煉成血鴉四處害人的妖法，如今你一回來這瘟疫就來了，你養的血鴉也突然攻擊我們，說，是不是你命令的！”

“你為了奪取各大世家弟子的修為，發動瘟疫禍害了整個江南十三城，死了幾十萬人！如今又裝模做樣的救人，騙取大家的感激，言浔啊言浔，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人群中響起了哭喊的聲音，“就為了你的一己私利，竟做出如此狠心的事！我們家只是平常百姓，沒有人會修煉玄術也沒有人擁有修為，你想害人就去害玄門世家就好了，何必要禍害我們？我的相公孩子都死了，都被你害死了！”

“我也是，我再也沒有爹爹和娘親了……”還有孩子的哭聲。

“你們誤會了，當真不是我。”言小樓道：“這瘟疫并不是我發動的，之所以我沒有染病，是因為我曾經得過，所以不會再得了。”

“胡說！”有一名年邁的老者喝道：“這黑死疫不同于其他瘟疫，除了兩百年前嶺南地界曾經暴發過，兩百年來再無出現過第二次，你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如何得過？！”

“就是！”人群跟着附和，“再說若非是你發動的，為何整個江南十三城，只有你和你爹沒有染病？又為何只有你們家的血鴉才能治病救人？”

言小樓說不出話。

笑吟吟原本昏睡着，奈何動靜實在太大，他終于醒了過來，只是因為傷勢實在過重，無法坐起來，只能睜開眼睛迷惘地看着他們。

“發生了什麽事？”

人群中有一人道：“當年叛出家族的是言浔，弑母殺舅割袍斷恩，與言家主無關吧？也許言家主并不知道言浔的所作所為吧？”

“怎麽可能不知道？”另一人道：“他若不知道，前幾天跟着言浔一起贈藥博恩的是誰？說什麽判出家族割袍斷恩，你看看他們，有半點恩斷義絕的樣子嗎？！”

“是啊，”又有一人道：“言家創立兩百年，歷代弟子中沒有一個人可以将禦血鴉之術練得這麽好，能召喚一兩只就已經算是不錯了，而到了言荇雲這一代，他竟可以召喚上百只。說是天賦極高，保不齊他也是用這種奪取他人修為的辦法，才有這麽好的‘天賦’的！”

現在，他們連一句言家主都不再稱謂。

言小樓看着他們，他想解釋，可是又無從解釋。

“言浔，我不管你們與其他玄門世家的争鬥，但因為你一己私利害得我家破人亡，今天我就要你償命！”一名男子扛着鐵鍬突然撲了過來。

言小樓雖然失血過多，但是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大病初愈的尋常百姓還是可以的，輕輕一掌将他彈開。

“還說這瘟疫與你們無關！被血鴉啄傷之後，整個江南十三城所有玄門弟子都沒了修為，只有你和你爹還有，如今整個江南就是你們的天下了！還說不是你們幹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仿佛瘋了般，扛着武器朝言小樓沖了過來。

言小樓傷勢着實也不輕，只能咬着牙反抗，好在對方因為也都剛大病初愈，手腳也沒什麽力氣，即使人多勢衆，也不是言小樓的對手。

只是突然，一人趁着言小樓不注意，朝一直倒在地上重傷無法動彈的言荇雲，一砍刀砍了過去，一刀刺穿他的腹部！

言荇雲閃避不開，甚至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吐出大口血來。

言小樓瞬間瘋魔，一腳将刺傷言荇雲的那個男子踹了出去！

那男子被他踹出去十幾米遠，撞在樹上，最後彈落在地上吐血而暈。

“他惱羞成怒了！”人們喊道：“他奪取了其他世家弟子的修為，害得我們家破人亡還不夠，如今還要殺人！他還要殺了我們！”

所有百姓幾乎都瘋了，再次扛着武器沖了過來，這次殺氣凜凜。

言小樓本就傷勢頗重失血過多，他們又這麽多人，終是敵不過，被他們砍了一刀又一刀，只是始終不肯倒下。

“抓住言荇雲！抓住言荇雲就可以威脅他！”人群中不知是誰喊道。

言小樓蒼茫回頭，只見一個人影飛速沖向言荇雲，言小樓忙着撲過去想要攔下他，可是終是來不及，眼睜睜看着他拿着一把刀刺進了言荇雲的心口。

是小秋。

言小樓僵在原地。

小秋看着他，陰測測道：“我爹死了，娘死了，姐姐也死了，我沒有家了，以後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哥哥，家破亡的滋味，好受嗎？”小秋說着，轉了轉手中的刀。

言小樓只是不斷地嘔着血，眼睛幹涸地望着天空，一句話也說不出。

天空中紅色的閃電還在閃爍，言小樓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眼底竟閃過一道紅光。

所有人吓得不禁後退半步，衆人只看到言小樓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一閃而過，再定睛時言小樓已經沖到了小秋身邊，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高高地舉起，使得他雙腳騰空，抓着言小樓的手不斷掙紮，兩腳在空中亂蹬，臉憋得紫紅，大氣也喘不上來。

言小樓的手指慢慢用力，猩紅的眼睛看着他，近乎邪魅道：“不喜歡家破人亡？那就讓你們家絕後吧。”

他的手剛要用力，只覺得後腰又被人捅了一刀，他回頭看，竟也是個八九歲大的孩子。

那孩子紅着眼睛瞪着他，殺氣騰騰地哽咽道：“我也家破人亡了，你也掐死我讓我們家絕後吧！”

人群中，誰也不敢再亂動，只是都驚恐畏懼地看着他，還有人忍不住哭了出來。

言小樓一腳踹開那個孩子，将小秋也狠狠地摔在地上，眼中腥紅依舊。

他從項間取下骨埙，輕輕地吹奏起來。

“他要召喚血鴉了，你們快跑！”小秋對着人群喊道。

可是來不及了，雖然只剩下幾只，但是聽到言小樓的召喚，立刻飛來的血鴉盤旋在頭頂上空。金色的眼睛銳利地盯着人群，仿佛看到了什麽可口的食物，迫不及待地想将他們吃得屍骨無存一般！

“我錯了！我錯了！”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先向言小樓下跪，“言二公子，求求你放過我們吧！求求你！”那人跪在地上，朝言小樓瘋了一般地磕頭。

緊接着第二個，第三個……很快，幾乎所有人都跪了下來，不斷地朝言小樓磕頭求饒，可是僅剩那幾個沒有跪的，卻是那幾個孩子，那幾個最大不過十來歲的孩子……

言小樓吹着骨埙的手松了開，他緊緊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紅光已經褪去。

他俯身将言荇雲吃力地抱起，腳步踉跄卻堅決，嘴角揚着微笑，道：“爹，我帶你走。”

言荇雲并沒有斷氣，小秋的那一刀稍微偏了些許，并沒有直入心髒，他說不出話，只是依舊笑吟吟地看着言小樓，似乎想告訴他。

好。

言小樓抱着他，一步一步朝山頂走，這次，沒人敢追。

言小樓将言荇雲放在一片空地上，忙着拿出乾坤袋掏出大瓶小瓶，想要堵住言荇雲一直冒血的傷口，帶着鼻腔道：“爹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爹你放心，你不會死，不會……”

言小樓說着還拿出了幾張符文，那符文與普通的不同，看起來極為陰森詭異，符上的紅色圖案顏色怪異，不太像朱砂，倒更像是人血。

言小樓将符夾在指尖，只見那符文便自動燃燒起藍色的火焰來，待符文燃盡，他将灰燼抹在言荇雲的傷口上，剛要念動咒語，只聽又是一聲巨雷，那道紅色的閃電直接劈在言小樓的後背上。

言小樓被劈倒在地，不斷嘔血。

他蒼茫擡頭，借着閃電的微光，他看到遠遠的夜空，竟有無數禦劍而來的身影，有北境蔣家，西漠劉家，山北玲珑家……等等。

言小樓看着密密麻麻不斷靠近的身影，還有天空中紅色的閃電，又回頭看看自己被劈得血肉模糊的後背，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還差個尾巴言粑粑就死啦，抱歉又碼字到半夜，謝謝親們送的生日祝福O(∩_∩)O

謝謝讀者“天夜無心”,灌溉營養液 52018-10-07 04:32:16

☆、弑父（下）

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他爹染病之後莫名其妙就好了，因為按照過往經驗，第一個該病死就是他爹，可是他明明染病卻莫名其妙就好了，原來如此。

他以為他贏了老天，然而并不是，原來是老天讓他做一個選擇，在言荇雲和江南十三城之間做選擇，看他選誰。

他以為可以兩全，可是世事安得雙全法。

他保住了江南十三城，可卻保不住言荇雲了。

雷聲陣陣電閃雷鳴，整個天空都被染成了血色。

“爹……”言小樓很想爬起來帶言荇雲走，可是他動不了，實在太疼了，疼得他一點力氣都沒有，無論他怎麽用力，連站都站不起來。

而且前無退路，後有追兵，能走去哪裏呢……他們逃不了的，逃不了的……

那僅剩的幾只血鴉，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恐慌，急切地在他們頭頂上空飛來飛去，哀鳴不絕。

須臾，言小樓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底再度泛起了紅光，嘴角卻揚着柔和的笑容，只對血鴉下出了最後的指令——

“走吧，我欠你們的，已經夠多了，這次不用再護我，走吧……”

血鴉索性紛紛栖息在他身側，不肯離去。

言小樓看了看它們，側頭看向身側的言荇雲。

言荇雲滿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腹部的傷口已經裂開，胸前被小秋所傷的傷口還在殷殷冒血，流了滿地，只是胸膛還微微起伏着，證明他還活着。

而他的視線，從來都在言小樓身上，那般慈愛。

言小樓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饒是他當初判出家族過得那般凄苦時，他也未曾哭過；哪怕是給言荇雲挖道胎的時候，他也沒有哭過，可是此刻，他的眼淚卻止也止不住了。

“爹，我對不起你，”言小樓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絕望，“是我害了你，我的身上有喋血祖咒，每到我十五歲生辰這一天我就會家破人亡，跟我親近的我喜歡的我在乎的都會死！我以為我可以救你，我以為我離開江南離開言家就可以救你，但是爹對不起，對不起……”

言荇雲聞言只是古怪地看了他一會兒，良久，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他竟有了說話的力氣，語氣和平時一般無二，一樣漫不經心輕松調笑。

“原來是這樣啊，你就為了這個近兩年不回家？你若是早些回來，我們還能多兩年的時間相處，現在都被你浪費了。”

言小樓哭得更大聲。

“好啦好啦，事情都發生了，你就別哭啦，”言荇雲想摸摸他的腦袋，可是實在沒有力氣做不到，只能道：“反正這一世都已經這樣了，來世再做我兒子吧，記得好好孝敬我。”

言小樓趴在地上，頭吃力地搖了搖，“不行，爹，我們不能再有來世了，若有來世，我還是會害了你，以後、以後可千萬不要再遇到我了。”

“哦，好吧……”言荇雲長長地嘆了口氣。

天空中各大世家禦劍而來的弟子越來越多，嘴裏嚷嚷着要為江南十三城的無辜百姓讨回公道。

言荇雲突然道：“我的乾坤袋裏有你十歲那年送我的匕首，看在我們這一世關系還不錯的份上，別讓那些人禍害我，給我個痛快。”

“我知道，”言小樓使勁吸了吸鼻子，想給他一個輕松的笑容，可是卻只有多的眼淚，“我會這麽做的。”

天空中的人影越來越近。

估計也是言小樓的回光返照，他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一下坐了起來，從言荇雲的乾坤袋中掏出匕首，對準他的心髒刺了下去！

這一次，很準。

“你真的穿黑色好醜的……把衣服換回來吧……”這是言荇雲咽氣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姑丈！”最先落地的是玲珑家，龍纖雪見到這一幕忙着想上前來，可是卻到底不敢靠近言小樓。

龍纖雪雖然瞎了一只眼，可是似乎安了假目，看起來就與常人無異。

“二表哥，你怎麽可以？！”龍纖雪凄聲厲道：“他可是你的親爹啊！你修煉邪術弑母殺舅害了整個江南不說，還你的親爹都不肯放過嗎？姑丈可是最疼你的啊！”

後來有傳說，江南言氏徹底走上歪道修煉邪術，脫離玄門正派，禍連江南十三城百姓。其他所有玄門世家除天一閣外，為讨回公道組成聯盟，共同打上羽棠山，終于将江南言氏盡皆毀滅。曾經盛極一時的言家父子，一個被自己的親生兒子走火入魔誤殺，另一個被玄門百家萬劍穿心！

從此，江南言氏泣血鴉的神話不複存在。

言小樓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那叫一個凄慘，而謝歡就站在窗前負手而立，靜靜地看着窗外，直到聽到言小樓醒來的動靜才回頭。

見他回頭，言小樓立刻投去一個怨念的眼神，“謝阿歡，我夢到你看上別的小白臉要抛棄我，我在你後邊哭啊喊啊的求你，你就是不回頭看我一i眼，那叫一個寡情薄幸！”

“不會。”謝歡道。

言小樓瞬間眼睛一亮，“不會什麽？不會對我寡情薄幸嗎？”

“嗯。”謝歡看着他道。

言小樓被他這樣的眼神看得一愣，他定了定神，深深地看着謝歡得眼睛，喚道：“謝阿歡……”

謝歡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言小樓剛要繼續說，只聽敲門聲響起。

“二位公子，送飯來了。”是店小二。

言小樓一記眼刀射過去，咋來的這麽不是時候呢！

謝歡眼底的柔光褪去。

萍姑躲在門外暗暗地想，果然自己不親自進去送飯是正确的！

小二将餐盤裏的菜端上桌。

言小樓看着他道：“山北口音，我們已經到山北了？”

“嗯，”謝歡道：“你睡了幾天了，我們已經到了山北，我已經給龍纖雪診治完，随時可以啓程回宅。”

小二送完菜就趕緊閃了，實在是這二位公子的眼神太吓人了，如果他們不是倆男的而是一男一女，小二幾乎懷疑是自己壞了他們什麽好事……

言小樓湊到桌前開始吃飯，謝歡看他臉上還挂着剛才的鼻涕眼淚，無奈，只能自己去水盆前将毛巾投洗幹淨，走過來遞給他。

言小樓本想伸手去接，手都伸到一半了，轉念一想把手收了回來，而是将臉湊了過去，“謝阿歡，你幫我擦擦呗。”

謝歡頓了頓，竟當真幫他擦拭起來，“你剛剛……想說什麽？”謝歡似是漫不經心地這樣問。

也僅僅是“似是”而已。

“這個回頭再說，”言小樓卻不以為意，“江寅楓呢？”

謝歡眼底黯了下去，“在隔壁睡着，有事？”

“有啊！”言小樓一摔筷子道：“我做了一個如此凄慘傷心的噩夢，怎麽能讓他睡得踏實呢，也去讓他做做噩夢。”

飯後，言小樓拉着謝歡去了隔壁，臨去之前還特地讓他帶上了催心鈴。

江寅楓果然在隔壁睡着，整個屋子裏都彌漫着鋪天蓋地的酒味。據孟小白所說，這兩天他醒了就喝酒，醉了倒頭就睡，醒了繼續喝，整天過得醉生夢死，這會兒又剛喝完才睡下。

言小樓才不管這些，從架子上端起水盆朝江寅楓的臉上潑去，江寅楓瞬間驚醒。

“安生！安生！……”

“行了行了，一個死了大半年的人，叫什麽叫。”言小樓道。

聽到有人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陸安生的死亡，江寅楓一個淩厲的眼神射了過去。

言小樓才不怕他，盤着胳膊靠在床欄邊，斜睨着眼神看着他，“寅楓公子啊，你的拜把兄弟陸星辰，和你的未婚妻符靈仙子來接你了。”言小樓說的是事實，他睡覺之前特地給天一閣送了張傳音符，如今他二人就在樓下，言小樓剛剛見過。

江寅楓一聽彷佛受了驚吓，驚恐地喊道：“不要！我不要跟他們回去！我要回春風鎮！我要去找安生！”

言小樓聳了聳肩，“随你啊，反正你知道的，你見不到他的，無論他是人是鬼，是神是屍，你都再也見不到他了。”

江寅楓的雙眸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江寅楓，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當初陸安生偷走和田玉，為什麽不藏在自己身上，而是放在包袱裏，這樣不是很容易被你發現嗎？”言小樓問。

江寅楓呆了呆。

言小樓繼續道：“你又想過沒有，當初想侮辱陸星辰的是寧家的大少爺，憑寧家的身世背景，會看得上那區區的一個銀錠子？”

江寅楓突然坐直了腰板，幹涸凹陷的雙眼緊緊地看着他。

“還有，你可能不知道，陸安生是會玄術的，可是陸星辰一點都不會，這又是為什麽？”言小樓慢條斯理道：“江寅楓，你的記憶中是陸安生騙了你，那你想不想看看陸星辰的記憶？”

江勝沒說話，只是抓住了言小樓的衣袖，近乎卑微地看着他。

言小樓把衣袖扯回來，然後朝謝歡看了一眼，謝歡取下腰間的催心鈴。

這是剛才在樓下陸星辰交談時，順便偷來的記憶。

萍姑一看不幹了，“不行！我們家老板什麽身份？！我們四十四號又是什麽身份？！非權勢滔天富甲天下絕不輕易接單的，如今你竟想讓我們老板免費給這個乞丐攝魂？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言小樓還沒開口，說話的是謝歡。

“使喚你了？”

萍姑：……

“老板，您不能這麽慣着他！憑您的身份地位，怎麽可以免費呢？！再這麽慣下去您不怕他把您賣了？！”萍姑着急道。

“那我自己贖身，反正四十四號錢多。”謝歡道，然後輕輕搖起手中金色的鈴铛……

作者有話要說： 言粑粑徹底死了，不會再出現了。接下來全是主線劇情啦

☆、血色真相

一年多前，陸家茅屋。

天一閣剛有消息放出想尋找沈秋水失散多年的兒子，陸星辰和陸安生的父母還未死，他們也未曾和江寅楓相遇。

打從天一閣有消息走出之後，陸安生就再沒睡過安生覺，整天眉頭皺成了“山”字。

陸家只有兩間茅屋，父母睡一間，他們兩兄弟只能睡一間。整日看着陸安生在房間裏急得轉來轉去，陸星辰自然也無法入睡。

“安生你怎麽了？你爹要把你找回去，這是好事啊，或許咱們一家還能跟你沾沾光呢，爹娘養你這麽大，你難道不該讓他們享享福嗎？”陸星辰窩在床上對他微笑。

陸安生咬着牙搖頭，“不，我不要回去！”

“為什麽？”陸星辰不解，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為什麽不肯？

陸安生走到床邊抓住他的手，手心滿是冷汗，甚至微微有些顫抖，“大哥，天一閣太可怕了！你記得麽？七歲那年乳娘曾帶我回過天一閣，假裝讓我拜入天一閣門下，想讓我伺機和父親相認，但我親眼見到了這些世家貴族之間的豪門相鬥兄弟相殘，他們為了争一個大弟子之位、長老之位、護法之位……争得頭破血流！我若回了天一閣，萬一被他們誤以為想回去争閣主之位，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的！而我又不會玄術，當年也只剛學了個入門而已，如何自保！“

陸星辰輕笑着拍拍他的手背，“安生，你想太多了，你爹可是天一閣的二閣主，怎麽可能保護不了你？”

陸安生還是搖頭，“你不明白，天一閣真的好可怕，我不要回去，不要……”

“那怎麽辦？他們總會找來的？”

“我們已經離開故鄉搬來這裏，他們不會找到的，就算找到，我抵死不認啊，他們總不能扒開我的衣服來看！只要我不拿出和田玉，他們是不會發現的！”陸安生道。

“萬一呢？”陸星辰問。

陸安生紅着眼睛說不出話，他不知道，只是他真的不想回去。

陸星辰想了想，突然拉住他的手，“安生，不如我替你。”

陸安生不解地看着他，如何替？

陸星辰為他解釋，“咱們是外地來的，街坊四鄰都不知道你的身份，爹娘那麽疼你，你不想回是絕對不會逼你的，那麽由我代替你，改了年齡拿着和田玉，便神不知鬼不覺。”

陸安生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随即又深深皺眉，“還有刻字。”

說到這個，陸星辰也是一陣沉默，半晌，他起床從櫃子裏拿出刻木雕的刻刀，交到陸安生手裏。

他是要……陸安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陸星辰點點頭，然後褪下自己的衣領，露出他的右肩。

陸安生拿着刻刀的手有些顫抖，遲遲不敢下手。

陸星辰：“動手啊，難道你想回天一閣嗎？”

“我……”

“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