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山谷

第4章

農家吃飯很早，這個時候已經是孩子上床睡覺的時間了。

但是雷克斯家的廚房還亮着燈。

鄉下的農民不會圍起籬笆，雷克斯讓布蘭特站在原地等他，自己悄悄靠近廚房，想要突然把腦袋從窗外探進去。

但還沒有靠近窗戶，雷克斯就停下了腳步。

布蘭特看見雷克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挑了挑眉毛。

怎麽回事？

他低聲念了一個咒語，身邊的風改變了方向，輕輕把廚房裏的聲音卷到他耳旁。

“我看他不會回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大家都幫着找過……現在是農忙的時候，也不好意

思天天央求大家幫我們找。”

“只在森林邊緣查看過。”一個男人的聲音，“森林裏不是沒有找過嗎？”

“難道你還想進森林？”女人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你是有馬騎的老爺嗎？還是養了獵狗的獵

人？那個森林一進去就出不來了！”

“可是雷克斯——”

“也許他在森林裏迷路了。”女人說，“我們已經盡力了。他已經失蹤三天，可能……”

接着就是一陣沉默。

過了很久，女人才又開口，“好了，睡覺吧。往好處想，至少明天莉莉和皮克的面包能切得大一點兒。雷克斯知道自己的表弟表妹能吃飽了，也一定會高興的。”

微風把這棟小房子掃了一遍，除了廚房裏的兩個大人，就只有樓上兩個孩子安靜的呼吸聲。

說起來，雷克斯确實一直在說“姑媽”，卻沒有提起父母。

而且顯而易見，那個“姑媽”好像并不怎麽關心他。更別提希望他回去了……布蘭特嘲諷地想，

要是這時雷克斯真的和自己敲開了門，別說泡茶了，那個女人說不定會尖叫起來。

現在布蘭特倒是不急着走了。

對于明顯被抛棄了的雷克斯接下來會是什麽反應，布蘭特有點感興趣。

會哭嚎吧？還是悲傷得暈倒？或者是憤怒地沖進房子質問那對夫婦？

不管是哪一種，布蘭特都覺得會很有趣。

但是雷克斯卻一直沒有動。

這個三言兩語就被抛棄了的孩子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廚房裏昏暗的光亮熄滅了，才開始發抖。

這個抖法，看起來倒像是比之前快病死的時候更嚴重了。

布蘭特正想到，像是印證了他內心想法一般，還緊緊抱着面包的孩子毫無征兆地又倒下了。

而且還是臉朝地。

懷裏的寶貝面包，大概都被砸成了餅。

布蘭特：“……”

布蘭特覺得自己吃了很大一個虧。

就是因為讨厭人類，所以才帶着吉諾跋山涉水地來到翡翠山谷，在森林深處建起高塔。

他甚至沒有在塔上安裝門，這樣就不會有人來拜訪了。

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而且還是個讨厭的變化。

布蘭特一邊在心裏罵罵咧咧，一邊又把暈過去的雷克斯拎回了森林。

布蘭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把這個沒人要地孩子撿回來。

吉諾也不知道。

當看到雷克斯的時候，它還以為自己的主人改變主意，真的要讓雷克斯當花肥了。

布蘭特當然沒讓雷克斯當花肥。

布蘭特用毯子在起居室墊了個窩給雷克斯。

這和吉諾的待遇一樣，吉諾在高塔最頂層也有個一樣的。

當雷克斯醒過來，還沒看清自己在什麽地方，就“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雷克斯肺活量相當不錯，坐在一邊看書的布蘭特差點被他震得把書撕成兩半——他懷疑現在整座塔都是雷克斯大哭的回聲。

雷克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到布蘭特看向自己，更是傷心。

“姑媽……魔王……面包……”越是傷心着急，話就越是說不清楚。

雖然年紀小，雖然在房子外面聽到的對話很短，但是雷克斯已經明白了，自己被抛棄了。

森林裏有魔王，還是姑媽鼓勵他進來打敗魔王的。

為什麽要對姑父說自己失蹤了？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哪裏。

為什麽不願意再尋找他了？

為什麽他不在了，表弟表妹就不用餓肚子了？

他是個不受歡迎的孩子嗎？

雷克斯很少這麽傷心過，滿肚子委屈卻無法宣洩——他甚至不知道怎麽表達這樣天大的委屈，只好大哭。

布蘭特很嫌棄地看着雷克斯哭得糊成一團的小臉。

小孩子真是邋遢，他心想。

“有什麽好哭的？”等雷克斯哭得幾乎脫了力，布蘭特才淡淡地說，“他們只是不要你而已。”

雷克斯更傷心了——他的親人不願意要他！

“他們不要你，你也沒什麽損失。”布蘭特說，“他們這麽窮，你一直吃不飽吧？”

雷克斯難過得說不出話。

“他們有自己的孩子，對待你一定不如對自己的孩子好。”

“他們不愛你，你何必愛他們，為他們傷心？”布蘭特不是在安慰雷克斯，他是在認真表達自己的看法。

“可是、可是……”雷克斯覺得布蘭特說的話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哪裏不對。

他只有姑媽姑父他們一家親人了，如果連他們都不願意要他，那他能去哪裏呢？

他是個沒人要的小孩……

“你留在這裏。”布蘭特說，“你喜歡白面包吧？每天都可以吃。”

“啊？”雷克斯淚眼模糊地看向布蘭特。

“我給你一張毯子，每天三頓面包和牛奶，你幫我幹活。”布蘭特面無表情地說，“做我的仆人。”

做布蘭特的仆人，大概只是比做花肥好上一點。

“因為布蘭特性格很差。”吉諾和雷克斯一起在花園裏除草，一邊講主人的壞話，“他簡直是世界上最孤僻的家夥，他讨厭人群，讨厭陽光，又有潔癖又挑食，還小氣……”

“我覺得布蘭特不小氣。”雷克斯想了想，認真反駁，“他幫我買了毯子和鬥篷，還教我寫字。”

“那是便宜貨好嗎？”吉諾翻了個白眼，“你不知道布蘭特多有錢——他教你寫字是因為他需要一個人幫他抄書！”

“我喜歡寫字。”雷克斯有點不好意思，“羊皮紙和羽毛筆都是很貴的，能上學的孩子很少呢。”

“我跟你真是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吉諾不高興了，轉過身專心拔草，不願意再和雷克斯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