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一次相遇
此時,趙明瑄的手中也拿着這份報紙。
報紙上的人,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天送燒餅回家的青年。
趙明瑄左手支着臉,手肘靠在桌上,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林立夏的眉眼間輕輕摩挲着,指尖只有報紙粗粝的質感。
但還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那天還沒見到林立夏之前的那通電話結束後,空氣中仿佛有一種不明所以然卻溫柔的波紋慢慢蕩漾開來,一圈一圈。
趙明瑄一向給人的感覺就是風度着的,帶着天生的優雅與一點點的慵懶。然而做事卻是有條不紊有計劃有步驟周密地進行着,胸中自有丘壑。
他很少對什麽人或者什麽事情有興趣,在他的信條裏,一個成功的人是不可以有心愛的,因為那将會是致命的弱點。
趙明瑄的嘴角微微翹起,他覺得,自己現在的眼睛一定是很亮的。
因為,他真的對林立夏,很有興趣。
敲門聲響起,趙明瑄随口說了句:“請進。”
小張走進來,照例将趙明瑄的黑咖啡放在桌角,這是他的習慣,趙明瑄早上總是要喝一杯黑咖啡才開始工作。
“趙哥,今天的報紙有特大新聞了,我看您,長洲日報看了很久了。難道有什麽新動态或者玄機?”從早上一到辦公室就在拿着報紙琢磨,小張終于忍不住,很是不解地問。
趙明瑄的心情頗佳,使他整個人在裝修得金屬感很重的辦公室看起來十分明朗,他合上報紙,放到了自己的抽屜裏,才笑着開口:“做生意的人,尤其是在中國,要學會看新聞聯播和報紙,裏面總是有吸引人的東西。”
“哦?趙哥這次又看上什麽了?我記得長洲市應該沒有什麽大動态了,除了老城區改造,我們這次不是一直在做準備争取那塊地了?”
“比那更好。”他的心情顯然是極好,說完這句話,反而深深地微笑起來,露出了左臉一個酒窩,茶褐色的眼睛越發深邃明亮。
“怎麽樣,王書記的事情聯系的如何了?”
“前兩天給他兒子的一臺奔馳SL650已經送過去了,照您的吩咐,還送了他夫人一套珠寶。都收下了,昨晚已經和王書記聯系過了,您今天可以給他一個電話了。應該會有個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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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瑄只是淡淡地點點頭,仿佛一切都應該這樣進行着。
“那好,我現在就給他一個電話,新來的土地公還真不好伺候。”
“好的。那我先出去了。”
趙明瑄放下電話,剛才跟王書記通話時的淺笑和煦摸樣已經不見了,整個人看起來反而有些陰郁。
有陽光照耀的地方,其實往往還有陰影。而人們總是選擇看到光亮的一面,隐藏或者忽視着緊靠着光明的影子。
趙明瑄将手機丢在桌上,從寬大的椅子上站起來。
他的辦公室位于金城大廈的至高點,走到落地窗前“嘩啦”一下,拉開全部的窗簾。遠眺城市外圍的海,依舊是灰白色的,在陽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好似一條長着銀色魚鱗的大白魚,在水面上起起伏伏。海港碼頭上的吊臂正在忙碌地工作着。
向下看去,這個城市有高樓大廈,大廈與大廈之間光影糾纏。位于街上的車子,跟火柴盒一樣一動着,還有黑黑點點的人。
這個,陌生的城市。
一年前,自己被大房與三房聯合着整出來,被擠出位于香港的總公司核心,跟發配邊疆似的空運到這座城市,美其名曰開發華東市場。
這樣一個子公司,還需要他趙明瑄過來照看麽,真是笑話。
趙明瑄覺得,這是他三十年以來最大的一次失敗。向來都十分有把握的自己,居然也會有失落失望和,一絲絲的茫然。父親的意思,可真是難以捉摸。這個龐大的家庭,更是讓人心寒。
他想起一年前自己與母親話別時,趙明玮和趙明珅那些人得意洋洋地看着準備離開主宅的自己,十足的小人得志。
他看不太清父親的眼神,就像他現在依舊不是很确定他心裏的想法一樣,老婆多兒子多,果然不是好事。
自己一向驕傲的母親站在大媽身邊,身板格外筆直,神情肅穆而淡然,沒有一絲波動。而身為兒子的他又怎麽沒發現,她緊抿的嘴角洩露的秘密。
這一切都沒有關系。
一年來,他不但成功發展了長洲市最大的兩個樓盤海邊的碧海青天和市中心的水岸年華,就是在其他幾個城市,也有好幾期工程開始,幾個樓盤正在銷售。
趙明瑄望着這座已經開始忙碌的城市,微微勾起嘴角,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手裏。
而且,可能還有會意外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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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長洲市,水上人間。
大腹便便的王書記喝得有些忘乎所以,在官場摸爬滾打也有些年頭了,頭發掉了不少,肚子卻大了許多。
他一個勁地給自己和趙明瑄杯子裏倒酒:“明瑄老弟,來,給個面子,喝了它,你大哥在這邊的時候,跟我們那也是玩得很開的啊。你是他弟弟,那也是我王某人的弟弟,是吧,來來來,喝了喝了。”
小張正又打算伸手替自己的老板喝這杯酒,王書記一把擋住他的手:“這我王某人敬你老板的,年輕人,不懂規矩。來,趙老弟,喝了這杯,算是給我面子。”
趙明瑄的胃一直不是很好,所以他向來是很少喝酒的,而且今晚小張喝了很多,看來是要自己開車回去了。
但是騎虎難下,不得不親自上陣了。
此時他的領帶已經解開,西裝也脫下了,挽着襯衫,手裏拿着一小杯茅臺,起身對一桌子喝得鬧熏熏地人朗聲說道:“今天在座的各位能來,都是給我趙明瑄面子,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不喝酒。來,我破例,敬王書記一杯,敬在座的各位一杯。”
說完毫不猶豫地一幹而盡。
“哪裏的話,小趙年輕有為啊,後生可畏。”
“是啊是啊,你來這一年,就賺了多少個億啊,怕是小趙你自己都數不清了吧。”
底下的人,不管真心不真心的,都在附和着。
從來權錢不分家,都是各懷鬼胎。
趙明瑄不動聲色地輕笑。
今天水上人間的包廂裏,除了小張就屬趙明瑄最年輕,來的都是些位高權重的老頭子,一個個都喝得面色通紅,酒氣沖天。
趙明瑄整個人依舊是清清爽爽幹幹淨淨頗有些濁世佳公子的感覺。
一頓酒局從六點多吃到了十點,總算是散了。有的人回家,有的人去趕午夜場,一臺臺車從水上人間燈紅酒綠的靡靡氛圍中駛出來,進了夜色裏。
趙明瑄解開最上面的三顆扣子,手裏搭着西裝,難得一副衣冠不是很整齊的摸樣。
小張走過來:“趙哥,您打算直接回去麽,我今晚喝了許多酒,怕是……”
“沒事,我就喝了兩三杯,幸虧多吃了東西墊肚子。你就喝多了,趕緊先打車回去休息吧。我可以自己開着回去。”
“好的,那您小心點,我先回去了。”
趙明瑄獨自過去取車,今晚開得是一輛黑色寶馬。
他坐在車裏,也不急着啓動,從副駕駛座上拿起一份文件。
白色的紙,密密麻麻的文字,卻襯得一張照片引人注目。
是林立夏标準的彩色免冠一寸照。頭發比現在還短,清秀的青年,穿着藏藍色的警服,格外精神,還帶着稚氣。
“林立夏,1987年5月13日,編號cz3546D……”
“畢業于長洲警官學院……公務員考試成績……”
趙明瑄一點點看着。
詳盡的資料,倒退地記錄着林立夏在這長洲市的所有腳印,從現在的工作單位到大學,再到中學,小學。
趙明瑄看得很是津津有味,呵,還是市三好學生,有趣。
只是在小學前的最後一條記錄,讓趙明瑄突然愣了一下。
“其母沈麗華,長洲市第三紡織廠女工,父不詳。于92年将其丢棄于長洲市市立動物園門口。而後進入長洲市西城區兒童福利院。”
趙明瑄将文件收起卷成卷,一下一下有節奏地在左手心裏拍着,像舊式的擺鐘,緩慢卻沉重得仿佛意味深長。
他的臉在夜色的燈光下微微側着,陰影交錯。
但還是下定決心般,自得地一笑,将文件放好。
黑色的寶馬順手啓動,像蝙蝠一樣滑翔出去。
林立夏今晚值得是晚班。
已經是十點十五分了,而鬧市的繁華喧嚣依舊繼續着。城市的夜晚并不是通常所說的亮如白晝,相反地,是看起來昏黃朦胧的光,融融的,有淡淡風,不似白天的酷熱。
林立夏正穿着制服,外面套着夜光背心,“police”六個英文字母在背後瑩瑩發光。
三兩個同事正在路邊讨論得起勁兒,車不是很多,在一旁靜靜地聽着。
“立夏,我們今晚打算去通宵唱K,四個人,包個小包廂怎麽樣?”同事王東海說。
“對啊對啊,一起去啊,難得今晚一起執勤,明天輪不到我們的班啊,剛好休息。”
“是啊,立夏,工作這麽久了,很少看到你跟我們一起玩啊,老呆宿舍裏多無聊。你這麽帥,應該多出去,哈哈,肯定很多小MM喜歡的。”
林立夏無奈地笑一笑:“我就不去了,明天一大早有事情呢,要出去,出去玩遲了,怕明早起不來。你們去吧,玩得開心點。”
“真不去啊立夏,薛濤不在就不跟我們一塊兒去玩了啊,不給面子啊。薛濤是你同事,我們也是啊。”王東海說完一把摟住林立夏的脖子,開玩笑起來,勒地緊緊的:“哎,去不去,去不去,不去我可不放手啊!”
林立夏無法,掙紮着說:“東海,放手啊,真沒法去,一大早就要起床呢。難道去了,你們唱歌我睡覺麽。”
“算了算了,不勉強你。那我們自己去。快到點了,現在應該可以走了吧。”其他的人都蠢蠢欲動。
林立夏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将近十點半了,他們今晚的班就到十點半,也不差個五分鐘。
于是對衆人說:“你們去吧,我一個人留下來,就剩五分鐘了,也差不多了。我去崗亭裏收拾下,也差不多要回去了。你們先走吧。”
“那我們先走了啊,回去小心點。”
“嗯好的。”
林立夏走回路邊的交通亭裏,收拾自己的東西也準備回去了。
今晚他沒有騎自行車,一般值晚班的時候,他都是和同事們一起從宿舍走路過來,上完班了,再去個小店裏吃點夜宵,夏天的話還會喝點啤酒,然後再一起走路回去。
雖然一直以來,林立夏都是安靜地沉默寡言很少跟人接觸,但是今晚一起來的同事都走了,自己反而也有點不習慣。
趙明瑄此時正驅車準備回家,雖然如果真正喝起來,他的酒量跟酒品都算很不錯。但他很少喝,喝醉的人很容易失去控制,他向來就不是很喜歡失去控制的感覺,尤其是對自己。
白酒的味道芬芳純正,不過比起來,他還是更喜歡紅酒,顏色跟口感都更加吸引自己。
此刻,他将車窗全部打開,行進中的風灌進來,呼呼作響,驅散了他身上的酒味。
真的是有鬼使神差這麽一回事。
行至岔口時,他本應該左拐從一條比較近的路開回碧海青天。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夜色迷茫,還是夜風吹在臉上身上格外舒服想要延長這一感覺。趙明瑄選擇了右拐,決定從鬧市區穿過,繞一圈回家,不走江濱大道。
所以當他駛出這條路,開上市區中心時,下意識地便看到了在十字路口左邊的林立夏。他的身上穿着熒光的背心,很是引人注目。而那消瘦挺拔的背影,今天在報紙上已經看過了無數次。
趙明瑄毫不在意地壓過雙黃線直接調頭。
果然,才剛剛轉了個彎,他已經看到對面的林立夏沖他招手叫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