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山谷

第2章

夜晚的森林，遠遠不如白天那麽迷人。

“以、以騎士的名義，擊退黑暗……”

雷克斯把木頭短劍舉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在森林中前進。

但是，森林裏真的好黑啊。

樹葉摩擦得沙沙作響，到處都是奇怪的聲音和動靜。

雷克斯圓圓的眼睛裏充滿恐懼，他開始覺得有些冷。

要不然，先回家睡一覺，等到明天太陽升起，再讨伐這片魔鬼森林？

雷克斯回頭。

身後早就沒有了來時的路——或者說，身後什麽都看不見。

在森林裏，天黑的速度永遠比你預計的要快得多。

明明走進森林的時候，他還能看清鋪滿枯葉的地面和樹枝間跳躍的小松鼠。

怎麽一下子就變黑了呢？

雷克斯用力吸了吸鼻子。

怎麽辦？

四周越來越黑，眼下手裏的木頭短劍，還不如一個火把讓人安心。

雷克斯很不合時宜地想起孩子之間流傳的，各種關于妖怪和巫婆的故事。

他帶着很大的決心和勇氣來到這片森林。他要打敗所有敵人，做大英雄，最後成為一個出色的騎

士。

但是在出發之前種種關于榮耀和夢想的預想裏，沒有一種像現在一樣充斥着黑暗、饑餓和恐懼。

四周越來越黑，雷克斯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黑暗裏不懷好意地窺視自己。

他害怕得一步也走不動了。

就在這個時候，雷克斯眼前突然有光點一閃而過。

眼眶盈滿眼淚的雷克斯趕緊睜大眼睛——是錯覺嗎？

不。

在前面不遠處，分明有光點在晃動！

難道是森林中的獵人小屋？

雷克斯胡亂吸了吸鼻子——這個時候看見光亮，簡直是一根救命稻草！

他顧不得身邊的黑暗裏可能隐匿着的各種危險，跌跌撞撞地朝光亮的方向走去。

光亮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

雷克斯激動地加快了腳步——然後愣住了。

沒有獵人小屋。

森林裏被清出了一小空地，空地中間升起了一堆不大不小的篝火，火上架着一只小羊。

一只奇怪的動物背對着雷克斯擺弄火堆，尾巴惬意地擺來擺去，還哼着荒誕走板的曲子。

雷克斯不認識這是什麽動物，但是看到火堆他才意識到，自己快凍僵了。

就在雷克斯猶豫要不要上前時，那只動物不知道從哪裏又拽出一口巨大的銅鍋。

雷克斯終于被夜風刮得打了個噴嚏。

幾乎是同時，那只動物的尾巴立刻繃緊了，飛快地轉過身來。

雷克斯挂着鼻涕，呆呆地和它對視，雙方的眼睛裏都有一模一樣的害怕。

“你是誰？”那只動物假裝很威武地龇牙，“走開！”

“這是我的羊！”圓墩墩的奇怪的動物和雷克斯差不多高，戒備地盯着雷克斯，“快走開！”

雷克斯眨巴眼睛，又看了看架在火上的羊。

可惜大概是受了香氣的刺激，語音剛落，雷克斯的肚子就立刻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你！”那只動物立刻瞪圓了眼睛，不等雷克斯辯解就撲了上來，“不許看我的羊！”

這只動物相當肥胖，本能地也抱住那只動物往地上滾——大概打架是每個男孩子的本能，又恰好

雷克斯和這只動物的武力值相當，一時間這場架居然也打得有模有樣，難解難分。

當布蘭特循着火光找到吉諾的時候，一人一龍還在打。

倒是架在火上的羊被烤得差不多了。

布蘭特板着臉打了個響指。

全身心投入到戰鬥中的吉諾立刻一僵，被雷克斯反壓在地。

雷克斯這才擡起頭。

火堆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人。

這人穿着黑色的鬥篷，幾乎要和夜色融為一體，跳躍的火光映在他臉上，反而看不清他的臉。

“你們在幹什麽？”冷冰冰的聲音。

雷克斯和吉諾悻悻地分開，又看了一眼雷克斯。

森林裏怎麽會有小孩子？

“他想搶我的羊！”吉諾首先告狀，表情十分委屈。

“我只是看到火光！”雷克斯也委屈，“你想到我的！”

“‘你’的羊？”布蘭特說：“我暫且不追究這只羊的歸屬權——這個時候，你應該在睡覺。”

吉諾的尾巴悄悄在地上劃了一個圈：“我只是想吃個宵夜……”

雷克斯的肚子還在響。

布蘭特哼了一聲，一揚手，火上的烤羊就消失了。

一人一龍不約而同地發出吸氣聲。

“你在換牙。”布蘭特警告吉諾，“別讓我再看到你偷吃東西。”

至于另一個……布蘭特掃過雷克斯臉上的淤紫，那顯然是吉諾的傑作——布蘭特太陽穴突突地

疼。

他怎麽養了這麽頭不知好歹的龍。

雷克斯肚子越來越響，但他的精力全都放在緬懷那只消失的烤羊身上，顧

不上其他了。

布蘭特随手從火堆裏抽出一支燃燒的木頭，轉身就走。

既然烤羊沒有了，吉諾只好抱着那口黃銅鍋跟了上去。

雷克斯本能地立即跟了上去——雖然篝火還在原地燃燒，但他再也不願意一個人待在漆黑的森林裏了。

布蘭特聽到雷克斯踩着枯葉跟上的聲音，并沒有回頭。

倒是吉諾，一路上不時偷偷打量雷克斯。

孩子們之間的感情永遠沒法用邏輯來解釋，很快一人一龍已經相當熟絡了。

“我是吉諾。”吉諾自我介紹，“我是一頭長得很棒的龍吧？”

“你是龍？！”雷克斯睜大眼睛，“龍？！”

“有什麽好奇怪的？”雷克斯的反應讓吉諾覺得受到了侮辱，“沒見過我這麽英俊的龍嗎？”

“龍不是你這個樣子。”雷克斯有點懷疑.

他看過鎮上教堂的壁畫，也聽過大人講過關于龍的故事。

龍應該像巨大而枯瘦的大型蜥蜴，有蝙蝠的翅膀和蛇的眼睛，尾巴上長滿了倒刺。

而不是吉諾這幅圓滾滾的樣子。

“那是因為我沒成年！”吉諾挺了挺胸膛，“等我長大了，我就能變成威風凜凜的巨龍了！”

“你為什麽要來搶我的羊？”吉諾還在耿耿于懷。

如果不是雷克斯橫插一腳，說不定布蘭特不會這麽快就找到它——也許來不及吃掉一頭羊，嘗一嘗味道也好呀。

天知道因為要換牙，吉諾已經被強迫吃軟趴趴的面包和水果多久了。

“我不是要搶你的羊。”雷克斯很委屈，“我找不到路了。”

雷克斯從來沒有走過這麽遠的路，他又累又餓。

可是走在前面的布蘭特一點都沒有要等他們的意思，被獨自扔在黑暗的森林裏的恐懼讓雷克斯強迫自己快步跟上去。

“森林裏本來就沒有路。”吉諾說，“你為什麽要來？”

因為有布蘭特這個不受歡迎的怪人在，翡翠山谷附近村莊的人都盡量避免靠近這片森林的。

“我來找魔王。”雷克斯一想到自己的志願，胸脯忍不住挺了起來，“姑媽說森林裏有大魔

王……要打敗他。”

吉諾偷偷看了前面的布蘭特一眼。

魔王——這個孤僻的家夥明明只是個魔法師而已啊。

雖然他陰沉了一點，刻薄了一點，讨厭人群了一點，喜歡故弄玄虛了一點……

好吧，這些表現也許在普通人看來就很像魔王了。

“打敗魔王，就能做最英勇的騎士！”雷克斯說，“要國王親自加封的那種。”

布蘭特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雷克斯。

“騎士？”

這個詞布蘭特幾乎是用鼻子哼出來的。

雷克斯挺胸，“對！”

“

也只有那種四肢發達的生物會做出在夜晚的森林裏亂竄這種事了。”布蘭特的聲音不大，但話語裏那濃濃的嘲諷意味卻十分明顯。

雷克斯遲鈍地偏頭。

他沒有聽懂布蘭特在說什麽。

不過布蘭特也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他停下腳步弄熄了火把，然後擡手在黑暗中不知道做了什麽。

很快，在濃厚得幾乎讓人窒息的夜色中，布蘭特身體周圍出現了點點亮光。那些細碎的光點旋轉着漸漸凝聚在一起，越升越高，最後點亮了一扇窗子。

雷克斯仰頭，看到眼前居然有一座高高的石塔，塔身光滑無比，在最上層開了一扇窗戶。剛才的光點都聚集着飛進了窗戶裏，現在看起來，那片暖黃色的光暈既溫暖又明亮。

雷克斯震驚道：“這是什麽？魔法嗎？上面有一扇窗子！”

“帶他上去。”布蘭特淡淡地說。

吉諾立刻撲到雷克斯背上，幾乎要把雷克斯壓倒在地。

“幹什……”雷克斯話只說了半截，就立刻發現自己的雙腳漸漸離開地面。

“喔喔喔！！”他在飛！

吉諾叼着雷克斯的後衣領，兩只不太顯眼的小翅膀開始撲騰，帶着雷克斯緩緩上升。

“……哇。”雷克斯輕聲說，一時間忘記了饑餓和害怕。

這是他所經歷的，最不可思議的事。

高塔裏的燈光溫柔地照亮了四周，雷克斯從來沒有想過，可以從這個角度俯視森林。

樹葉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在風的帶動下，廣袤的墨綠樹海上漾開層層波浪，遠處的夜空和森林連成一片，綿延向遠方。

雷克斯不禁看得入了迷，直到吉諾把他扔進窗裏，他才回過神來。

他被扔進了一個看起來像是起居室的地方。

一張高高的絨面扶手椅，一個被塞得亂七八糟的書架，一張圓形的棉線地毯，上面用誇張的顏色拼出一朵鮮豔的向日葵。

布蘭特随後也進了房間。

“你今夜待在這裏。”布蘭特對雷克斯說，“不許亂走，不許亂走，不許亂吵。”

雷克斯想了想：“待在這裏？”

布蘭特面無表情：“睡覺。”

雷克斯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布蘭特。

布蘭特冷冰冰的态度讓他有點不敢說話——其實他現在不想睡覺，他想回家。

走了這麽久的路，他很累。

而且這個房間沒有床。

“沒有毯子。”雷克斯怯怯地說。

沒有床，至少給他個毯子吧？

布蘭特沒有理會他，拎起吉諾就走出了唯一的房間門。

看到布蘭特要走，得不到回應的雷克斯連忙跟上去——他不敢一個人待着。

但厚厚的木門差點撞上了他的鼻子。

除了窗子，這扇門是這房間的唯一出口。

雷克斯有點呆滞。

他就這樣被留在這個房間裏了。

而且門打不開……是被關起來了嗎？

……好吧，也并不是完全沒有出路。至少窗子是打開的。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雷克斯靠着牆邊坐下，抱着膝蓋縮成一團。

不應該這樣的。

他是來做英雄的，他絕對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哭鼻子。

可是他很害怕。

雖然這間房間有燈光，周圍不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了。

但是他不認識這裏，他肚子很餓。

雷克斯把臉埋進膝蓋，低低的抽泣聲很快就被窗外的風聲掩蓋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