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早晚會害死你的
白明洲決定回城主府一趟, 一是為了聘禮,二是為了賠禮,而三則是因為兄弟連心的另一頭這幾日來日日夜夜傳來的酸澀沉痛。
雖然從小爹不知娘不疼, 可這個兄弟卻是從小到大一直全心在為他着想的人。
白明洲回去的時候沒有帶桑眉,給出的理由是給她的聘禮他要自己去拿才是。
這理由再正當不過, 再加上桑眉深知這個世界對白明洲再無威脅, 于是只搶白了一番稱他是去準備嫁妝之後, 就不情不願的同意了。
城主府內的警戒明顯加強了不少,只是白明洲如今的境界早已遠超這些守衛不知凡幾, 幾乎是光明正大的摸到了鈞天閣裏。
甫一進去, 白明洲就聞到了一股藥味, 這味道被人為的驅散過了,只留下一些淺淡的痕跡。
白明洲瞬間就知道了,冉霁雪在他之前待的密室裏。
那間密室為了遮掩他的存在,在修建之前便設下了遮掩氣息的陣法。
白明洲從窗外翻進了卧房中,眼神頓時凝在白明澤床上被堆得亂七八糟的被褥。
他嫌棄的躺了進去, 下一瞬已經出現在了光線沉暗的密道之中。
兩側燭光晃動,白明洲的影子被拉長投在地上,很快就被站在盡頭處的喜樂發現了。
喜樂神色頓時一變, 飛速掠來朝着白明洲伸出手就要捉住他。
白明洲眼神微動, 還未見他如何行動,喜樂已經被他抓着胳膊反手擰在背後壓在牆上。
臉與冰冷粗糙的牆面相貼, 白明洲這一下并沒有放水,喜樂感覺自己的臉肯定已經擦破了,他努力的想要扭過頭,雙目幾近噴火。
就在這時,聽到外面打鬥聲的白明澤跑了出來。
他從白明洲踏入城主府的那一瞬間, 心裏就有了一些看不分明的預感,而這種預感,在聽到外面的聲音的一瞬間達到了極點。
心髒“砰砰砰”幾乎要跳出體外,只一個被喜樂遮擋了一半的輪廓在外面,白明澤就将人認了出來。
“哥!!”
他激動的叫了出來,兩三下跑到了白明洲面前一把抱住他。
“你這幾天去哪了,我都擔心死你了。”白明澤緊緊的抱住他,甕聲甕氣的。
白明洲摸了把他腦袋,推了推他,“進去說。”
白明澤吸了吸鼻子,正準備拉着他進去,就被喜樂一把攔住了。
“少城主,夫人受傷之日大少爺就失蹤了,你不覺得這事情太過巧合了嗎?”
白明洲擡眸看他一眼,忽然嗤笑一聲。
“懷疑我想做掉夫人和你的少城主自己上位?你怎麽不問問,你家少城主多少次想把這位置送給我我都不要!”
喜樂一驚,扭頭去看白明澤。
“喜樂你閉嘴!”白明澤生氣了,他一把甩開喜樂拉住他的手,牽着白明洲就往裏面走,聲音怒氣沖沖的,“我哥是什麽樣的人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們挑撥我們關系!”
白明洲由着他牽着他走,“這幾天怎麽了,這麽難過?”
白明澤臉一拉,聲音低落了下去,“娘受傷了,看她難受我難過。”
自己猜測是一回事,聽到白明澤說是另一回事。
而親眼看到冉霁雪此時的模樣,對白明洲的沖擊不可謂不大。
這幻境中,他所有的在六百年時光中遺失淡忘的記憶與情緒都被放大了,以至于讓他看到冉霁雪的一剎那心神不穩的晃了晃。
冉霁雪的模樣實在是有些凄慘。
她閉着眼半靠在床榻上,呼吸輕微,臉上有一半的肌膚不見,能夠看到內裏豔紅的肌理和白骨,搭在被子外面的兩條胳膊,從手肘開始往下已經全部變成了森森白骨,除此之外,濃重的黑霧包裹着她,黑霧中時不時有詭異可怖的人臉猙獰浮現。
哪怕已經看了很多次。
白明澤仍是在看到黑霧中詭異人臉的時候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
他拉着白明洲的袖口,心中難過又絕望,“哥……”
白明洲拖着白明澤走到冉霁雪的床邊,“這不是生病。”
白明澤看過的書不知幾何,哪裏不知道他娘這樣的情況,最大的可能是什麽。
可是他不想相信。
他的娘親,是白水城的英雄,這一生與他爹一起,護佑着城中百姓。
哪怕她在他哥的事情上犯了錯,哪怕她自大易怒的脾氣遭人诟病。
可她依然是白水城無數人心目中的英雄。
這樣的她,合該坐上神壇俯視衆生,又怎麽會和邪魔扯上關系!
白明洲撫了撫胸口,那裏正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他知道這是白明澤心裏傳過來的痛,因為在自己身邊被無限放大。
有那麽一瞬間,他竟不能分清,這樣的痛苦難過,究竟是因為雙生子的感應,還是因為他自己本身。
就在這時,冉霁雪忽然睜開了眼睛。
她一雙眼睛仍是像冰雪一樣的透徹冷酷。
很多時候,這冰雪都是化為利刃,除了白明澤,幾乎所有人都有被她所割傷可能。
“你還敢回來。”
她的聲音因為身體的緣故而變得虛弱,可說話時的氣勢卻半點不減。
被她質問的白明洲有些想笑。
于是他就笑了。
“我在這裏睡了十六年,我為什麽不敢回來。”
這笑聲卻像是一瞬間惹怒了冉霁雪,她想大聲的吼出來,向以往訓斥他那樣厲聲大喝,卻在開口的一瞬間劇烈的咳喘了起來。
白明澤急忙上前替她拍着後背順氣。
這一動作讓蓋在她身上的被子從她身上滑落,她胸腹地方的黑霧比身上其他地方更嚴重。
那些鬼臉是心魔所引誘陷進去逃脫不了的靈魂。
如果他和桑眉出不去,也會變成這樣的一張鬼臉,在心魔纏上下一個人之時,成為迫害下一個的力量之一。
在看到冉霁雪模樣的一瞬間,白明洲就明白了。
心魔是殺不死的。
它無孔不入且無處不生。
只要還有人心存陰暗,只要這世界還留有不平,心魔就永遠也除不掉。
只不過在力量強大到一定程度之前,它看不見也摸不着。
或許只是一瞬間陰暗的念頭,或許只是一剎那心中的嫉恨不平,亦或者是一念之間的做錯的事情,都會成為心魔生長的宿體。
冉霁雪心中有恨,有怨,有不平。
年少相愛的戀人在自己懷孕的時候帶回了另一個女人和孩子。
生下的孩子是傳說中不祥的雙胎。
一手養大掌控在手中的兒子一個無能,一個桀骜。
于是本是沾染上的魔氣,在白明洲斬殺心魔的一瞬間,在她的身上生出了新的心魔。
白明澤不知道白明洲愣着是在想什麽,在冉霁雪情緒稍稍平緩之後,他小聲說,“哥,你別氣娘了,她病了。”
他的聲音近乎哀求,白明洲恹恹的嗯了一聲。
“我今天來只是想看看你,現在我要走了。”
白明澤愣住了,“你要去哪裏?”
白明洲笑了笑,“你忘了嗎,我說過的,我要入贅到桑府了。”
白明澤猛然睜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應該過一段時間你就能收到我婚禮的請柬了。”
白明澤茫然又無措,喃喃念道,“怎麽會這麽突然……”
“你不能跟她在一起。”緩和過來的冉霁雪冷冷的看着他,用嘶啞的嗓音艱難卻堅決的開口。
白明洲沒有理她,仍是笑眯眯的對白明澤說這話。
被他拉着的白明澤心裏惴惴的看了眼母親,心不在焉的和他哥搭着話。
冉霁雪顯然是第一次被白明洲無視,她茫然了一瞬,很快怒氣在眼中勃發,她加重了語氣,“……你不能跟她在一起。”
白明澤頓時吓得噤聲。
他不說話,白明洲也跟着安靜了下來。
白明洲看着冉霁雪,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悲哀。
他問,“為什麽?”
冉霁雪說:“她的體質不合适你。”
白明洲:“這世間能夠解決純陰之體的方法并不只有一種。”
冉霁雪閉了閉眼,像是不欲與他多言,只冷漠的轉過頭,“無論如何,我不同意。”
白明洲的眼神冷了下來。
在白明澤以及平安喜樂震驚的眼神中,他在床邊朝着冉霁雪跪了下去,“咚”的一聲将膝骨重重碾在地面的聲音響起。
白明洲低聲道,“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想問您一個問題,您生我養我給了我生命,可有在哪一瞬,把我當做兒子來愛過?”
冉霁雪的額角抽搐了幾下。
“若您對我還有那麽幾分情意在,這一輩子我沒有求過您一件事,可今天我想叫您一聲娘,娘,我愛她俞過生命,請您成全我。”
說完,他重重的磕了下去。
砰砰砰的三個響頭下去。
冉霁雪只剩白骨的手指刺破被褥,雪白的棉絮飄了出來。
過了很久,她才啞聲開口,“她早晚會害死你的。”
白明洲凝視着她,神色再認真不過,“哪怕如此,我也要和她在一起。”
“哈哈哈哈……”低啞又絕望的笑聲從冉霁雪口中溢出,她笑出了眼淚,又毫不在意的擦去,白骨手掌在臉上擦出了血痕,她道,“我倒是不知道,原來白家竟還能出一個情種。”
她說,“你滾吧,這輩子都不要再回來。”
白明洲抿了抿唇,“您保重。”
“哥……”白明澤下意識的拉住了白明洲的袖口,只覺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已經超過了他的認真,他茫然又難過。
白明洲揉了揉他的頭發,像以往很多時候那樣。
“我會回來看你的。”
走出密室,他望着明亮的天空,忽然就明白了,原來他從來沒有釋然過。
當初他是第二子。
古有傳言,若有雙子,第二子當為妖邪所化。
所以在入幻境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将身份與白明澤對調。
只是想知道,他被放棄究竟是因為他,還是他的身份。
如詛咒般的第二子。
然而他現在知道了。
哪怕他變成了哥哥,被放棄的那個人還是他。
不被所愛的那個人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