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七十九聲汪
緣一為城為民,年僅七歲就活成了比藍染更稱職的社畜。
他前腳跟搞定基建,摸了把省下的勞力費,倍感欣慰。誰知還來不及揣兜裏捂熱,後腳跟就掏出去交給城裏的管領,讓他們采買更多的糧食種子。
“大人,最近種子價高……”家臣欲言又止。
緣一眼皮微掀,事出反常必有妖:“怎麽了?”
“曾被大人趕走的那些商人在上一次農忙後收了不少種子,擡高了價。別的城數百錢能納入的種子,臨到犬山或許要一枚銀判。”
緣一平靜道:“明天起,我會讓妖怪守着犬山開辟的商道。別的城可通過,臨到他們收一枚銀判。”
“是,大人。”
待管領的牛車慢悠悠地駛出犬山,久住天守的神官與巫女難得登門拜訪。緣一依舊坐得身姿筆直,并未因來者是神道一方的降神者而起來相迎。
先不提他是半妖,立場與神道天然敵對。單說他是城主,是貴族後裔,也沒有對神道一方必須客氣的道理。
神道入駐犬山,犬山供養神道,二者是互利互惠的關系。
若沒有産屋敷當主從中調和,或許神道方不會進入住着半妖的犬山。既如此,雙方維系基本的體面即可。
只是,緣一沒想到神道方此次前來,态度異常恭敬。對他的稱呼從“城主大人”一下子轉變為“大人”,仿佛是他的家臣一般。
“大人,久疏問候。”神官行禮道,“我是大京府感神院的神官八坂燭,主奉神為素盞鳴尊和栉稻田姬命,特來谒見。”
巫女行禮道:“大人,久疏問候。我是太宰府天滿宮的巫女香取圓,主奉神為菅原道真,特來谒見。”
緣一:……
兩位神侍都有姓氏,一個八坂,一個香取,而在鐮倉時期,姓氏談不上是多見的前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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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飛鳥時代的律令制餘味未消,縱數百年過去了,“無姓之人”仍是常有。
為數不多的進步是不再明顯劃分良民和賤民,但有些腐朽的根仍紮在骨子裏,讓人以姓氏和無姓氏去區分一個人的背景和身份。
高位者多數是姓氏加大名,下位者多半只單字為名。眼前兩人雖是神侍,但剝去他們的神職,估計也是武家後嗣,在神道中應該頗有分量。
可他們卻來谒見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緣一直球出擊:“找我什麽事?”
本以為要寒暄扯皮一番的倆神侍一時語塞。
但很快他們回過神,巫女問道:“不知大人對天照大神是什麽看法?”
緣一能有什麽看法?
他對天照神的印象停留在前世的兒時,生病的母親日夜向天照神祈願,希望他能一生平順,健康到老。
之後,母親為他挂上了一副供奉在天照神前的耳飾,而他後來将耳飾轉贈給炭吉一家,也如熄滅了火光的太陽般走入暮年。
天照神之于他,是一段漸漸熄滅的回憶。
“是一位尊貴的神,值得敬仰。”緣一回答得很中規中矩。
天照既是神靈,也是天皇的象征。他作為半妖可以說一句“沒有看法”,但作為城主得回複“值得敬仰”。
殊不知,對于神道方而言,有這個回答便足夠了。
“不知大人是否有意供奉天照神?”神官道,“昨日大人召下天火,有神靈之姿。令見者無法釋懷,猶如大禦神親臨。我想,再沒有比大人更适合供奉天照大神的降神者了。”
緣一:……
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犬山只供奉犬神,而我是半妖。”緣一道,但也沒把話堵得太死,“如果母親身體康健,或許會願意供奉天照神吧。”
他是半妖,要是被兄長知道他成了神侍,還随時有可能被抓走當式神,怕是會不遠萬裏前來犬山宰了他。
但母親不同,兄長一向無視母親,對于她想供奉誰是半點不會管。
他無法供奉,可母親能。他只有一位母親,想來神道方懂他的意思。只要滿足“母親身體康健”這個條件,合作沒有問題。
神官與巫女心領神會,待征得緣一的同意可以将具體情況傳信于神道之後,他們便立刻退下了。
緣一正準備喝點水,卻不料社畜的生活連喝水的時間都是種奢侈。
跑去外野測試土質的老農回來了,帶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大人!新辟的荒地很好,有活泉,可以種稻米!犬山要有精米了!”
精米是稀罕物,一般供奉給武家、貴族和天皇,不是尋常百姓能吃到的糧食。且大島地少壤貧,精米産出極少,饒是犬山富庶,武家平時也多食糙米。
如今有地能産出精米,若是運作得好,城主只囤不售,他們一年或有三成的時日都能吃上精米,這可是貴族般的待遇啊!
聞言,緣一也很高興。
“需要什麽就說吧。”緣一溫和道,“我會支一批農人給你。”
“是!”老農淚流滿面,雙手顫抖,激動道,“大人,事不宜遲,我先帶人給那塊地澆點大糞吧!”
緣一溫和的表情瞬間石化:……
你剛剛說要給地澆什麽?
老農可不是貴族,措辭怎麽直接怎麽來。農田必須發肥,澆大糞就是澆大糞,半點不虛:“如果可以的話,請允許我們挑走武家的大糞。大人,你們是貴族之後,用你們的澆一定比用我們的更厲害!”
緣一:……
他已經不想說話了,也委實不知道該說什麽。
看着老農懇切的眼和蒼老的手,緣一鬼使神差應了句:“好。”
結果,當晚他就沒吃下飯。
半妖的鼻子多靈敏啊,地盤上的氣味聞得那是一清二楚。平日裏,武家對排洩處的處理很到位,撲灰、熏香共通風,從未折磨過他的鼻子。
可現在,大糞是被挑出去的啊……
是被挑出去的啊!
緣一首次極其脆弱地窩進十六夜懷裏,把鼻子埋在她層疊的衣領上才活了過來。彼時,他犬耳垂落、臉色蒼白,又好些天沒吃東西,瘦了不少。
十六夜看着心疼:“犬夜叉,母親的身體已經好了,你還是去找……”
緣一搖頭:“朔日之夜會好些。”
他還沒到能毫無顧慮地離開犬山的時候,大京的使者、神道的回複、神社的建立和母親的身體,沒有一件是處理好的事。
“但再這樣下去,你會受不了。”十六夜揉了揉孩子的腦袋。
緣一:“就當是試煉吧。”
于是,次日緣一被熏得頭暈眼花,再無心當社畜,他把所有事都交給了三島家主,又背着炎牙和小牛連夜翻過犬神山,直退三百裏,就為了健康和平安。
這世道對小狗勾來說太難了!
……
鐮倉時的通訊并不好,有時候信息與交易打一個來回,時間就晃過了數月。
秋收到了,農忙已至。犬山裏外都熱鬧了起來,人們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之中,從打果到割麥,從采藥到捕獵,處處洋溢了歡樂的氣息。
對于生活只要溫飽就是幸福的人而言,犬山如此真是無上的滿足。
可就在這時,大京的使者到了……
“原來耐不住啊。”三島純子桧扇遮面,輕笑,“特地在農忙時節來,是想分一些東西吶。”
緣一不語。
他依舊在侘茶室待客,可惜來者不善,還真是來找茬的主。他們一進門便嚷嚷開了,只因緣一的白發和犬耳吓到了“貴客”。
“犬山的城主居然是妖怪?真是可怕啊!”腦滿腸肥的“貴公子”如是說,“三島家主,你是被脅迫的嗎?”
緣一眨眨眼,顯得很無害。
三島純子直接表态:“沒有脅迫。”
“真敢說啊!你們這些與妖怪為伍,肆意欺淩人類的血蛭!”來者怒道,“冒犯了大京的平氏公,我作為平氏家臣,有理由……”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貴公子”目瞪口呆。
三島純子晃了晃手裏的藤原氏正統家徽,勾唇淺笑:“這裏是藤原氏呢!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從平安時起,攝關家曾壓着平氏打了一百七十年吧?”
侘茶室一時無言。
确實,攝關家藤原氏的霸權支配政圈許久,要不是平氏堅決跟随天皇加入院政勢力,後源氏也傾斜于院政,直至院政時代到來,藤原氏才算倒臺。
可即便如此,藤原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光家徽都能唬住人。
“作為藤原氏的家臣,可不歡迎你們。”三島純子笑臉驟冷,“扔出去!”她腰杆子可直了。
很快,屋裏的閑雜人被清理幹淨。
三島純子識相地想說一句“是我越俎代庖,擅自把貴族扔了出去”,就聽緣一直接開口:“下次來的還是這類人,直接扔吧。”
“大人不怕惹禍上身?”三島笑道,她知道緣一不怕,可孩子還小,她就忍不住想逗逗他。
緣一:“神道一方希望母親能供奉天照神,只要答應,我的事會由神道告訴天皇。如果他們不信,我可以讓天火落第二次。”
“總之,不會有事。”
甚至,犬山還會成為地位極其特殊的一個地方。
聽罷,三島純子感慨良多:“大人真是長大了很多。”無論是思維還是手腕,都很趨近一位真正的大人了。
緣一面無表情,明明是生活把他逼到了死角,偏偏所有人都名之為“長大”。
不過,長大也好。
是夜,緣一結束了一天的社畜生活,總算有時間窩進被褥休息了。可他沒想到的是,城主這份累死狗不償命的工作,還有“夜班”這個選項。
他的兄長來了。
在這個他急需睡眠的深夜,乘着月華落在長廊上,似乎是練刀有了新的所得,想要找他确認些什麽。
緣一裹挾着一股難掩的起床氣直起身,注視着月色下的兄長,不言不語。
此時此刻,他腦海中有且僅有的念頭是——
前世,他在察覺到不幹人事的生父想把繼國家交給他時,他連夜離家出走的行為是多麽明智的選擇!
而岩勝兄長之後為何會走上彎路,他也有了新的理解。管理一座城會讓他無法休息,想必管理繼國家也很難吧?
也是,他離家出走後還能與岩勝相遇,不就是岩勝帶着繼國家的武士們在深夜跑商嗎?
要是生活過得去,岩勝也不至于半夜不睡。更不會夜間遇鬼,繼而再遇上他。之後,為了超越他,岩勝睡過幾個好覺?
長期無法好好休息,或許換作他也不想做人了吧?
“兄長,我想睡覺。”
緣一的背景沉浸在一片黑暗中,散發出極強的怨念和詛咒的氣息,仿佛是一個剛蘇醒的強大咒靈。小孩子抓着被褥木着臉,金眸中寫滿了拒絕,“我不想起床”的意味非常明顯。
怨念無比大!
殺生丸:……
作者有話要說: PS:後來,緣一請殺生丸吃了精米。
緣一:我不會讓兄長知道這是用大糞澆出來的。
殺生丸心眼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