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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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題絕對選D,不可能有小數。”
“我告訴你,它不但有小數,還是無限不循環的小數!”
争吵中的李萌與張笑生注意到文馨的靠近,忙上前問道:“你最後一道選擇題選的什麽?”
文馨哼了一聲,手肘捅了捅游璐的胳膊:“選什麽?”
游璐滿臉困惑:“最後一題是什麽?”
“……”
文馨環抱雙臂,沉沉地盯着游璐:“話說回來你剛才跑什麽跑?話都還沒問完呢,你手上那個該不會是鉛筆印吧?”
游璐垂下眼睑,語氣頗為堅定:“不是。”
“擡起手,我康康。”
“不給。”
優秀的張笑生嗅到一絲八卦的味道,連忙湊過來提起耳朵。
“難不成你只有一支塗卡筆吧,”文馨撫摸下巴,“為什麽要給我呢?難道你對我……”
游璐确定以及肯定地搖搖頭:“我有兩支。”
“那你的手?”
“路上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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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摔哪裏會摔成一手黑啊!
游璐擡起頭來,目光不斷從文馨頭頂乍現的“65%”飄過,忍不住的悶笑從喉間冒出。
文馨實在不理解為什麽游璐要中途從衛生間跑掉,也無法理解為什麽此人會在咄咄逼人的追問下還能笑得如此快樂,但至少目前看來有一件事是确鑿無疑的——
文馨:“你怕不是個憨憨吧!”
游璐眨眨眼:“我不是。”
文馨越看她越覺得呼吸不暢,幹脆甩開游璐,投入到張笑生與李萌的懷抱。
游璐目送文馨遠去,雙手插兜,悠閑地踱步至自己的座位。
“咚。”
游璐哼着歌,随意地晃蕩起手裏的筆。
她既不想對答案,也不想複習下一科,只是坐在留有她氣息的座位旁,漫無目的地發呆。
好開心。
沒由來地開心。
她的唇邊噙着含有少女細膩心思的羞怯笑意,波光粼粼的眸海中盈滿溫柔的光。
為期兩日的月考很快結束,當天晚上,從重壓中松懈下來的學生格外活躍,談笑嬉鬧不斷,完全沒有多餘的學習精力。
出于對現實情況的考慮,班主任幹脆大手一揮:放個電影吧!
此言一出,整個班都沸騰了起來,歡呼聲直沖雲霄,環繞在整個樓層。
關系好的同學立刻搬椅子坐在一起,前排不斷嚷着各種片名,好事者已經跑去關燈,禁止任何人背着她們在後排偷偷學習。
文馨本想整理上周的錯題,一聽到看電影,當場撂下筆:“看什麽看什麽!”
游璐言簡意赅地回答:“她們說看豬豬與蛛蛛的故事。”
“說人話。”
“《xxx的網》。”
“……”
文馨:“我看你才是豬豬。”
游璐莫名其妙地瞟了她一眼,不明白自己的物種為何會突然被篡改。
閱遍天下電影的宅宅們強烈要求看冷門經典電影,活潑的同學則想看喜劇。但無論她們的呼聲有多大,都抵不過班主任的一句:“還是看《xxx的網》吧,時間短,看完了還能有一節課用來做作業。”
底下同學立刻偃旗息鼓,哀嚎一片。
她們本想以在電影時分進行學習來反對班主任的強/權,卻最終沒能抵過優秀電影的天然吸引力。
一群人很快便沉浸在故事之中,情緒也在跟着劇中角色的成長而發生波動。
文馨便是其中一員,她向來是極易投入情感的人,小豬笑時她也一起笑,小豬傷心時她的心也仿佛被揪住一般。
如果不是因為文馨還好端端地坐在自己身邊,游璐差點以為她已經化身為電影內的角色。
比起文馨的專注,已經看過這部電影的游璐始終心不在焉。她的視線一會兒放到大屏幕上,一會兒飄到文馨的頭頂,思索她到底做了什麽才導致好感度增加,一會兒又落到李萌身上,想着該用什麽方法捂住她多舌的嘴……
當電影進行到高潮時,整個教室都陷入到了微妙的寂靜中,即使是一直在黑暗中偷偷刷題的同學也被這奇特的氛圍勾得擡起頭來,視線不自覺地繞着主角打轉。
當小豬帶着榮譽而歸,蜘蛛卻永遠地留在角落時,教室內甚至連呼吸的聲音也不再有,所有人都在為小小生靈的離去而黯然神傷。
游璐忽地感覺到肩膀一沉,她頓時全身僵硬,但卻不敢轉過頭去。
在只有熒幕亮起的封閉空間中,她們緊緊依靠在一起,交換着彼此的體溫,像是要以此來感受對方仍然鮮活的生命那般。
不久後,電影的最後一幕定格,白熾燈被倏地打開,刺眼的燈光引起了一陣唉叫。
班主任敲敲黑板:“休息夠了,該學習了!”
大膽的學生嬉皮笑臉地與她對喊:“還不夠!”
“還要看一部!”
下課鈴适時響起,班主任只得放任這群嘻嘻哈哈的小朋友再多享受十分鐘的閑适,垂頭喪氣地離開講臺。
文馨踱出教室,倚靠在陽臺邊,呼嘯的冷風如刀刃般刮割她的臉。
噠噠的腳步聲在耳側響起,文馨沒有回頭,下巴抵住臺面:“有一點傷心。”
“為什麽?”
“因為喜歡的角色死去了,很突然地死去了。”
“你之前沒有看過這部電影?”
“我看過兩遍,但每一次看都又感動又傷感。”
在寒風的肆虐下,文馨忽地感到臉頰一陣刺痛,像是尖錐在不斷地戳動她細膩的皮膚。
“是嗎。”
輕靈的聲音如雲煙般徘徊于身側。
游璐沒有開口,文馨也沒有開口,兩人并肩望着烏雲密布的黑夜,遙望着遠方的蒼穹與渺小得幾乎看不見的光點。
無數腳步從身後經過,無數的交談融彙在一起,難以抓住其中具體的詞彙。
或許路人的目光曾短暫停留在她們身上,亦或許完全沒有注意到陽臺邊的兩人。
所有人都在行走,與她人擦身而過,尋找着屬于自己的目的地,而非成為讓某人的生活從此充滿了驚豔色彩的配角。
但是在這種寂寞而孤獨的時刻,她卻停住了腳步,像是打破世界之間的藩籬般來到了我的身邊。
游璐悄悄扭過頭。
文馨的臉蛋完全擠壓在了手背上,像是一灘軟塌塌的果凍,她懶洋洋地閉上眼睛,好似在享受冷氣的洗禮。
雖然嘴上說着“傷心”,但看起來卻又完全不像是在傷心的樣子。
游璐知道文馨向來如此。
她從不需要任何的安慰與關懷,迸發在她體內的激情與活力足以開啓自愈模式,源源不斷的活躍能量将會自動修補暫時殘破的心。
這種對她而言毫不困難的治療機制,卻是游璐長期以來苦苦追尋也沒能掌握的能力。
她從小被衆人稱為神童,贊為天才,仿佛天然便能擁有一切,毫不費勁地取得成功。
但每當陷入難以掙脫的泥潭時,她連呼喊自救的勇氣也沒有。
她總是會選擇逃避,但另一個人卻選擇了面對。
她總是會堕入到越來越深的海底,但另一個人卻輕盈地破出水面。
這種無論何時都能輕松從壓抑中走出的天賦,令游璐無比羨慕又無比嫉妒。
極度的羨慕與極度的渴望混雜在一起,外化成為她對那人背影的尋找與追逐,像是想要摘星星的小人般甘願開啓看不見未來的漫長旅途。
模仿,學習,追随。
她向她邁開腳步,期盼她伸來的援手會再一次奢侈地降臨。
自愈的本能已經幾乎消退,她靠着外來的能量支撐着不完整的身體繼續茍延殘喘。
當文馨睜開眼時,近在咫尺的是游璐幽幽發光的雙眸。
她高高揚起的馬尾在風中飛旋,如同翻滾的墨色波浪。
明明身處于霜雪将至的冬季,她的面容卻如春花般動人,透明,易碎,卻又瑰麗而燦爛。
“鈴——”
在急促的上課鈴響起的瞬間,文馨看見那對柔軟的唇瓣輕輕開合,所有引人遐思的話語被無情的廣播吞沒,像是被滔天巨浪卷走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文馨神色微愣,疑惑地湊近:“你說什麽?”
然而下一刻,游璐反而卻向後退步,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進教室吧。”
從走廊到座位的幾步距離,面對文馨的百般追問,游璐都沒有再吭一聲。
——至少現在,哪怕是自欺欺人的共處已使她格外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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