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沒人比你好
高三上學年, 裴向陽從家裏搬了出來。
“賀笙,他們都說帝都的房子難找,可是我今天運氣特別好, 有個老奶奶主動問了我, 價格還很便宜。等你來帝都的時候,就可以過來和我一起住了。”
裴向陽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放着外音,歡快地和賀笙訴說着今天的幸運。
搬來帝都半年,裴钰的病情也逐漸穩定。裴家再也沒有值得裴向陽牽挂的東西,于是在誰也不知情的情況下,裴向陽搬空了他在裴家所有的行李。
如果是上輩子的他, 或許根本沒有這麽做的膽量。
可是現在, 裴向陽知道,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家人,還有人願意毫無保留地愛他。
這個認知給了裴向陽脫離家庭的勇氣。
夏季的風拂過窗簾,屋裏的燈光映出少年歡快的身影。
本該在千裏之外的賀笙,此時此刻卻站在裴向陽家樓下。
挂斷電話, 賀笙從兜裏掏出一疊現金,“以後每個月我都會把租金打到賬戶上, 這件事情不要告訴他。”
房東數了數, 發現多了兩千, 笑眯眯道, “你對你弟弟真夠好的。”
他的眼裏聚着冷意,“不是弟弟。”
房東更加驚訝,“那你這朋友可真夠意思。”
賀笙抿着唇,沒有再說。
少年獨自靠在樹底下, 擡頭看着窗簾上的人影。
過了不知道多久,裴向陽房間的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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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夜比陵南更冷一些。
賀笙的臉頰被風吹得冰涼,倏然,他嗤笑一聲。
嘲笑自己無論什麽時候,都只能像只見不得光的野狗,默默盯着他心愛的寶物。
·
高三是所有學子命運的分水嶺,有的人選擇出國留學,有的人專攻文化課奮筆疾書,而裴向陽在賀笙的鼓勵下,毅然決然地走了藝術生的道路。
晚上練完琴回家,裴向陽靠在窗臺,輕聲地問,“賀笙,今天老師問我想去什麽大學?你呢,你想去什麽學校?”
電話那頭靜默了一會兒,随即傳來溫柔似水的聲音,“為什麽問我?”
裴向陽理所應當道,“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學啊,不過你那麽聰明,成績那麽好,肯定是要考重本的吧,那我就争取和你一個城市吧。”
“今天我們班有人借了上一年的高考天地,華大上一年680分錄取,以你的分數肯定能夠考到,如果不想去華大,還有京大,航大也不錯。你呢,你有想去的學校嗎?”裴向陽假意做着推薦,說的全是帝都的大學。
賀笙默了一會兒,說,“如果我去上大呢?”
“上大啊。”上大在魔都,魔都和帝都離得還挺遠的。
可裴向陽只懊惱了一瞬,仍舊樂觀道,“上大也很好,那你去上大,我就去魔都音樂學院。”
他這樣坦誠,聽得賀笙心頭滾燙,“如果我去華大。”
“那我就努力考帝都音樂學院!雖然有點難,但是我會努力的。”裴向陽莊重地做着承諾,已經在思考要怎樣才能通過帝都音樂學院的考試了。
“所以賀笙,今年一年,我們一起加油吧!”
身後的樹叢裏,知了沒完沒了地叫。
少年的心頭壓着沉重的情緒,半晌,他終于含糊不清地應了一句,“嗯。”
裴向陽絲毫沒有察覺出異樣,滿心滿眼都是要去和賀笙去同一個城市,最好兩所院校也能挨得近一點,這樣他們見面就會很方便。
挂斷電話,賀笙眼中的溫情褪去,只剩下刻骨的冷意。
他騙了裴向陽。
雖然曾經答應過他,不會騙他。
可他還是騙了裴向陽。
等到高考結束,裴向陽知道他一直在用謊言敷衍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自己早就放棄了未來。
他一定會讨厭他吧。
等到他的小王子考上音樂學校,站在舞臺上熠熠發光。就再也看不上他這麽一個,連高考都沒有參加的人。
·
中午吃飯的時候,裴向陽教室裏整理筆記,等到他整理完,很多同學都已經從食堂回來。
他這才起身,打算去食堂。坐在他前面的女生說,“你現在才去吃飯啊,這麽晚都沒什麽菜了。”
“沒事,我去看看。”
他原本也沒什麽胃口,只是需要能量維持大腦的運轉。
諾大的食堂稀稀拉拉只剩下幾個學生。兩個男生剛走出來,抱怨道,“媽的,就剩土豆饅頭了,還是出去吃吧。”
裴向陽走到窗口,想簡單要兩個饅頭。
食堂大媽卻變戲法似的,不知道從哪裏給他撈了兩個雞腿,“原本給老師留的,人沒來,剩一份剛好給你。”
裴向陽買了飯,還用手機拍了照片,給賀笙發過去。
【啊!!!我的運氣太好了,我是最後一個,居然還有雞腿和竹筍、青菜!】
放下手機,裴向陽越想越覺得開心。他的運氣也太好了一點,前面的人都沒用打到的菜,偏偏就留給了他,還都是他愛吃的!
中午吃完飯後回到教室,語文課代表提醒裴向陽交一下習題冊的錢。
裴向陽摸摸口袋,才發現把錢包忘在了食堂。
他一路跑回去,生怕錢包被人給撿了,他的鑰匙學生卡身份證都在裏面。
他的戶口不在帝都,要補辦身份證還得回陵南,麻煩的很。
可是沒跑幾步,就被人喊住。
一個男生手裏正拿着他丢失的錢包,問,“這是你丢的吧。”
是肯定的語氣,可是裴向陽并沒有注意。
他接過錢包,認認真真的道謝。
·
和往常一樣,十點下晚自習後,裴向陽又在教室裏多學習了一個半小時。班裏的人都走光了,還是保安來提醒他要鎖門了,裴向陽才反應過來已經很晚了。
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這個時節的陣雨多,一會下暴雨一會兒就停。
裴向陽原本想等一會,等雨停了再回去。可是雨一點要停的意思都沒有,反而越下越大。
裴向陽見情況實在不好,将書包脫下來抱在懷裏,打算就這麽沖回家。
突然,身旁有人給他遞了一把傘,裴向陽擡頭一看,發現是早上還他錢包的那個男生。
男生說,“剛好多了一把備用傘,給你吧。”
裴向陽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熱心腸的人,“謝謝,你是幾班的,我明天還你。”
男生揮了揮手,“不用還了,反正也是別人給我的。天這麽晚了,趕緊回去吧。”
裴向陽還沒來得及多問,男生已經打着傘跑進了雨裏。
裴向陽在原地茫然了一瞬,随即撐開傘,驚喜地發現傘面還是他喜歡的圖案。
轉角屋檐下,方才離開的男生抖落一身的水漬,對站在黑暗裏的少年道,“傘送了,沒什麽事了吧。”
賀笙抽出幾張錢,遞到他手裏。
男生數了數,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們兒,下次有需要還來找我。”
大雨磅礴的夜晚,裴向陽抱着書包撐着開滿百合花的雨傘,寬大的傘面隔絕了叫嚣的雨水。
悄無聲息的黑暗中,一雙眼睛緊緊貼着他的身影。
·
雨下的太大,回到家的時候,裴向陽仍舊淋濕了一些。
洗過熱水澡出來,他想起今天還沒有給賀笙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賀笙,你那裏下雨了嗎?帝都今天也下了好大的雨啊,今晚我忘了帶傘,幸好有個同學借傘給我。”
“說起來真巧,今天也是他撿到了我的錢包,他真是個好人。”
他淡淡道,“是嗎?”
裴向陽卻以為他在吃醋,“我說他好,只是樂于助人的好。就算要做比較,也比不上你萬分之一好。在我心裏沒有人能比得上你,賀笙。”
電話那端的少年啞然失笑,“我不是這個意思。”
裴向陽這樣倔強又認真地向他重複,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他更好的人。
室外大風鬼哭狼嚎,電閃雷鳴,街天雨幕無窮無盡。
夜色蒼茫,少年站在磅礴大雨中。
撐傘站在路燈下,擡頭看着三樓的那一點燈光。
傻瓜。
他哪裏是什麽更好的人,他只是借着裴向陽的光硬撐起來的體面罷了。
賀笙在心底輕聲說。
屋內燈光溫暖明亮,軟和的室內。裴向陽靠在床頭,有些不安分地揮舞自己的腳丫子,顯得天真又快活,“賀笙,你還記不記得我暑假的時候和你說買鋼琴的事情。之前那家店的老板說那臺鋼琴是給他女兒留的,說什麽都不賣給我。今天早上琴行突然打電話來,說是願意把琴賣給我。還給我打折!”
從裴家搬出來,學校的鋼琴是公用的,裴向陽就想自己買一架。
在老師的介紹下,他找到當地最好的琴行。裴向陽一眼就看中了一款,可是老板說是要留給自家女兒的,說什麽都不賣。
裴向陽咯咯的笑,“賀笙,我總覺得自己最近的運氣好像特別好。”
“就是有點可惜,你能在我身邊就更好了。”
在十七歲這年,裴向陽并不知道。有個少年,為了他的鋼琴,千裏迢迢跑去琴行給人打工。軟磨硬泡才讓老板開口,為他小心翼翼地制造着這一份“幸運”。
屋內的燈再度熄滅,賀笙渾身上下都被大雨打濕。狂風帶着雨水從他額前流淌過,他的皮膚冰冷一片。可是他絲毫感覺不到似的。
他深深看了裴向陽的方向一眼,打算離去。
一道驚雷閃過,雪白的電光照亮了不遠處的兩個穿着黑衣的男人。
其中一個男人撐着傘向他逼近,用不冷不熱的調子問,“你替盛濤做事?”
頭頂的路燈明明滅滅,照的賀笙年輕剛毅的面容格外的冷酷。
他緩慢收了傘,知道自己逃不過,無比鎮定道,“換個地方。”
·
學生時代總是過的飛快。日子在繁忙的學業中撚轉。
很快就到了一年年底,十二月是藝術生聯考。
學校的文化課被暫時擱置,裴向陽将更多的時間用在練琴上。在老師的介紹,他進了一所專門為藝考準備的沖刺班。這個班是帝都音樂學院的退休老教授親自帶的,一個班只收五個學生,裴向陽就是其中一個。
頻繁的考核和練習,讓他變得無暇分心。
等裴向陽回過神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和賀笙聯系了。
從沖刺班回來的第一天,裴向陽就迫不及待給賀笙打電話。
可是從前二十四小時永遠待機的手機,突然就打不通了。
最開始的時候,裴向陽也沒有多想。因為一個多月前,他剛去沖刺班那會兒,他接到了賀笙用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賀笙說學校要給他一個華大的保送名額,他需要接受一段時間的訓練,可能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能和他聯系。
裴向陽并不清楚保送的流程,所以并沒有懷疑。
直到聯考前三天,他無意間聽同桌說起隔壁班有人收到了保送錄取通知書。裴向陽才知道,保送早就結束了。
賀笙為什麽要騙他?
接下來,裴向陽才真正意識到。
他已經徹底聯系不上賀笙了。
就在這時候,賀笙接到了一個意外的電話。
是他很多年沒有聯系過的初中班主任打來的。初中的時候,帶他們的是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新老師,對所有學生都很好。
裴向陽這才得知,原來賀笙在高三上學年就從學校直接辍學了,保送從頭到尾都是謊言。
張老師也是剛知道這件事情,馬上就去找賀笙,可是房子賣了,電話也打不通。所有人都聯系不上賀笙,她才找上裴向陽。
“高考是一輩子的大事情。你勸勸他,不要讓他走錯路。”
“我知道了張老師,聯系上賀笙,我會轉告他的。”裴向陽渾渾噩噩地挂斷了電話。
現在雖然是冬天,可是屋內開着暖和的暖氣。
裴向陽坐在房間裏,卻覺得渾身上下一片冰冷。
他撥打了賀笙的電話,仍舊是關機狀态。
裴向陽又憑借着記憶去翻一個月前的通話記錄。
具體日子他記得不清楚,就一個一個電話打過去,打錯了,說聲抱歉,然後接着打。
可是沒有一個號碼是賀笙的。
裴向陽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能亂了陣腳。
賀笙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先找到人。
裴向陽問項邵傑要了霍超的聯系方式。
等待了幾秒,電話接通了。
少年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喂?哪位?”
裴向陽輕聲說,“我是裴向陽。”
霍超顯然沒想到裴向陽會給他打電話,原本拽兒啦當的語調都變了,“是嫂子啊。”
因為這個稱謂,裴向陽臉紅了紅,雖然知道霍超他們是開玩笑,可實際上,的确已經成真了。
“你好,我想問一下賀笙,我一直打不通他的電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裴向陽要咬唇,語氣有些委屈,“是他不讓你告訴我的嗎?”
霍超連忙否認,“當然不是!
“嫂子不瞞你說,笙哥退學那事兒我們哥幾個也是過了好幾天才知道。至于他到底去哪兒了,其實我也不清楚。”
沒有從霍超口中得到什麽有用的線索,裴向陽感覺有些失落。
沒過一會兒,霍超又打了個電話來。
他吞吞吐吐猶豫了一會兒,說,“嫂子,有件事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雖然笙哥肯定不想讓你知道,可是我們現在誰都聯系不上他。好歹是玩了兩年的兄弟,我們都很擔心他。”
“笙哥失蹤前,和一個叫做盛濤的混混走得很近。那段時間,笙哥在幫盛濤做事,具體什麽事情我不清楚,但盛濤那種道上混的人,什麽違法犯罪的事都幹,估計不是什麽好事。”
裴向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拿着手機的手都開始發僵。
霍超說,“嫂子,你別怪他。笙哥也是為了他媽才這麽做的。”
裴向陽有些詫異地出聲,“賀笙的......媽媽?”
裴向陽想過無數個賀笙變壞的理由,就是沒想到,還和賀笙的媽媽有關。
他的非常清楚,上輩子賀笙被江家收養,他的生母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
霍超說起這件事情就來氣。聽到賀笙要和他的生母見面的時候,霍超幾個玩的好的兄弟都很替他高興。
雖然賀笙面上表現的冷冰冰的,可是霍超他們都很清楚,他一定是很期待這次見面,否則也不會和盛濤合作。
霍超偷聽到了他們的見面地點,瞞着賀笙提前去了約好的咖啡廳,那家咖啡廳的卡座之間都有擋板。他們坐在賀笙背後,誰也發現不了。
原本以為是離散多年的感人的母子重逢,或者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的忏悔。
可是現實終究比想象殘酷,霍超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麽豬狗不如的話。
“她說了什麽?”
霍超停頓了一會兒,還是複述了那個女人說的話。
“你和你爸長得真像,看到這張臉我就惡心。”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和那個男人結婚生了你。”
“要是再來一次,我肯定親手掐死你。”
裴向陽的心髒瞬間被人攥緊,疼的無法呼吸。
他的身體顫抖,眼淚不止。
差點連手機都沒拿穩。
裴向陽深呼吸一口氣,“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在知道賀笙對他的欺騙時,裴向陽是怨過他,怪過他的。
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深刻地意識到,沒有任何人有立場去指責賀笙。
賀笙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又被信賴的親生母親抛棄;被人收養,結果被養父家暴,養母還是個想殺了他的神經病;好不容易跟了陳婷,沒過幾天好日子,陳婷又離了婚;離婚後,又抛下了他和別的男人出了國;即便是在學校,也會被人指指點點,将童年的傷疤揭開,給賀笙扣上殺人犯的罪名。
身體的創傷可以治愈,可是遭受過一切傷痛的心裏卻不能。
小的時候,裴向陽無法想象,賀笙是懷抱着怎樣的心情,一次又一次走進那扇充斥着暴力與陰暗的門。長大一些,他無法想象,賀笙為什麽不肯珍惜眼前的幸福,而選擇回到破舊的老房子。
而現在,裴向陽仍舊無法想象,賀笙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去和他母親見面的。又是抱着什麽心情,聽着他滿懷希望苦苦等待了十多年的女人,說着想要掐死他的話的。
他到底是有多失望,才能在那個時候,那麽平靜地對他說,“我把房子賣了”。
明明那個時候,他就應該察覺到的。
那間房子對賀笙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麽。
這些年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賀笙到底是怎麽過的?
他以為自己改變了賀笙,可實際上,什麽都沒有改變。
賀笙仍舊在泥潭中痛苦掙紮,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愛他。
內疚與痛苦幾乎要将裴向陽淹沒,他将臉埋進膝蓋哭了很久。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給大家不好的閱讀體驗了,把秦狗删了,劇情線提前了一些,想快點把虐的部分過渡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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