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七聲汪
殺生丸不是個感情豐富的人。
他素來理性,處事果決,也懂得拿捏分寸。身為西國的下一任王,他向來知道自己與其他大妖、家臣、半妖乃至雜碎的交流“邊界”該定在哪裏。
與大妖,是既競争又合作的關系;與家臣,是利用和馭使的關系。
至于半妖和雜碎,他同它們無話可說。在他眼裏,弱到他一爪子就能幹掉的東西根本談不上是“妖怪”,充其量只是強一點的“人類”。
然而,他唯一的手足竟是半妖……
他的身份是什麽?
半妖的身份又是什麽?
血脈、地位和正統,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他們都是天差地別的、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只是,他越界了。
他親口告訴半妖,西國在外安置了鑰匙,些鑰匙的作用是什麽,而他遇到危難該去哪裏尋求庇護……
殺生丸不認為自己會像人類一樣成為一位好兄長。可現在,他所做的事與任何一個兄長無異。
甚至,在半妖揚起毫無陰霾的笑臉,告訴他“是我收到最好的手信”時,他居然也會如人類一般,感受到一種不同于追求霸道的滿足。
正如一位普通的兄長面對他的弟弟,他不希望雙跟他一模一樣的金眸永遠閉上,也不想從雜碎嘴裏聽見孩子死亡的消息。
殺生丸不語,只是學着五條蓮的動作擡起手——
顯然,他時常性擡手揍半妖的行為,讓幼崽産生了強烈的警惕心。他一擡手,幼崽便“安詳”地閉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氣得人想笑。
殺生丸輕哼一聲,終是把手輕輕落在他的頭頂。
一瞬,緣一陡然瞪大了眼,眸中盛滿了詫異。頭頂的手,揉了揉他的發。緣一斂目,他服從本性垂下犬耳,安靜地蹭了蹭兄長的掌心。
之于殺生丸是一種極陌生的體驗。
他的手擊碎過大妖的頭顱,抽離過敵人的心髒,也撕碎過豹貓的軀體……掠奪的性命不計其數,唯獨沒有如此刻這般,去貼近一個弱小的、毫無防備的生命。
鮮活的、溫暖的生命,在他的掌心之下。
近到他可以一掌粉碎他的頭顱,卻還是小心地收起爪子,不曾加重一分力道。
生命……渺小的、脆弱的生命……死去,就不會再有了。
【殺生丸,你有要保護的東西嗎?】
殺生丸收手,注視着半妖頂着一頭亂發看向他,平靜道:“犬夜叉,別被雜碎殺死了。”
“嗯。”緣一上手順頭發,不明白兄長為什麽又要說這句話,“我會一直記得的,兄長。”
之後,緣一又開始了追随殺生丸的生活。
雖然這超出了他的計劃,也為時過早了些,但他相信身邊的同伴,相信即使他不在犬山,他們也能處好所有事。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不就該多一些信任嗎?
“兄長,晚食想用些什麽?”緣一道,“我聞到阿吽的氣味了,原來兄長還帶着它。”他還以為自己一走,殺生丸立刻會把阿吽趕走。
看來,兄長這幾年有好好吃飯?
“随你。”殺生丸淡淡道。
“那我們吃魚吧。”
“……”
……
緣一發現了新奇之事,他于三年前放入獄門疆中的獵物,居然沒有腐爛!
它們的時間像是停駐在被獵殺的那刻,皮毛依舊光鮮,血味仍然沒散,就連屍骨也保持着當時的體溫,真是半點沒變。
緣一本以為獵物是受了四魂之玉的影響,可兄長卻告訴他,是“封印”。
“封印……”
緣一想起來了,獄門疆最初的作用不就是拿來封印他嗎?
只是,它沒能力困住他,被他掙脫了。
殺生丸靠坐樹下,思緒不經意轉到了曾經“看見”的畫面——白發犬耳的紅衣少年被一支箭釘死在禦神木上,安靜沉睡。
他阖目:“施加封印的人實力強大,被封印的東西就會在封印中慢慢衰弱,直到死去。”
緣一犬耳抖了抖,認真聽了起來。
“封印者與被封印者實力等同,被封印者會維持原狀。”
“如果封印者弱于被封印者……”大妖轉過眼,金眸淡然,“那麽封印一旦解開,封印它的力量會成為它的食物。”
再想封印就難了,只能被殺死。譬如宿傩的二十根手指,一經收集完畢、全部解封,就只剩下殺死他一條路能走。
緣一:“兄長知道得好多……”
殺生丸不想回複麽蠢的話,他活了兩百多年,該知道的事都知道。西國可不是擺設,他又是唯一的繼承者,從小所學的東西哪是半妖能比的?
見兄長沒了談興,緣一識相地開始着手處獵物。
他雖說過了幾年養尊處優的日子,但做事手法依舊幹淨利落。
小牛刺入創口,沿着獵物的皮肉下沉,再順着輪廓一轉,便麻利地剝下一整張皮子。接着,緣一剖出髒腑、洗去血絲,剔骨出肉、焯水下鍋。
他把佐料依次放下,待香味一出,饒是沉靜如殺生丸也睜開了眼。
是跟犬山的食物相近的味道……
但那食物有個名字,叫“狗糧”。
殺生丸:……
“半妖,你的魚呢?”不是說今晚吃魚嗎?
緣一微愣:“抱歉兄長,我以為你不會挑……”看着鍋裏的肉,再次認定兄長即使生而為狗,也無法阻止他愛吃魚的本性。
兄長是真的很愛吃魚啊!
“兄長,那我給你加一條魚吧。”
“啪!”
緣一:……
他懂了,一條不夠,起碼三條,要大的!
于是,殺生丸收獲了弟弟親手做的狗糧口味的魚,足有三大條。而他愚蠢的弟弟半點不懂眼色,正大口吃肉。
殺生丸:……
一時間,活了兩百年的大妖也有些分不清楚,半妖到底是真蠢還是故意的。
……
分別數年,相聚兩月,凝滞的時間仿佛重新流動了起來。
殺生丸和緣一的外貌半點不變,只是在途經熟悉的村落時,連緣一有意識地遠離了人類。倒不是他不願親近人類了,而是——
數年前,他贈予過舊衣的少年已成婚生子。當他再度步入村落,想要換取一些鹽時,對方看他的眼神充滿了震驚。
哪怕對方毫無惡意,還熱情地接待了他,可緣一再一次發現,轉生後的他無法回歸真正的人類生活了。
他們終将老去,他仍會活着。或許百年、千年、萬年後,身邊的熟人只剩下兄長。
長生種的幸與不幸,讓他有點無所适從。
是夜,山腰處的幹燥洞穴,蓬松柔軟的絨尾之中。
緣一沐着火光,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實在睡不着的他輕聲開了話頭:“兄長,你有什麽願望嗎?”
“沒有。”
殺生丸:“願望是弱者的托詞,強者只有目标。”
緣一微愣,可真是個出乎意料的回答。不過,僅是這一句話,他就明白殺生丸的心性極其剛烈,是實打實的強硬派。
“那兄長的目标是什麽?”緣一翻了個身。
殺生丸瞥了他一眼:“霸道。”料想幼崽聽不懂,他解釋道,“成為巅峰的霸主,是大妖所追求的王道。”
緣一明了,殺生丸是想成為至強者。
他的兄長會貫徹自己的道路,一步步成為整個妖界的傳奇。是兄長所認為的——不辜負血脈和天賦的最佳做法。
明确且堅定,他仿佛能看見他登上王座的那天。
“兄長一定會實現目标的。”
半妖與父親到底不同,殺生丸如是想。
父親問及他的霸道,總會流露出無聲的否決。乃至最後一次見面,父親的否決依然那麽徹底:“殺生丸,你有要保護的東西嗎?”
霸道,為何要與這些扯上關系?
而同是問及霸道,反倒是他的半妖弟弟會無條件支持他,并告訴他:“兄長一定會實現目标。”
不錯,他要的是認同。
是——妖怪追求霸道的無錯!
他與父親選擇的道路本就不同,也不準備與母親走相似的路。他就是他,是不需要與任何人的道路重合的殺生丸。
“哼。”殺生丸道,“等你成年,你會不認同我個兄長的道路。”
緣一搖頭:“不會的。并不是我與兄長走的路不同,就要否定你,而是……”
而是什麽?
殺生丸垂眸。
“如果兄長在道路上失去了本心,我會否定你。”緣一将半邊臉埋進絨尾,思緒飄得有些遠,“只要兄長依然是兄長,我就依然會是我。”
“半妖,你以為我殺生丸是誰?”失去本心,簡直是笑話!
“是大妖中的大妖。”緣一發自內心地說,他趴在絨尾上仰頭,認真地看向親哥,“如果兄長完成了霸道,可以實現我一個願望嗎?”
是願望,不是目标。
半妖仿佛在告訴他,是他無法辦到的事。
殺生丸不語。
“兄長,我想過平靜的生活。”
他聽見自己的弟弟說出一點也不像個妖怪的話。
“想在森林的瀑布邊搭樹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想收容跟我相同的半妖孩子,給他們一個家,給予他們庇護。”
“兄長,我想擁有一個小家和家人,過着溫飽又滿足的生活。”
不知為何,幼崽的語氣有些低落。
殺生丸:“半妖就是半妖,種程度的東西也配稱為‘願望’?”真是沒有一點野性的小子。
“嗯,很難實現。”緣一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抱着絨尾睡眼迷蒙,“兄長,我一直一直,總是在失去……”
【兄長,我總是在失去。】
即使是如此渺小的願望,也難以實現。
聲音漸漸輕了下去,緣一阖目睡去,很快進入深眠。
殺生丸許久不語,只是收攏了絨尾,淡淡道:“愚蠢的願望……”所求之物居然只是平靜的生活?
不得不說,他很想否定幼崽的道路。可這麽做,與父親的做法又有什麽區別?
但,他之前無法解父親的否定,現在倒是能理解一二了。
殺生丸垂眸,看着絨尾裏的孩子——要是站在父親的角度,聽孩子大聲說“我不想成為你,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除了感到欣慰,更多的是想揍這小子一頓的心情。
父輩,總是會把自認為好的東西留給孩子,卻不管孩子需要與否。
那是不是……
父親也想把最好的留給他,所以才會如此否決他?正如現在,他極想否決犬夜叉選擇的道路,讓他走上跟他一樣的霸道。
父與子,兄與弟,都是一樣的……
“你該慶幸我不是父親。”殺生丸平靜道,“父親問及我的道,從不給我答案。而你,我會給你答案。”
“我否定你的道路,犬夜叉。”
“除非你把你選擇的路,走到能讓我承認的地步!”
當我承認你的時候,半妖。無論你選擇的是小家還是大家,我殺生丸可以給你庇護。
豁然,殺生丸金眸微睜。當他說出這句話後,似乎……茅塞頓開。
【殺生丸,你有要保護的東西嗎?】
【我殺生丸可以給你庇護。】
剎那,天生牙顫動不息,仿佛從永夜覺醒。
作者有話要說: PS:淩月:媽媽的好大兒啊,別人為母則強,你當哥居然也有這種覺悟了嗎?
殺生丸:……
邪見:大人!殺生丸大人可不是一般的哥,他是既當爹又當媽還當哥,三倍的工作量,一個更比六個強!怎麽能不強!
殺生丸:……
“啪啪啪啪啪啪——”
緣一和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