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女兒已經心有所屬
桑眉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簾嫩得讓人眼疼的粉色紗帳,床帳內墜着一串串的細碎的閃爍着瑩潤光澤的珍珠,整個場景如夢似幻,一見便知是女兒家的閨房。
她和白明洲所居住的山峰上常年飄雪,目之所見皆是白茫茫不化的積雪,第一次見到這樣柔軟的顏色,桑眉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的撥動垂挂在頭頂的珍珠挂墜,清脆的碰撞聲如山澗清泉淙淙,閃動間盈盈的華光足以讓人目眩神迷。
在簾間珍珠輕撞的聲音方才響起,門外便傳來了一道清脆的女聲,似是怕驚擾了她而刻意壓低了聲音,“是小姐醒了嗎?”
桑眉一怔,随即放下手坐了起來,“進來吧。”
閉上眼,任由魚貫而入的侍女扶着穿衣梳洗,桑眉本以為會以真身降臨在幻境中,卻沒想醒來卻成了白水城的桑家大小姐,也叫桑眉。
養在深閨之中的大小姐身嬌體弱,穿戴在身上的紗粗糙了些都會磨得雪白的肌膚起了紅疹,桑眉修真多年練出來的銅澆鐵鑄的身軀一朝化為泡影,軟綿綿的身體讓桑眉重新定義了弱柳扶風這個詞。
身上的厚重與無力感讓桑眉神色恹恹,所幸神識雖十不存九,到應付起目前的情況卻足夠了。
只一息之間就将桑家大小姐這十幾年的記憶融了進去。
“小姐何必煩憂,依家主與夫人對您的寵愛,您若真是不願意,又有誰能逼得了您。”說話的丫鬟是方才在門口叫她的人,名叫宣桃。
她與大小姐一同長大,關系親如姐妹。
這幻境中人雖是假,卻也有着自己的一套行為邏輯,貿然作出不合身份的舉動,很容易讓幻境崩潰,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思及此,桑眉回想着腦海中原主的行為,倒與她的性子很是接近。
宣桃扶着桑眉坐在梳妝鏡前,桑眉想着原主的做法,拉開嵌着金絲的妝奁盒,滿滿當當的全是各式珠寶。
桑眉擡眼看去,銅鏡中映出一張與她一般無二的臉,瓊鼻朱唇,杏眼水潤,巴掌大的小臉透着一股子未經世事的稚嫩與天真。
“來時夫人吩咐過了,讓小姐您這幾日稱病就是了,城主大人寬宏大量,定不會怪罪。”宣桃替她家小姐挽着發,叽叽喳喳的聲音讓桑眉略有些不适。
宣桃說的正是在她成為桑家大小姐之前正發生的事情。
白水城城主夫人冉霁雪邀世家年輕女眷入府相伴,說是賞景,可誰不知道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給少城主白明澤選正妻。
在一般人眼中,若能為少城主正妻,待到城主百年之後,就能成為這白水城的女主人,金尊玉貴地位超絕,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姻緣了。
可同樣的,還要同城主一起肩負起這整個白水城的責任,這份責任,可是要與城外妖魔作戰護佑百姓的!
桑家三代單傳,到了這一代更是只有一個寶貝女兒,桑眉打小身子骨就不好,柔弱多病,沒有一絲一毫的修行天賦,別說是與妖魔作戰,就是院子裏養的貍奴也能爬到她頭上去。
桑家夫妻倆又怎麽忍心把桑眉送進那暗含殺機的花團錦簇裏去。
桑父早早就為桑眉打算好了,先是稱病躲過這一劫,等到少城主正妻人選定了之後就為她招贅,找個模樣性子都溫和些的,有他壓在頂上,也不怕招的贅婿待她不好,等到日後他們兩個老東西護不住了,自有她的孩子作為依靠。
只可惜桑廷拳拳愛女之心,還不知曉此桑眉已非彼桑眉,就憑着少城主與白明洲一字之差的名字,這唯一的線索桑眉就不會放過。
梳妝之後,除了宣桃之外,其餘的丫鬟都退了下去,桑眉知道該去正院裏用早食了。
桑家人丁不多,祖父祖母都已仙去,桑父只娶了桑母一人,到了中年也只得桑眉一個女兒,滿府裏稱得上主子的滿打滿算也就只有三個人。
過了廊下,桑眉擡頭便瞧見了等在洞門前的貴婦人。
婦人一身金絲繡花長裙,外罩淺碧雲紋紗衣,頭上珠寶環佩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待她轉過面來,那與桑眉如出一轍的眉眼無不說明着她的身份——桑眉的母親,桑夫人。
許是記憶融合帶給桑眉的熟悉感,桑眉只覺胸中微微發燙,一聲娘便輕易的叫了出去。
想到自己本來的歲數不知超過面前夫人多少倍,桑眉臉色不禁有些發紅。
第一聲叫出去,後面就輕而易舉了。
“娘,門前風大,怎麽不院裏去?”
像是身體做了千百次的習慣,桑眉上前自然而然的挽上了桑夫人的手臂。
桑夫人溫柔笑道,“我也是剛到,一個人走着也是寂寞,于是便想着陪我寶貝女兒說說話。”
桑眉面上含笑,眉目舒展,見到桑夫人的第一面她便心生歡喜,可越是如此,她心中就越發警惕,只恐自己的喜惡也被控制。
她可沒忘記這是什麽地方,是域外魔尊留下來的心魔經白明洲衍化而來的心魔幻境。
桑眉本已作好了見到屍山血海人間煉獄的準備,可誰知一進來便是一片陽光明媚歲月靜好。
她本無父無母,于是這幻境便給了她一對恩愛溫柔的父母,誰知這慈祥面目下會是怎樣的惡鬼修羅。
兩人并行了一段路程,桑夫人柔聲細語的關懷如暖日清風,桑眉不禁暗嘆,果然是至高魔尊落下的心魔,攻心為上,連并非是正主的她都不放過。
不曾得到過,也就無從失去。
可若是真将桑家夫婦當做親生父母,她怕是也将陷在這幻境中再也出不去了。
軟煙羅的修鞋上鑲嵌着一顆極大的東珠,在桑眉走動間若隐若現。
及至正堂,天生一張溫和臉的桑父正板着面孔極力裝作威嚴冷酷的模樣,見母子二人走近,更是冷哼一聲,“從阆苑走來路途最是遙遠,怎不叫頂軟轎坐着,也不怕累着自己!”
聽到桑父近似抱怨的話語,溫柔的桑夫人眼一瞪,“就這家中半步路,我要是還叫頂轎子,明天就該傳桑家夫人命不久矣了。”
跟在後面的下人們忍俊不禁,就連桑眉也揚了揚眉頭,一臉促狹。
桑父面子上過不去,在妻女面前更是維持不了對外時的威嚴,心疼的扶過自家夫人,“說過多少次了,我若去城主府朝會,你與眉兒在自家院子裏吃了便是,何必餓着肚子走這麽遠的路。”
“你若是不想我們娘兒倆餓肚子,就少說幾句話讓我們早早進去,眉兒你說是吧?”
桑眉淡淡一笑,輕聲道了是。
桑夫人皺了皺眉,“眉兒今晨可是身體不适?”
桑父也關切的朝她看了過去,“若是往常,你早該和你娘這促狹鬼合起夥來說我的不是了,怎的今日這般安靜?”
桑眉眉頭微蹙,她和深閨裏的嬌嬌兒,畢竟有些不同。
她想了想,道:“女兒确實是有一件事想說。”
“有什麽事情就告訴爹爹娘親,別一個人扛着。”
“是極是極,上次眉兒說想要的城主府大殿上的明珠,爹爹已經有了避開法陣的法子,明日就能給我的寶貝拿來賞玩,可別不開心了。”
說着三人已經相攜着坐到了餐桌前,桑父邊說邊為桑夫人盛着湯。
桑眉任由糖衣炮彈往身上砸,聲音輕柔卻又不容置疑,“我要去城主府。”
“哐當”一聲,桑父端在手裏的冰玉琉璃碗落了地,他大驚失色,“眉兒,這萬萬不可啊!”
桑夫人也慌亂急切的開始勸,“聽說那少城主長得面目猙獰醜陋不堪,城主府向來提倡以身作則儉以持家,除了大殿朝會上用來撐門面的明珠,屋子裏一顆亮堂的珍珠綢緞都沒有,眉兒你想想那樣的日子是人過的嗎?”
雖知這對夫妻不過是心魔為了迷惑她而來,桑眉還是沒忍住被噎住了。
風雪為伴劍為伍的日子她過了幾百年,怎就不叫人過的了?
桑父急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若有妖亂,城主夫妻可是要上前線的,他女兒這般嬌,又怎受得住!
“是啊是啊,那明珠我今夜就給你全拿來,乖女兒咱們不去受那個苦,你留在家中招個婿再養二三面首,豈不是快活過神仙?”
“什麽面首,淨會瞎說!給我到一邊兒去。”桑夫人踢開丈夫,拉着女兒的手苦口婆心的勸。
桑眉本就靈識強大,耳邊一對夫妻的話仿佛蒼蠅繞耳般來回環繞,她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爹娘不必再勸了,女兒已經決定了就不會再更改。”
夫妻二人聲音一頓,定定的看着她。
桑父鞋面上還沾着些湯汁,整個人看上去可憐又委屈。
桑眉忍不住柔和了聲音,“女兒已經心有所屬,自不會是去争這個少城主夫人。我自小身體不好無法修煉,在這白水城中也不是什麽秘密,城主夫人為少城主選正妻,自然不會選擇對少城主毫無助力的我,爹娘放心便是。”
桑夫人冷不丁的開口,“那若是讓你為妾呢?”
她家女兒這顏色天上地下都找不到比她更好的,須知年少慕艾,誰知少城主會不會見色起意央着城主夫人把她女兒給留下。
光是聽到這話,桑父便暴怒不止,“那我就去把那小兔崽子給砍了!”
“瞎說什麽胡話!”比起暴躁到開始圍着餐桌繞圈圈的桑父,桑夫人則要冷靜多了,雖然也紅了眼眶,“你先說說,你哪裏來的心上人,既然有了新上人,還去那城主府作甚?”
桑眉不假思索道,“我心上人叫做白明洲,也是城主府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